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跌倒在地上,满是污泥的脸上雨水混着泪水,他回头看着那一幕,只觉得心里有一万只鬼在嚎叫,哪里都在尖叫,一切都乱糟糟的。
极度恐惧中,他的悲伤被压抑,颤抖着站起来继续向前跑,向前跑,企图跑到城镇里,但他太过年幼,弱弱的身子骨撑不了惊惧的他在雨天跑这么久。
不知道跑了多远,回头已经看不见那片丛林了,他浑身乏力,腿下一软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了床上,他茫然地坐了起来,有些迷茫地四处看了看。
“醒了?把药喝了。”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端着药碗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后直接坐在床上,把药递了过去。
他眨了眨眼,接过碗,看了看老爷爷,又看了看碗里的药,眼一闭全灌完了。
孩子喝完擦了擦嘴角,老爷爷拿过碗,看着他问:“你叫什么啊?哪家的孩子啊?”
他上山采些药打算酿酒,结果半路遇着个孩子,还倒在泥里,上去摸一摸浑身还发烫,捡回来也没发现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只能先天天喂药看看能不能醒了。
孩子听了话,眼神再次迷茫起来。
他不知道。
他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孩子如实回答。
他忘记了。
那天他们一家人上山游玩,一路都没事,却在回家途中遇见了大虫。
因为下雨一连饿了好几天的大虫看见他们,眼睛都发光了,朝着他们就扑过来,直接压倒了最年迈的奶奶,牙齿一动,下巴一使劲,奶奶就没了声息。
他们都吓坏了,拼命地向外跑,他被父亲抱在怀里,眼睛恐惧地盯着正在吃食奶奶的大虫,血腥的场景深深刻印在他的脑子里,他想要忘记它。
他们虽然跑得还算快,但和饿绿眼的大虫相比,还是太慢了,更何况脚下的路还是没干透的泥地,他们很快就被追上了。
爷爷和父亲索性不跑了,把他和母亲护在身后,自己搬起大石头往大虫身上砸,又折下树枝去攻击大虫。
母亲抱着他,哭着继续向前跑,他在母亲怀里看见,爷爷被大虫一掌拍飞在树上,父亲被跳起扑食的大虫踩伤了手脚,用鲜血淋漓的断手断脚拼命挣扎着。
他忘不掉。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母亲摔了一跤,他也摔倒在地。
母亲跑得没了力气,倒在地上让他继续跑,向前跑,跑出林子,跑回镇子里。
他爬起来颤抖着看着母亲,他仿佛看见了大虫把母亲咬碎的画面,一时间恐惧上头,坐在地上动不了了。
“跑啊!往前跑!”母亲冲着呆愣的他大吼,用手使劲去推他,“跑!快跑啊!”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脑海里止不住的浮现他们被吃的样子,痛苦、狰狞、绝望,他的恐惧加剧,身子打着颤站了起来,“娘……”
“跑!不要管娘,你往前跑!”母亲见他站了起来继续吼道。
他转身离开,母亲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脑海里全是他们惨死的模样,那一张张尖叫的人脸叫的他脑子生疼。
忘掉!忘掉!忘掉!
忘不掉!忘不掉!
他摇着头想要甩出这样的画面,却是直接摔倒,再也没有力气爬起,合上眼前,他拼命想着的不是逃命,而是忘记那些曾被他压抑的悲痛。
现在他重新醒来,他确实忘记了,关于那些,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看着孩子茫然的眼神,老爷爷捋了把胡子,看着他若有所思,“那你先跟我老头子吧,看你是个小子,就叫孙如璋吧”
他不记得,也无所谓,点头同意了。
“跟着老头子酿酒,学门手艺,我死了你也好活下去。”老爷爷站起来,看着他示意他下来,“醒了就出去走走,老躺床上小心生痦子。”
他听话地下床了,走出了屋子,发现这里是个不大的小院子,连房间也就三间,有一间还是拿茅草临时盖起来的。
他看向一面墙,那里有花爬满了整个墙壁,浅蓝的花层层叠叠地长着,还散发着清淡的香味,怪好闻的。
“那是什么?”他指着花墙问。
老爷爷瞥了眼,“不知道什么花,随手带回来的。”
“噢。”
他跟着这老爷爷到处寻酿酒的物材,学酿酒的技巧,甚至还去了西方一段时间,在那里看了看他们的酒长什么样。
他们回来后,在老爷爷的酒馆里又安生过日子了。
“你想学剑?”老爷爷拿着葫芦喝酒,一身酒气却眼神清明,他看着跟他跟了五六年的孩子,不经意地问起。
他有次看见这孩子在后山拿着树枝乱比划,后来想想才感觉应该不是乱比划,而是在练剑。
孙如璋算账的手一顿,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老爷爷,他记得他没说起过。
“想练就去练,改天我带你去打柄剑。”老爷爷喝了口酒,眯着眼睛说。
孙如璋笑着摇摇头,“师父,不用了,还要看酒馆呢,没那闲工夫练,我就随便玩玩。”
老爷爷才不信,他可不止一次看见这孩子拿着树枝比划,不过也没再说话,而是在某一天突然拿出一柄剑递给了他。
“喏,刚打好的,你看看趁不趁手,要是趁手我就给你找师父了。”
孙如璋看着那柄剑愣在原地,拨算盘的手再也拨不下去了,他抬头看向老爷爷,不确定地唤了一声,“师父?”
老爷爷皱起眉,直接把剑塞进他怀里,有点不耐烦地说:“给你你就拿着,酒馆这段时间我看着,你尽管去练剑,免得以后有人来闹事你吃亏。”
说着,老爷爷看了看孙如璋薄薄的身板,嫌弃地摇了摇头。
孙如璋欣喜地摸了摸剑,对着老爷爷道谢:“是!谢谢师父!”
他答应下来,老爷爷就给他找好了学剑的师父,几年练下来,虽然身子板还是那样瘦弱,但感觉眼神里已经有了不好惹,让老爷爷很满意。
会了剑术的孩子管理起酒馆就更得心应手了,遇着胡搅蛮缠的客人也能应付得来,老爷爷看着他欣慰地笑笑。
终于,有一天,老爷爷把他叫到面前,告诉他,“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着自己,要是客人实在打不过,那就不要和他纠缠了,损失点什么也好过你受伤。”
孙如璋答应了,但总感觉他在交代后事,忍不住问:“那师父你呢?你要去哪儿吗?”
老爷爷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小如璋长大了,能把酒馆打理好,老头子我老啦,活不长喽。”
孙如璋当即愣住,他看着眼前面色红润的老人,突然发现老爷爷原本直挺的腰此刻却是伛偻着的,连花白却茂盛的头发都少了许多。
他突然意识到,师父真的老了,快死了,尽管他看着很有生机。
“师父……”
“诶,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老头子走之后啊,你就好好照顾自己,攒个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再也不用照顾我这个老不死的喽。”老爷爷仍然笑着说,仿佛年老已衰的不是他一样。
孙如璋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也勉强笑了笑,应下了。
后面几天,他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老爷爷,打理好酒馆,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直到老爷爷对着他说:“落叶归根。”
“什么?”他停下拨算盘的手,抬头问。
老爷爷拉着他出来,用手指着后山,“看见了吗?我想在那里,咱们的药园旁边。”
他没看见,暗着眸子点点头,“好。”
老爷爷笑着,拍了拍他,走进了屋子。
他看着老爷爷的背影,莫名感觉师父似乎快要走了,明天似乎就见不到师父了。
他回到屋子,按下那些念头,想着不可能,算账的心却再也算不下去。
那一天,他坐在柜台一整夜,看着天光转暗,夜色渐消,却始终没有再动过。
下意识的,他眼中微光闪过,心里堵了好几天的忧伤不舍突然消失不见,他像是溺在海里许久突然冒出水面呼吸一样轻松畅快。
他踏着轻快的步伐,敲了敲师父的房门。
无人应答。
刚消失的悲伤卷土重来,还裹挟着一些不敢相信,他颤抖着手不敢再敲。
眼中微光再次闪过,像是一个盗贼窃走了他所有的难过,他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思考,只是轻轻推开房门,看见了安详睡着的师父。
他走过去,探了探鼻息,手一下子就僵住了。
师父真的走了。
像是流星划过他的眼睛,能撑破天地的悲伤瞬间消失,心中空洞洞的。他就这样平静地办完了老爷爷的丧事,把他埋在了药园旁,又埋了几坛酒下去。
他平静地坐在老爷爷的墓旁,本就话少的他没有说话,只是坐了一夜,天一亮就回到酒馆了。
他发现了自己的能力,并把它用在酒里,酿出了后来名动一时的忘忧酒。
那坛最好的忘忧被他埋在老爷爷墓旁,他记得师父生前想酿成的,就是这种酒。
少年长成青年,那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忘记过去,成为了喜乐酒馆的孙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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