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傍晚,太医院副使万卿望被国舅索额图府上的家仆“请”了过去。
并非在正堂,而是在索额图书房旁一间更为私密的小花厅内。索额图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藏蓝色家常绸袍,手里盘着两颗油光水滑的核桃,脸上带着惯常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万太医,坐。”索额图抬了抬手,语气算得上客气。
万卿望依言在下首坐了,腰背挺直,姿态恭谨,却并不显得卑微。
“近日明珠府上……辛苦万太医了。”索额图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敲打意味,“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令人唏嘘。纳兰公子的‘寒症’,来得急,去得也快,倒是省了大家许多麻烦。”
万卿望眼皮微垂,声音平稳无波:“下官惶恐,只是尽医者本分,依脉案用药。容若公子沉疴难起,实乃天意。”
“呵呵,好一个‘天意’。”索额图轻笑两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丝满意的赞许,“万太医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识大体,明进退。在这件事上,你办得,不错。”
他刻意在“这件事”上略作停顿,留下令人浮想联翩的空白。
万卿望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面上依旧看不出丝毫异样,只微微欠身:“国舅爷谬赞。”
空气似乎凝滞了片刻,只有核桃摩擦的“沙沙”声,不紧不慢,敲在人的心坎上。
忽然,索额图话锋一转,那双精明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在万卿望脸上,语气依旧带着笑,却透出几分寒意:
“不过,万太医啊,”他慢悠悠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水面,“你可知道,自己何处做得不够聪明?”
万卿望心头一凛,抬起头,迎向索额图的目光:“请国舅爷明示。”
索额图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深了,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那就是——你把你的软肋,放得太明显了。”
他顿了顿,欣赏着万卿望脸上那终于难以维持的平静,看着一丝细微的裂纹在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蔓延开来。
“人尽皆知,谁都可以……拿捏。”索额图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直直望向万府的方向,“你说,是不是啊,万太医?”
万卿望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他当然知道索额图指的是什么——他那放在心尖上,看似被保护得很好,实则因其独一无二而变得异常脆弱的独子,万柒来。
他以为自己将儿子护在羽翼之下,隔绝了风雨。却不知在索额图、纳兰明珠这般人物眼中,这份毫无保留的宠爱,本身就是最醒目、最易攻击的靶子。
你万卿望可以谨小慎微,可以滴水不漏。但只要万柒来存在,你就有破绽。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索额图不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盘玩核桃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万卿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下眼睑,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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