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风静虫鸣断,时是冬令,庭院内众人其乐融融坐一桌更显热闹。
饭用至一半,萧明忽然从桌底掏出一坛酒来,他麻溜地揭开布,传来阵阵沁鼻的梅子味,“酒楼老板说梅子酒味淡,不易喝醉。天气转凉,索性我就买来暖暖身子。”
除了杨婉禾,萧明给每人都倒上一杯。
“听闻上京有一酒坊专给大户人家做果酒,老板娘的酿酒手法堪称天下一绝。”萧明执着杯子,满面笑容地望着杨婉禾,“婉禾,待你痊愈,我们同去。”
另一边乔莺捻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没有浓烈的酒味,只有梅子的清香,等她一杯酒下肚,萧明又接着道,“乔姑娘生长在上京,从前应当也常光顾那酒坊,不知可有推荐。”
被点到的乔莺动作一顿。
诚然,她没在乔家桌上吃过饭,哪里知道宴席上摆的什么酒。
半晌,她方抬起头看向萧明,看见那熟悉的眼睛,又很快垂下眼帘,“家中管教严,我甚少饮酒。”
大约是官宦家的规矩多,萧明遗憾点点头,抬手,举起坛子为她再满上,“那你可要趁此机会多喝点儿。”
虽说梅子酒淡,但酒过三巡,乔莺还是有些不胜酒力,她弯眉如新月,清酒微醺,睫毛轻轻颤动,掩不住那抹红晕。
天悬地转中,乔莺眯着眼睛在桌上摸索酒杯,手指头刚碰上杯壁,就被一个骨节分明的大掌夺走。
她神思迟缓,顺着望去,谢枕舟用手掌盖住杯子,推到更远的地方,“你喝醉了。”
“哦。”
乔莺点头,把手收回去,端坐在凳子上,模样很是乖巧。
谢枕舟发觉乔莺喝多了之后不说话也不闹人。
酒品还算不错。
杨婉禾见此状开口道,“阿明,不是说不醉人吗?”
“我哪知道她酒量这么差。”萧明有点儿委屈。
谢枕舟扯唇道,“我先送她回房。”
听到回房二字,乔莺又点点头,手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可她脑袋晕晕,双腿无力,摇摇欲坠。
谢枕舟捞过她发软的身子,索性将人半揽进怀里。
她还没有完全醉倒,凭着残存的意识攀住少年的手臂,以防自己向下掉。
屋内很暗,谢枕舟没点灯,就听见怀中少女细声道,“我,我想喝水。”
将人安置在坐榻上后,谢枕舟低垂目光拿着茶盏贴近她嘴边,也正好能看见她仰起的脸。
窗棂上摇曳的轻纱飘荡,弥散清幽气息。
都说灯下看美人半遮半露,谢枕舟却头一次体会到月下看美人,是那种更为朦胧,不可言喻的美。
看清顺着她嘴角流下来的滴滴水渍,他捏着茶盏的手指蜷了蜷,偏过视线,“下次不要再饮酒了。”
喂她喝完水,谢枕舟转过身放茶盏,身后倏然的人叫住他。
“谢枕舟。”
谢枕舟能感受到一只手此时拽住他的玉带,力道很轻,其实不足以令他停下,但他还是驻足,回头。
乔莺发丝如墨,挽散于面颊两侧,若春水般柔顺,面颊泛红,唇边微启,略显酒意。她扯住玉带,用更轻的力道,将他往跟前带。
谢枕舟最后在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下,旋即听见她轻声说。
“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丢下我,对不对。”
“我是真的爱慕你,所以,你能不能...也喜欢我啊?”
静谧的夜,四周毫无声响,少年怔住,脑袋片刻空白,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不是她第一对他说喜欢,却是令他最为动容的一次。
乔莺微微起身,呼吸落在他的脸上,鼻间满是尚未消散的酒气,薄唇擦过他的下巴,擦过他的唇,如隔靴搔痒。
约莫是饮了酒的缘故,她的动作很慢,慢得令谢枕舟觉得一息太长,无法抑制住心脏的狂跳,血液的翻涌。
纠结多日,谢枕舟终于认清自己的内心。
喜欢就喜欢吧。
哪怕她是个撒谎成性的骗子。
哪怕她想利用自己得以庇佑。
少年头一回心动。
他毫不犹豫俯下身,扶住乔莺的下颌,重重吻上去,顺势将人压下。
乔莺心上一惊,被这举动吓得清醒不少,身子下意识向后倒,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吻上来。
可少年很快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在木窗上,被迫仰起头。
纱帐拂过她肩膀,零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梅子的香气在唇齿间缠绕。
而身前少年睁着一双黑眸,极为笨拙青涩,不得章法地亲吻。
背后抵着冰冷的窗,面前是炙热的气息。
冷与热的感官交替在这一刹那达到极致,乔莺实在煎熬,又实在欣喜。
两人越贴越紧,乔莺忍不住轻哼出声。
看着身下少女的衣衫微散,细腰如束,衣褶像花瓣婉转曲折,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谢枕舟喉咙一紧,缓缓放开她。
却听见啪嗒一声,从乔莺的腰封中掉出什么东西来。
谢枕舟气息微乱,耳廓的薄红还未消,左移一步弯腰拾起。
地上洒落了些许白色粉末,在凌道阁呆了三年,谢枕舟只需闻闻,就明白这纸包里装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原来她今日在医馆买的就是这个。
半明半昧的夜色里,谢枕舟眸色深邃,捻了捻指尖粉末,脖子微微一仰,扯出抹自嘲的笑。
意识到是自己偷买的蒙汗药掉出来,乔莺只好死死闭上眼睛,情急之下假装昏睡过去。
她真应该把这个东西藏好的。
-
夜色更深,谢枕舟从房中出来时就见李魏独自于庭院收拾残桌。
自幼陪着谢枕舟长大,李魏一眼便看出谢枕舟心情不太好。
他捧了碗醒酒汤上前。
从前李魏跟文官们喝酒总被架着玩飞花令,他一个只知舞刀弄棍天天荤话挂嘴边的大老粗,自然是一个令也对不上,又碍于面子不肯离席,每每被灌得天昏地暗。
那时候谢枕舟会深夜命宫人给他煮醒酒汤。
李魏就是喝着一碗碗醒酒汤,从一个普通的小暗卫成为李将军。
谢枕舟心中郁闷,一饮而尽,望着空荡的庭院,道,“萧明他们歇息了?”
“是,杨姑娘身体不好,先睡下了。”李魏正要接过空碗,下一秒破风的呼啸声传入耳中。
还没等他看过去,谢枕舟已斩下迎头而来的箭矢,喝道,“东南方。”
李魏反应迅速,大跨步追上前,他动作行云流水,几下跃上屋檐,抽剑扔向逃跑的黑衣人。
剑在空中转了几圈,正插进他的小腿。
血的气味蔓延开来。
待将人反剪压至石阶上,李魏才后知后觉谢枕舟早发现他是装病,只是没有戳穿罢了。
李魏的一丝羞赫在看清那人的脸后烟消云散。
“是上回遇袭客栈里的小二。”
这一道将脸一分为二的疤太过标志,以至于见过一面便再难忘记。
谢枕舟朝着他走近几步,便瞥见他嘴角噙着的冷笑,而后猛然从喉间喷出血来。
血点溅在谢枕舟玄黑的外袍上,很快洇掉,他低头,仔细检查腰侧挂的药囊没沾上,方抬头道,“他吞了毒。”
李魏扣住他下巴,然而已经晚了。
他们的动静闹得不小,让本快进入梦乡的萧明惊起,推门而出。
隔壁的杨婉禾也被吵醒,从屋子里出来。
再看向倒地的刀疤男,他手往咽喉处塞,想堵住汩汩流出的血,双眼睁大,目光直直盯着杨婉禾的方向。
杨婉禾被萧明护在身后,脸色极其苍白。
谢枕舟手掌上沾了血迹,从石桌上拿起抹布擦了擦,表情倒是平静,“恐怕那夜驿站并非劫财,而是一直在盯你们。”
说着,他拆下缠绕在箭矢上的白布,递给杨婉禾。
白布上赫然写着
——杨均在林山。
萧明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躯,皱眉道:“婉禾,你可知你父亲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那暗红色的血顺着石阶缓缓向下,在月光下闪着诡谲的亮红。
杨婉禾哪里见过如此血粼粼的场面,她手无力地搭在胸口,止不住干呕,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是杨均的私生子,母亲生下她的时候难产而亡,因着是早产,她体弱多病,被父亲藏在外宅,不能示人。
早些年父亲仕途不顺,家底薄,儿时她便住在小茅屋,与嬷嬷一同生活,每次与父亲见面都要相隔许久。
她常常见父亲埋怨自己怀才不遇,难以施展抱负。
直到一日,父亲容光焕发地找到她,摸着她的头笑道,“往后我会给禾禾换大院子,买漂亮衣裳。”
没过多久,她就被接去了河州,又从嬷嬷口中得知了父亲得贵人赏识升官的消息。
至于是哪位贵人就无从知晓了。
能让他短短数年间连升三任登上河州河道使之位的,一定是个手握权势的人。
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父亲为了上位利欲熏心,那些敛财害民的事确出自他手。
永定河一决堤,他便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再寻不到踪迹。杨家众人皆下狱,只有她因为是外人不知的私生女而逃过一劫。
杨婉禾自知时日无多,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找到失踪的父亲。
可她今天下午卜了一卦。
父亲,他是死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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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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