经过一番对比，我惊觉自己对于“成家”这件事的排斥感，竟然在纳兰揆叙和曹寅的衬托下，消散了大半。能找个像李小姐那样安生过日子、不用我整天斗智斗勇的姑娘，似乎……也挺好？
心里一旦松动，那点属于年轻人才有的、对于“对方心意”的纠结便冒了出来。
某天晚上，我蹭到我爹书房，他正在看医案。我磨蹭了半天，才状似随意地开口：
“爹，你说……李姑娘她，喜欢我吗？”
问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臊得慌。
我爹从医案上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回答得干脆利落：“我哪知道。”
我：“……”
也是，我爹要是有这察言观色、揣摩女儿家心思的本事，也不至于单身到现在。
但我这不病急乱投医嘛！我凑近了些，扯着他袖子晃了晃，拿出小时候耍赖的劲儿：“爹——你能帮我问问吗？爹爹你最好了！”
我爹被我晃得笔都拿不稳，一脸嫌弃地想抽回袖子，但看我那眼巴巴的蠢样子，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行了行了，我找机会托媒人旁敲侧击一下。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谢谢爹！”我立刻眉开眼笑，感觉终身大事有望，连带着看这糟心的世界都顺眼了几分。
然而，我这刚燃起的一点关于安稳度日的小火苗，还没烧旺，就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就在我爹答应帮我打听消息后不久，门房又递进来一份请柬。那熟悉的烫金纹样，那若有似无的檀香气……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是曹寅。
请柬上言称，他不日即将返回江南，离京前，最后邀“万药师”一聚。
“最后”一聚？
我看着那两个字，心里半点轻松都没有，反而警铃大作。
曹寅这种人，说的话你得反着听，至少也得掰开揉碎听。他说“最后”，是真的就此别过，还是意味着……这是最后一次“温和”的邀请？下次再见，可能就是图穷匕见？
我捏着那份轻飘飘的请柬，感觉比捧着烙铁还烫手。
刚刚因为相亲而泛起的那点岁月静好的错觉，瞬间被现实击得粉碎。
我好像……高兴得太早了。
这京城的风浪，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去赴曹寅的“告别宴”，心情比上坟还沉重。
地点依旧雅致，茶香依旧袅袅，但曹寅脸上的温和，这次却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暗流汹涌。他没有过多寒暄，几句闲话后，便切入了正题。
“万药师，”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目光锐利，“该点拨的，曹某已然点拨。事情的全貌，你既已窥见，就该明白，这潭浑水，你早已身在局中。”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纳兰容若之死，牵扯天家颜面、朝堂平衡、甚至……父子君臣之伦常。你知道了，就不能再装作无事发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手心沁出冷汗，试图辩解：“曹大人，下官人微言轻，只想……”
“想明哲保身？”曹寅打断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万太医身处太医院，与索相、明相皆有牵扯。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到几时？”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字字诛心：“有时候，知道，本身就是一种立场。不作为，也是一种选择，而这种选择，往往代价更大。”
他的话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每一寸皮肤。我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是在逼我表态，逼我站队，或者至少，逼我不能继续装傻。
这顿饭，吃得我食不知味，如坐针毡。曹寅没有再逼迫，但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已经将沉重的选择摆在了我面前。
从茶楼里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却感觉浑身发冷。曹寅的话还在耳边回荡，像一口巨大的钟，震得我心神不宁。我低着头，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只想赶紧逃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就在一个拐角，我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我下意识地道谦，抬起头，却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正是那位相亲的李姑娘。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似乎也是刚从旁边的铺子里出来。见到我，她显然也吃了一惊，白皙的脸上瞬间浮起两抹红晕，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小声回了句：“没、没关系。”
我们俩就这么尴尬地站在街角，一时无言。
我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因为紧张而紧紧攥着包裹的手指，看着她周身那股与这喧嚣街市格格不入的安静气息。
就在刚才，我还在面对曹寅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机锋，还在为那些关乎生死、站队的宏大命题而恐惧不安。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连与我对视都会脸红的姑娘，那些惊涛骇浪仿佛瞬间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最寻常的窘迫和最朴素的羞涩。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慰藉感同时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李小姐，好巧。”
她飞快地抬眼看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声音细弱：“嗯……是好巧。万、万公子这是……刚办完事？”
“啊，是，见了个朋友。”我含糊地应道，没有提及曹寅。
又是一阵沉默。
但这次，沉默不再让我感到烦躁，反而像是一道缓冲，将我从刚才那场不愉快的会谈中慢慢拉回现实。
“李小姐这是要回家吗？不知……是否顺路？”鬼使神差地，我开口问道。
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送送你？”我试探着。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我们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依旧没什么话，偶尔因为躲避行人而稍稍靠近，又会迅速拉开一点距离。
可就是这样一段沉默的、略显笨拙的同行，却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些许的惊悸。
一边是曹寅代表的、无法逃脱的惊涛骇浪；一边是李姑娘代表的、或许可以企及的平凡安稳。
我夹在中间，前路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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