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昏暗，只有墙壁上巨大的古典玻璃窗透出些亮光。
地毯湿润。
皇帝持着手杖，平静地跨过地上的尸体，他黑色的碎发间，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红宝石耳坠折射出璀璨星芒，他停在阴影里，他身形如同一座雕塑，透过身旁的落地镜，隐约能看到那双藏在暗中的铅灰色眼睛。
冷漠、寂静，无有悲喜。
“看来他们不喜欢我给的台阶。”皇帝语气里飘出令人胆颤的喟叹，“既然这样，那我允许他们用血肉铸就他们蒙利特家族的末代荣光。”
“是，陛下。”亲卫接下命令，缓缓退出房间。
侍者屏息不敢出声。
皇帝面朝镜子，抬起手摸上自己的眼睛，他的右眼眼尾处，有一条细小伤疤。
——
天色渐晚，皇宫内灯火通明。
“殿下呢？”茉莉是负责教导赫嘉的首席女官，她在宴厅的角落拦下端酒的侍者，“殿下没有来宴会厅吗？”
侍者回忆一番道：“殿下往舞池那边去了。”
茉莉越过侍者，沿宴厅边缘向外面的舞池寻去。
宴会厅里，贵族名媛们穿着精致的礼服，三两站在一处，举杯欢谈。
赫嘉又不见了。
赫嘉是赫尔斯的昵称。
先皇后与皇帝青梅竹马，恩爱非常。皇后生赫嘉时难产而死，她去世后，皇帝郁郁寡欢，未再新娶，赫嘉作为独子，是尤利嘉皇室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今天是赫嘉十七岁生日。
赫嘉此时正若无旁人地绕过宾客，拐进喷泉后的玫瑰花园。
他穿着白色礼服，衣领处别了朵蓝玫瑰宝石，黑发特意打理过，铅灰色的瞳孔底透着些许晶蓝。
柔和的灯光下，被玫瑰簇拥的赫嘉看起来像一只精灵。
穿过玫瑰园后，再往外走，便没什么人了。
十分钟前，侍者又一次走到赫嘉身边提醒：“舞会即将开始，殿下，请您不要忘记邀请您的未婚夫跳一支开场舞。”
想起侍者的叮嘱，赫嘉浑身恶寒的撇撇嘴：“谁想和他跳舞。”
赛贝希，他那位订下娃娃亲的未婚夫，比自己年长三岁。
赫嘉打小就讨厌这个满眼都是精明算计的蒙利特家族继承人，但蒙利特家族掌握着军部一半的权利，赫嘉再讨厌也得做足面子，不过跳舞就免谈了。
赫嘉都能想象到，赛贝希会在所有人面前深情款款地朝自己伸出手，他身上的礼服也肯定会和自己这套保持一样的形制与细节，从而昭示他未婚夫的身份。
还有那句假惺惺的“生日快乐，赫嘉”。
死装。
更何况，半个月前自己溜出皇宫时，还意外碰到了这位痴情的未婚夫，对方正在与一位美丽可爱的异国小姐约会，如果赫嘉没看错，那位小姐似乎已经怀孕了。
所以说，与其跟赛贝希同台唱戏，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
赫嘉侧着身子挤出充当围墙的花藤。
门口的侍卫警惕地盯着花藤处的异动，不料和赫嘉打了个照面，赫嘉咧开嘴：“晚上好啊，各位。”
侍卫看到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赫嘉后，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吹起口哨，权当做没看见。
所以等茉莉从舞池花园一路追到门口，赫嘉的背影正好消失在转角。
“茉莉小姐，是在找赫嘉吗？”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茉莉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是穿着纯黑礼服的赛贝希。
茉莉问道：“蒙利特先生，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赛贝希露出体贴的微笑：“看您匆匆忙忙的，是在找赫嘉吧。”
“抱歉，蒙利特先生，看我忙的，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茉莉歉意笑道，“殿下身体不适已经提前回去休息了，待会没办法与您跳开场舞。”
赛贝希看向茉莉，他笑容不变：“没事，让赫嘉照顾好自己。”
目送赛贝希回到宴厅，茉莉扫了门口的侍卫们一眼，几人立刻心虚地仰头望天。
“别装了。”茉莉没好气，“宴会人多，既然殿下已经回去了，那你们也调一部分警卫回殿下的居所。”
“是，茉莉首席。”
-
赫嘉回到寝殿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他拉开衣柜打算拿一套睡衣。
但没料到衣柜居然里倏地刺出一把匕首，刀刃在灯下反射出骇人寒光。
赫嘉凭借着日常的格斗训练以及求生的本能迅速躲开这一刀，礼服被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差点就见血了。
面目狰狞到扭曲的女人冲出衣柜，她握着匕首疯狂朝赫嘉捅去：“赫尔斯，去死！去死！”
她喊的是赫尔斯，那确实是要杀自己。
赫嘉左右躲避女人的匕首，女人盘着头发，三十岁左右，看五官，似乎是个异国人。女人又一次劈空，赫嘉伸手去抓对方手腕，但不知是不是巧合，居然被女人躲掉了。
空手夺白刃的难度好像有点大。
赫嘉又尝试几次，均已失败告终，但他反应再慢也明白过来：“你学过格斗？”
“去死！”女人不搭话，兀自挥着匕首将赫嘉逼得步步后退。
按理卫兵早就该冲进来了，赫嘉抓起烛台扔向女人：“谁派你来的！”
女人冷笑一声，从腰后拿出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赫嘉的脑门。
不是吧大姐，有枪你不早点拿出来！赫嘉傻眼，所以拿匕首追着自己砍半天是为了好玩吗？
“怎么回事！”
侍卫听从茉莉的命令，调了支警卫回到赫嘉的居所，但院子里仅有的四名警卫都倒在地上，侍卫高喊道：“有刺客，保护殿下！”
察觉新的警卫到来，女人双手握住手枪，眼里划过一丝狠辣，她癫狂地痴痴低笑起来：“赫尔斯，去死好不好！”
好个鬼啊！
赫嘉汗毛倒竖，他观察女人的手指，只觉得所有动作都放慢了无数倍，自己的鞋尖被地毯勾住，紧接着脚踝传来剧痛，身体直直倒向墙边的穿衣镜，赫嘉还能看到镜子里自己惊恐又求生欲拉满的搞笑表情。
枪口炸开硝烟。
砰——
侍卫破开门。
不痛。
这是赫嘉的第一反应。
死得快就是好，枪子打身上了都感觉不到痛。
可惜了，父亲就自己这么一个继承人。
还有，还有一个月之后，茉莉给自己安排的音乐考核、王室行为礼仪考核、十六科学术知识考试全都没办法参加了。
好遗憾啊。
想到这里，赫嘉绷得平直的嘴角忍不住想往上走。
不对，哪里又是痛的。
赫嘉把自己全身摸了个遍，终于发现是脚踝火辣辣的疼着，好像崴到了。
身上也没枪子开出的血窟窿。
没死。
房间点着灯，疯女人不见了。
自己明明撞到了镜子，但镜子完完整整地立在原地，没碎没裂。
房间布局也有细微的不同，地毯换了花纹和颜色，原本该被课本淹没的书桌如今空空荡荡，只放着几张轻飘飘的白纸，还有气味，这里的熏香味道更重。
赫嘉安慰自己，可能是撞晕了，在做梦。
赫嘉慢吞吞地站起身，先不管是不是做梦，他龇牙咧嘴地挪到橱柜边，刚刚那个疯女人一直拦着自己，也没办法靠近橱柜。
赫嘉从里面翻出常备的药品，果然如他所想，药品的位置也有轻微的变化。
脚踝实在太疼了，赫嘉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他脱掉鞋袜，用棉签从小罐子里挖出一块黄豆大小的膏体，轻轻抹在脚踝处，然后戴上手套，开始放空脑袋揉脚踝。
其实这个梦挺真实的，也知道疼。
那个疯女人简直是飞来横祸。
对啊，那个疯女人还在，自己撞晕了，疯女人朝自己补枪怎么办！
赫嘉腾生出一种火烧屁股的无力感，他摘掉揉脚的手套，犹豫地看着自己的手。
半晌后，赫嘉一咬牙，一狠心，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
可真疼，眼泪花都出来了。
但现在哪管得上疼，赫嘉立刻又改成掐自己人中，边掐边嚷：“赫嘉，快醒啊赫嘉，别晕了！那疯女人补枪那不完犊子了吗，可不能真死了啊赫嘉！”
挂钟显示时间是九点二十三分。
房间门被人推开。
赫嘉松开掐人中的手，坐在地上懵懵地回头看去。
才看了一眼，赫嘉立刻又扇了自己一巴掌。
看来是真的在做梦。
已经出现幻觉了。
父亲不是还没死吗？自己篡位当皇帝了。
赫嘉心道，赫嘉，胆子不小啊，敢做这样的梦。
门口的黑发青年只看了赫嘉一眼，声线里便浸出寒气：“你是什么人。”
赫嘉与青年对视，对方明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但那张脸却阴郁苍白到了不像活人的地步。
更像一只索命的恶鬼。
赫嘉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狐疑地试探道：“你...不认识我？”
皇宫内会有人不认识自己吗？
听到赫嘉的疑问，黑发青年眼里流露出一抹淡不可查的不耐烦。
可是赫嘉却在这一瞬间忽地灵光乍现，想通了全部关窍。
赫嘉冷下脸，眼底没了平日懒懒散散的随意，只剩下对自己这条小命的看重：“所以那个疯女人是你们派来的？”
赫嘉扶着橱窗缓缓站起身，他凶狠地注视着对方，讥讽嗤笑道，“我想阁下是不是过于急功近利了，以为和我长得一样就可以取而代之。”
说话间，赫嘉迅速敲开橱窗底层的暗格，摸出里面的手枪指向门口的青年：“赝品，永远是赝品。”
青年看到赫嘉从暗格里拿出手枪时，眸光闪了闪。
赫嘉看到对方眼神的变化，更加笃定心中猜测：“这么惊讶做什么？我猜对了？那让我再猜猜，那个疯女人是个异国人，真是巧，我不久前才见过一个异国人。”
青年不理会赫嘉的质问，而是平静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暗格？”
赫嘉简直要被气笑了，就这样的人居然也想取代自己：“我说，你是来搞笑的吗大哥，脑子不好使是吧！你大爷的，这是我房间！”
青年寡淡的表情出现迟疑，他不确定地喊道：“赫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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