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杨婉禾那番勉强算得上是威胁的话威胁过后，乔莺偷偷从赁的地方跑出来，寻了这家较为偏僻的医馆。
刚踏进前院，她便闻见浓郁的药香，左顾右盼后只一名穿着白衣的中年女子正在看诊。
踌躇片刻，乔莺在心底编好一套谎话，才上前问诊。
她先是说自己被父母卖给人做妾，时不时受到打骂，而后掀起衣袖给女郎中看了旧伤，询问女郎中能不能给她开药，顺便给点蒙汗药，以便她能从家中逃脱。
从始至终没有提及杨婉禾要的□□。
适才在冷清萧瑟的街道，乔莺瞥见了两个熟悉的影子，是谢枕舟与萧明。
她心生想法，特意让谢枕舟瞧见自己。谢枕舟肯定会跟上，她再以此为由解释给杨婉禾听。
同为女子，女郎中见了她手上的上旧伤，心生怜惜，蹙眉说了句“我都明白。”，随后在柜子里捡了些将小包蒙汗药与药菜一同交到她手中。
一切都比想象的顺利，乔莺拿着药谢了又谢，将那小包纸塞进腰封时看见桌上摆着的小香囊，远远能闻见清香。
见她盯着药囊，女郎中走上前道，“里面放了些马鞭草与菊花，最能养气安神，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姑娘若喜欢就拿一个去。”
乔莺也不好白拿，从袖中掏出几枚铜板递过去，随后拎着纸包出了医馆。
刚踏过门槛，便有一只大手掀开她眼前一道帘，与此同时响起熟悉的声音。
“在这儿做什么。”
乔莺仰头看去，少年的脸清隽而沉寂。
白色丝绸如水，扫过少年的指尖，他就这么用食指撑着薄薄的白纱，角度刚好，仅露出她的一只眼睛，谢枕舟能从中隐约看见自己的影子。
再向下，是她殷红欲滴的嘴唇。
路旁的树木已经被寒风吹得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古树枝干横竖交错，杂乱无章，投下的影子正巧落在少年脸上。
谢枕舟本肃着脸，仔细端详她惊讶的表情，微红的脸颊后脸色稍稍缓和，“是哪里不舒服吗？ ”
他撤了手，帷帽又落下，乔莺出声道， “没有，杨姑娘说她给的药方不大对，忘记同萧公子说，叫我帮她重新抓药。”
说完，忙摊开手掌给他看，“还有魏先生的药酒，他的腿疾复发一直没抹药。我干脆就出来一起买了。”
谢枕舟望着她，心里无端有些不痛快。
不过是李魏与杨婉禾就能让她冒着被抓的危险上街买药。
他受伤的时候也没见这人如此殷勤。
况且，李魏怎么可能同意她一个人上街，她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谢枕舟默默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伸手抓起她的手腕，动作十分自然，“下次不要独自外出，这些事等我回来告诉我就好。”
他的手掌本有些凉，不过片刻的功夫便被她的体温带热。
初冬的风冷冽，淡淡寒意刺激着脸颊，乔莺小声道，“萧公子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谢枕舟没回答，一个劲儿拉着她往前走。
奈何他身高腿长，乔莺想跟上他的步子就得走得更快。
乔莺三步并两步站到他面前，让他停下来，掀起帷帽，遂仰头眨眨眼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我独自出门的气吗？”
少年心头微微一动，薄薄的眼皮颤动，嗓音泠泠，“没有。”
“杨姑娘拜托我来买药的时候脸都白了，我实在没办法拒绝她...”乔莺面露委屈之色，越说声音越小。
她不是喜哭之人，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
什么帮杨婉禾与李魏买药都是托词，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明知她说的话大概率是真假参半，可看见她眼眶湿润，快要泛着盈盈泪珠的时候，谢枕舟还是不自觉抬手替她擦泪，哄了一声，“我没生你气。”
“那就好。”乔莺转念想到什么，“我也有给你买东西。”
说着，她拿出郎中送的药囊，弯腰将结绳系在他肘后下的腰带上。
谢枕舟双目微垂，任由她指尖摆弄，系好之后他才低头瞥了一眼挂在腰带上不知名的简陋棕黑色布袋。
“这里面装了马鞭草与迷迭香，能安神顺气。”
乔莺眼含希翼望着他，等他开口感谢，没想到少年沉默半晌，蹦出一句，“你哪来的银子？”
“沈千穗给的。”她解释。
谢枕舟这才明白临走时沈千穗塞到乔莺手里的是钱袋子。
乔莺又问：“ 你喜欢吗？”
喜欢什么？
谢枕舟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怎么会喜欢这个奇丑的药囊，换做从前他早就一把扯下扔出几里外。
但是他想起乔莺替自己系上，指尖缠绕结绳的模样，硬是将这药囊看顺眼了，任由它挂在自己腰间。
谢枕舟也没说喜不喜欢，复牵起她的手腕向前，淡淡道，“回去了，萧明他们还在等。”
没得到回应，乔莺有些低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看不见他低头时弯起的嘴角。
二人回到院子的时候暮色渐降，天空最后一抹深蓝逐渐被夜幕侵袭。
萧明先他们一步回到院子，他打算把杨婉禾的生辰宴摆在外庭，正从房中推木桌出来，看见回来的谢枕舟，立刻让他搭把手，“我说你方才瞧见谁了呢，跑得比兔子还快，原来是乔姑娘。”
过了这么些日子，乔莺还是没看惯萧明那张与顾逊相似的脸，一见到萧明，就能让她想起那些被紫禁卫追杀的场景。
乔莺垂下眸子道，“杨姑娘叫我帮她抓的药，我先进去拿给她。 ”
话音落下她便进屋了。
杨婉禾一贯温柔清冷，萧明自认识她起就没见她身边有朋友，如今能与人打交道说说话也好。
他望着乔莺离去的背影，顺手拿起颗果子，擦擦覆在上面的灰，一口咬下，转头注意到谢枕舟腰上的药囊，“你不是最讨厌挂这些物什在腰间，说是累赘吗？让我猜猜...”
他一边咀嚼一边眯起眼笑道，“是乔姑娘送的吧。”
被说中的谢枕舟一言不发，从背后扯出一张椅子坐下。
“她的身份已不适合在大夏国，与她一起去后梁国也没什么不好，凌道阁并非能够久留之地。”萧明接着说，“凭我们两人的交情，你跑了我也不会向阁主供出你。再者，他不过是我爹收养的一个孤儿，我萧明可是正经少主，本少主发话要你离开凌道阁，他不敢不听。”
李魏拖着伤腿磨磨蹭蹭端菜上桌，耳朵竖起得老高。
乍听他的话，少年神情微变，而后抬眸再看萧明，“萧少主还是管好自己吧。”
萧明：“...”
李魏：“...”
与外庭尴尬的气氛一样，屋内乔莺把药包放在屏风后，绕至杨婉禾塌前坐下，“我在途中遇上谢公子，我们一道去的医馆，你要的东西没买成。”
墙角香炉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杨婉禾神色不变，仿佛对她来说是件极小的事。
“拿身份胁迫你是我的过错，对不住了，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吧。”她轻轻剥开一个野果子，放到乔莺面前，细声细气道，“很甜的，你尝尝。”
面对她递来的东西，乔莺不敢接。
似是看穿了乔莺的心思，杨婉禾笑笑，将果子放进自己嘴里，“乔姑娘放心，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包括你。”
如果她说的都是实话 ，她唯一可能想用□□毒的，只有她自己。
杨婉禾有求死之心。
想到这里，乔莺乌黑的眼眸闪过几分疑惑。
她与萧明感情甚好，怎会想着自尽。
乔莺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门外脚步声渐近，一道开门声打断了她，她回头，长长的屏风遮掩住萧明的身影，清脆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
“婉禾，乔姑娘，吃晚饭了。”
夜幕低垂，今夜无风无云，青石小径延伸在明亮的月光下，在被月影笼罩的小巷里，白墙黑瓦的屋顶隐现，如梦如幻。
几盏灯笼挂在屋檐下，照亮方寸之地。
长长的木桌上摆满了菜肴，皆是萧明上街买来的。
乔莺在谢枕舟身侧坐下，李魏一瘸一拐捧着热腾腾的长寿面从伙房走出来，鼻尖沾染的面粉让他看着有些滑稽，“杨姑娘，我家乡的习俗是生辰时要吃一根长长的面条。”
闻言，杨婉禾执起筷子低头一看，桌上这碗面果然是一根面条做的，“从前嬷嬷在我生辰时也会为我煮面，倒是没吃过这样新鲜的。多谢你魏先生。”
热雾上浮，面的清香也好闻。
乔莺惊讶于李魏做的东西竟然会发出让人有食欲的香气，她捏起碟子里买来的黄米糕咬了一口，听见耳边传来的少年压低的声音，“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乔莺抬起眼睛，一霎不霎盯着他的脸，这下换谢枕舟有些不自然，他正过头，夹了一筷子炖牛肉放进她碗中。
生辰？
这个日子对她这个地位低下且不受宠的庶女实在遥远，记忆里也只有母亲曾在破如柴房的屋子里与她一同过过生辰。
潮湿又昏暗的后罩房，那发霉的臭味贯穿了她十六年的人生，仿佛现在还萦绕在鼻尖。
乔莺堪堪回神，低头吃着肉，她以为谢枕舟只是随口一问，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她信口胡诌道：“五月初一。”
反正他们也待不到那个时候。
乔莺想。
而一旁少年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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