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万柒来天不怕地不怕（假的），在太医院能跟院判扯闲篇（表面的），在相爷面前能吓得灵魂出窍（真实的），但归根结底，这世上我最怵的，还是我爹，万卿望，万副使。
他那张脸，平时没啥表情的时候，就自带三分太医的威严和七分“你小子是不是又闯祸了”的审视。一旦他眉头微微那么一蹙，得，我这边心跳立马能飙到一百二，脑子里开始飞速检索最近二十四小时内有无言行不当之处。
但是！（这里必须有个转折）
但是呢，您也别把我们父子关系想象得多么水火不容、苦大仇深。恰恰相反，只要不提工作，不涉朝局，不碰那些要命的权贵秘辛，我们爷儿俩，那绝对是父慈子孝的典范，能腻歪到让外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原因无他，只因我是我们这小家里，他唯一的亲人。我娘去得早，他也没续弦，就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守着个不算太大但挺清净的院子过日子。
我爹他……怎么说呢，在“不涉及原则问题（而他的原则范围又极其灵活多变）”的情况下，简直是把我往死里惯着。
比如，我随口提了句想吃城南那家需要排一个时辰队的桂花糕，他下班回来，保准能若无其事地把油纸包搁我桌上，仿佛只是顺路。再比如，我小时候体弱（不然他大概也不会让我学医强身），他几乎是亲手把我拉扯大，汤药饮食，亲力亲为，直到现在我偶尔咳嗽一声，他都能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想探我的脉。
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我要是生成个女孩儿就好了。
倒不是羡慕人家穿罗裙戴珠花，主要是觉得，女孩子好像可以更理直气壮、心无旁骛地享受这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父爱。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不管外头那些风风雨雨，只安心做父亲掌心的小宝贝。
不像现在，我是个儿子，还是个太医的儿子。这身份就像一层无形的、沉重的壳，把我和他之间那份纯粹的亲情包裹了起来。壳外面，是医术传承、是太医院规矩、是官场进退、是万家未来的担子。这些玩意儿，硌得慌。
当然，这只是我偶尔的胡思乱想。事实上，大多数时候，我已经在尽情享受这份独宠了。只要我乖乖的，不碰他划下的那些“红线”，我爹看我的眼神，那真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我。我可以在家穿着中衣四处晃荡，可以跟他抢最后一块红烧肉，可以窝在他书房里看那些他严禁我外传的医案孤本（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是默许的）。
这种时候，我会觉得特别安心，特别暖和。仿佛外面那些关于纳兰性德、关于寒症、关于明珠索额图的惊涛骇浪，都暂时被隔绝在了我们的小院之外。
只是，那份被他小心翼翼维护起来的“父慈子孝”，底下到底压着多少不能言说的秘密和担忧，我们俩都心照不宣。
我贪恋这份温暖，所以更害怕有一天，会因为我这张破嘴，或者因为某些身不由己的漩涡，把这份温暖也给弄丢了。
那可比在太医院混不下去，可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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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爹万卿望不再续弦这事儿，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谜题。
凭良心说，我爹的条件，放在这京城里，那绝对算得上是“绩优股”。
首先，能力。太医院副使，正儿经的六品官身，技术骨干，捧着铁饭碗，收入稳定，社会地位也有。虽说在权贵多如狗的京城不算顶显赫，但养活一家老小、让妻室过得体面滋润那是绰绰有余。
其次，也是我认为最关键的一点——“姿色”。
对，没错，就是“姿色”。我爹今年刚三十八，比我大十八岁，正是一个男人褪去青涩、沉淀下成熟气度的好年纪。他身量挺拔，常年不苟言笑反而给他添了几分清冷禁欲的气质（当然，这气质在我面前通常维持不过三句话）。眉眼是顶好的，据说我那早逝的娘就是个美人，我爹这底子自然也不差，只是平时被那股子严肃劲儿给压住了。偶尔他心情极好，或是熬了大夜神色疲惫时，那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痕迹，还能窥见几分年轻时的风姿。
我敢拍着胸脯说，我爹要是稍微收拾一下，愿意放下身段去相看，媒婆能把我们万家门槛踏破！续弦？那绝对是不愁没人愿意的，估计想给他做填房的小娘子能从太医院排到安定门。
可现实是，我娘走了这么多年，他硬是就这么单着。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清心寡欲得像个得道高僧。
小时候我不懂事，还傻乎乎地问过他：“爹，你怎么不给我找个新娘亲？”
那时候他只是摸摸我的头，眼神看向远处，淡淡地说：“有你就够了。”
后来我大了，开始自己胡乱琢磨。
是因为对我娘用情至深，念念不忘？
这理由听起来最浪漫，也最符合话本子里的桥段。可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爹和我娘似乎也就是寻常夫妻，相敬如宾，没见着什么刻骨铭心、非卿不可的迹象。
是怕续弦之后，后娘对我不好？
这倒是有可能。我爹疼我那是实打实的，他可能觉得没必要引入一个“不确定因素”来破坏我们父子之间现有的平衡。毕竟后宅不宁，乃是家大忌。
还是说……他纯粹就是觉得麻烦？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顿时觉得无比接近真相。女人意味着内宅琐事，意味着人情往来，意味着他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应付。而我爹，他似乎把所有的心思都分成了两半：一半给了太医院那摊子复杂到极致的工作，另一半则全须全尾地给了我。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经营另一段需要耗费心神的关系了。
这么一想，我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
一方面，有点小得意——看，我爹为了我，连续弦都免了，这宠爱，独一份儿！
另一方面，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他才三十八岁啊，难道后半生就这么围着工作和不省心的儿子打转了吗？这日子，是不是也太……寂寞了点？
唉，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尤其是像我爹这种心思比皇宫下水道还深的大人。
算了，不想了。反正他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我省了跟后娘和她可能带来的弟弟妹妹们斗智斗勇的麻烦。
就是不知道，他偶尔深夜独坐时，看着跳跃的灯花，会不会也觉得，这屋子，有点太过安静了呢？
查了一下资料，清代太医院院使为正五品，院判为正六品，御医为正八品，吏目从九品。副使应该是从五品或正六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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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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