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一名侍卫模样的青年端着茶壶立在简陋的驿站客房外,举起手轻敲两下,里面传来温润的男声。
“进来。”
秦照身着月白色长衫,一根玉簪入发髻,双腿交叠坐在榻上,他从木色棋篓中拈出枚黑子,定气凝神观着桌上的残局。
侍卫上前添一盏热茶,“殿下,今日是否要启程。”
说来也怪,此次奉命赈灾,秦照不进河州,反而带着让大部队进城,自己在河州外悄悄住了两日。
这两日不见外客,不问政事,呆在屋内自弈。
侍卫看不懂棋盘上的局面,很快低垂眉眼,只见秦照捧起手边茶,抿了一口,问,“上京有什么消息?”
侍卫弯腰垂首,十分恭敬,“太子殿下参加了凌小将军的丧葬,在堂前哭了许久,染上风寒后一直未出太子府。还有,陛下宣了慕容大人进宫,为六殿下开蒙。”
“慕容大人?可是太傅独子?”
侍卫忙答,“是,正是慕容太傅的独子。”
秦照放下杯盏,神情明显一顿。
慕容太傅在宫中教导多年,是他的老师,他最敬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会在雨中替他撑伞之人。
幼时他身份卑微,宫里人人都趋炎附势,只有慕容太傅不看轻,不折辱他,反而教他读书写字,告诉他不要自轻自贱。
“老师致仕回乡多年,我也不曾见他,不知他现在可好。”提及慕容太傅,秦照的语气温吞不少,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唇角,“让人查查慕容太傅现在在哪儿。”
侍卫应声,接着道:“殿下,还有一事。”
秦照手指摩挲着黑子,缓缓道,“说。”
“乔姑娘现下正与杨均的私生女在一块儿,那个私生女名叫杨婉禾,一直在找杨均的踪迹,大刘本想在客栈解决她,但她和凌道阁的人扯上关系了...”
秦照脸色不佳,皱眉看向他。
被扫视一眼的侍卫跪下叩头,“大刘一直在远远跟着,他们一行人恐怕是去找人去了。”
话说完,侍卫也不敢看秦照。
他本没有资格随秦照出行,可左统领不知怎么留在上京,这才派他跟着。几日相处下来,他才发现秦照本人的性子与在外和顺的形象大相径庭。
“杨均。”秦照一手撑住额头,眯着眼睛思索,黑子落在棋盘上,枷吃白子后将那颗白子捡进棋篓,轻声道,“既然他们想找,那就把杨均送到他们跟前吧,免得浪费时间了。”
“是。”
两人说话间隙,又传来敲门声。
房间内一瞬间安静下来。
“吱呀——”一道开门声,秦照侧身望去,就见一张苍白虚弱的青年的脸。
他脸颊有些凹陷,肩上的伤还没好全,白色纱布隐隐透着血。
侍卫一眼识得他——曾经风头无两的紫禁卫统领顾逊。
“能下床了?”秦照翻开手边棋谱,宽大的袖口垂在桌角。
顾逊面无表情道,“是你救了我,为何要救我。”
“皇兄四处找你,你若忠心耿耿非要回他身边,我也能送你回去。”他慢慢合拢棋谱,又换了一本竹册,举止从容,并未抬头。
短短一句话,就将顾逊此时的处境道出。
以秦宁的秉性,此番不论是不是顾逊的错,手令是从他这里丢的,任务失败,秦宁不会留他的活口。
秦照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点到为止。若是他听不明白,秦照也不介意代替秦宁送他一程。
顾逊虚弱的眉眼抬起,默默盯着秦照瞧了好一会儿。
半晌,终于等到顾逊开口:“我要怎么做。”
秦照抽出压在棋盘下的纸,扔至顾逊脚边,口吻平静道,“把这个人带到我面前。”
顾逊忍着肩胛蔓延着的疼痛拾起,一张薄薄的草纸上赫然写着“乔芙”二字。
“想好了就去做吧。”秦照一颗颗捡起棋子抖落进棋篓里,轻拂衣袖,撑膝而起,对侍卫道,“收拾收拾,准备出发。”
-
日影正盛,风中冬意更浓,不过四五个时辰,谢枕舟一行人已驱车到了文城。
下了马车杨婉禾便觉得头晕目眩,心口处发疼,于是萧明匆找了个干净的小院住下。
杨婉禾身体虚弱这几日有目共睹,据萧明所言她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看过诊的郎中都说活不过二十岁。
而她今年已经十八了,明日过完生辰便是十九。
萧明扶着杨婉禾躺下休息后转头对谢枕舟道,“我出去采买些吃食,顺道去打探消息,今日在此歇息为婉禾过生辰,明日我们就该分道扬镳了。”
“我与你一起去。”谢枕舟侧目瞄了李魏的小腿一眼,“你在这里看着她们。”
出门前,萧明还将药交给了乔莺,让她煮好送去杨婉禾屋子里,乔莺一口应下。
半个时辰后,乔莺端药敲开房门,见杨婉禾正坐榻上,手中掐着卦,面色不好看。
“杨姑娘,你的药熬好了。”乔莺在床边坐下,碗中冒着苦涩的热气,她吹了吹,递到杨婉禾面前。
杨婉禾接过,看着黑乎乎的药问道,“魏先生呢?”
“他腿疾复发,在房里休息。”
杨婉禾点点头,一口饮完手中药,接着将碗放回床头,喝完苦药她也能面不改色紧捏起帕子擦干嘴边药渍,说道,“阿明说你是上京乔家的姑娘。”
乔莺早知萧明会告诉她,并不惊讶她知晓。
然而杨婉禾又说,“但是你并非乔大小姐。”
乔莺动作一顿,盯住她。
“我曾见过乔大小姐,她眼下有颗滴泪痣,你没有。”杨婉禾也抬眼看她,眼神如语气一般轻,“乔姑娘 ,别紧张,我无意在他们面前揭穿你的身份。庶女的日子不好过,你与我一样,我们都只是想活着的可怜人。”
乔莺心下稍安,放下手中汤匙,低头道了声,“多谢你。”
可若是真不想揭穿她的身份,杨婉禾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起。
她一定是有所图,或有所求。
乔莺想。
果然,下一秒乔莺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你能去替我买□□吗?”
□□。
极小声的两个字。
乔莺看向杨婉禾。
杨婉禾苍白的脸上含着淡笑,一如既往温柔,“我们为彼此保守秘密吧。”
她大概病得很重,轻飘飘的话虽没什么威慑力,但很难让人觉得是不威胁。
乔莺捏了捏手指,想不明白她究竟想用□□毒谁。
应当不是谢枕舟或是李魏,他们不曾见过,也没有纠葛。
更不可能是自己。
难道是萧明?
-
文城是紧靠河州的小县城,没遭永定河决堤的影响,却也同样萧条,常见衣不蔽体的难民在街边乞讨。
这一路走来流民太多,百姓过的日子可见一斑。
谢枕舟与萧明两人钻进街边一不大的打铁铺里。
这铺子外边看似是个打铁铺,实则是凌道阁专门搜罗消息的一个据点。
柜前无人,萧明轻车熟路卷起门帘,进入后院。
后院井口旁支了一小棚,中央一口熔炉里插了许多铁器,
炉火旺盛,精瘦的老头正举起锤子,一下又一下敲打手中斧子,蹦出火星,听到动静,他手中动作不停,只侧身看向他们。
发现来人是萧明,耿叔立刻放下锤子,上前相迎,“少主,枕舟。”
耿叔拿下脖间汗巾,随意抹了几下脸,进屋为他们斟茶。
茶还没到手中,萧明便忙开口问道,“耿叔,上次我传信托您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
“杨均无消息。”
萧明急道, “那药呢?”
将杨婉禾送去金神医处诊疗后,金神医说她的病并非药石无医,只是差一味至关重要的药——长在极寒之地的乌莲。
这药本就少见,生长的地方也诡异。
“我本想弄清再告诉少主那乌莲的下落,但目前只知晓皇帝也正派人找,已经派人去盯着了。”耿叔道,“与皇室争药,恐怕是个难事。”
萧明垂下手,“再难我也要救婉禾。皇帝病重多时,说不准哪日便死了。”
“我看悬,听说派了五皇子赈灾后,皇帝开始亲临朝政,许是病情有好转。”耿叔将另一杯茶端给谢枕舟, “太子和五皇子正值夺储的关键时候,他被卸了权力派来赈灾,定是不甘心。五皇子对外放出消息已经到了河州,实际不在。”
萧明道,“耿叔,你可千万要替我打听到乌莲的下落。我就住在文城外郊巷子,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耿叔拱手道,“少主所托,我必定竭力而为。”
转而对谢枕舟说道,“太子又派了一拨人追捕你,皆被截下。”
谁都明白,他们的目标不是谢枕舟,而是他身边的乔莺。
谢枕舟饮了口茶,神色不动,“知道了。 ”
两人离开打铁铺后,萧明心心念念给杨婉禾做长寿面转头进了粮店买白面。
谢枕舟驻足在门口没进去,街上人影稀松,他抬眸忽的瞥见抹熟悉身影。
仅凭一个远远的背影,他便一眼认出是本该在院子里好好呆着的乔莺。
此时萧明正好拎着白面迎头走来,“我们再去酒楼买些好菜。”
“你自己去。”说罢,谢枕舟抬腿向那清瘦的人追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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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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