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扎勒斯看向坐在秋千上的孩子,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前几日,国王立下皇储,不是头脑伶俐又无比善战的次子,而是看着懦弱无能的长子。
一时间,几乎是全国抗议,他们不要一个软弱任人欺的君主,他们不要一个拿不起剑的君主,他们不要一个名为卡西安·阿卡什·维尔斯利的君主。
拉扎勒斯问过父亲,父亲只回答他,卡西安身上有着许多人都没有的特性,那特性让国王放弃了看似更好的次子。
他仍然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崇尚武力的国家,大王子卡西安不喜欢练剑,反倒是更喜欢下棋看书,偶尔还能见到他去喂些流浪的小动物。
卡西安被保护得很好,平日里就算会有人来刺杀,也会被拉扎勒斯和其他人挡下,他很信任拉扎勒斯。
但因为过于信任,所以练剑就更不怎么认真了。
拉扎勒斯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练剑,卡西安当时看着他温和地笑笑,手里翻着书,想了会儿才说:“因为剑指向弱者,剑是凶杀之物,很冷。”
拉扎勒斯不懂,骑士拿起剑就是为了守护,守护就难免要见血,哪来的弱不弱冷不冷?
卡西安安静地看着书,突然一只鸟闯进了屋子,在窗帘那里扑棱着翅膀飞上飞下,找不到出去的路。
卡西安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那只被困住的鸟,转头对拉扎勒斯说:“拉扎勒斯,可以借一下你的剑吗?”
拉扎勒斯疑惑地把剑抽出来,递给了他。
他却摇摇头,指着剑鞘笑着说:“连带剑鞘吧,这样它会受伤的。”
拉扎勒斯递给了他,卡西安走到窗户旁边,把窗户大开,拿着剑柄将鸟从窗帘那边驱赶出来,看着那只鸟很快飞过窗户飞走了,他笑了笑。
拉扎勒斯揉了揉眼,他刚刚好像看错了,鸟飞出去的时候,卡西安身上好像闪了下白光。
卡西安回过头看见他在揉眼睛,就问:“拉扎勒斯,你眼睛不舒服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拉扎勒斯摇摇头,又揉了揉,看向卡西安,没有任何异样,身上没有散发出一丝光芒。
他疑惑地看着卡西安,想着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一天夜里,看着大王子寝宫里光芒万丈,他才知道,那天的白芒,他没有看错。
卡西安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神色有些焦急地在自己床头找些什么,一会儿就见他拿了个小药瓶企图走到那刺客的身边。
“殿下,您要做什么?”拉扎勒斯用剑拦住他,皱着眉问。
那药瓶他见过,先前练剑受伤见了血,卡西安就是拿这个给他止血的。
“他受伤了,会死的。”卡西安的视线越过利剑,落在奄奄一息的人身上,他又抬头看向拉扎勒斯,为他求情,“拉扎勒斯,你让我过去,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拉扎勒斯当然知道那人会死,毕竟他那一剑正中心窝,再后来又补了几剑,卡西安听到动静醒的晚,那人再过一会儿应该就彻底冷了。
拉扎勒斯皱着眉,向卡西安伸出手,“您把药给我,我来吧。”
卡西安眼中一亮,把药瓶给了他。
拉扎勒斯不懂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要杀自己的人,不过大王子向来如此古怪,他没有深思,只是按照卡西安说的,把药涂抹在那人伤口上,但最严重的一处,他没有涂。
其他地方的血很快就止住了,唯有心窝处,殷红色的血液汩汩而流,滴答滴答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深红。
卡西安上前想要看看他怎么样了,却突然听到拉扎勒斯说,“他死了。”
卡西安的脚步顿住,眼神莫名有些忧伤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
他身上开始微微闪起柔和的白色光芒。
拉扎勒斯看向卡西安,陡然看见那闪动的光,一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直接怔住了。
卡西安慢慢走向他,在那人还怀有余温的身体前停下,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叹息拉扎勒斯听过,是在那些受伤的小动物在治疗后仍不幸离世,他亲手将它们埋下前,是对它们的生命的惋惜和悲伤。
卡西安看着那人死前瞪大的双眼,蹲下来用手轻轻覆上去,“抱歉。”
他跪坐于渐凉的尸体前,双掌合十,虔诚地为他祷告,眼里流露的悲悯不似孩童。
拉扎勒斯看见他身上散发的光芒越来越强烈,忍不住抬手挡了下眼,在手指缝隙中,卡西安如同上帝,神情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落下了一滴泪。
当那滴泪掉落于地,卡西安身上的白芒再也没了限制,陡然变得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照亮了整个屋子。
拉扎勒斯被迫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感觉到眼前明晃晃一片,仿佛自己就站在光里,光无处不在。
等到光芒渐消,他睁开眼再看卡西安,发现他已经祷告结束,此时正静静看着那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拉扎勒斯不确定地唤了他一声。
卡西安没有回头看他,垂着眼,轻轻握上了那人冰冷的手。
“凉的。”他轻轻说。
卡西安把两只手都握上去,捂了很久却依然捂不热,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好冷。”
拉扎勒斯走了过去,看了眼冰凉的尸体,把卡西安扶起来,他或许现在明白了卡西安之前说的“冷”是什么。
“殿下,睡觉吧,我来处理一下。”拉扎勒斯说。
卡西安看向他,清澈的蓝眼睛忧伤未褪,“拉扎勒斯,好好安葬他。”
拉扎勒斯轻轻笑了下,“当然,殿下放心吧。”
卡西安安心地上床继续睡觉了,第二天醒来时地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那人冰冷的血液早就被毛绒绒的地毯替代了。
他醒来时拉扎勒斯已经去练剑了,屋子里只有几个女仆,他问:“昨天晚上的那个人安葬了吗?”
女仆恭敬地回他:“是的,殿下,已经按布兰多尔小骑士的吩咐安葬下去了。”
卡西安呼出一口气,笑着点头彻底安心了。
他身子弱,国王不让他在清晨起来就运动,所以让他和维克多在室内下下棋,而下棋的地方往下看正好就能看见拉扎勒斯练剑。
维克多趁着卡西安琢磨走哪步棋的时候端详了他许久,又向下看了看挥剑的拉扎勒斯,说:“殿下很是信任布兰多尔家的那位小骑士?”
卡西安闻声抬起头笑了笑,手上走了一步棋,“是的。”他笑得温和,看不见任何强硬的姿态,但此刻却以温润的声线不容置疑地更正他的老师:“但他叫拉扎勒斯,不是布兰多尔家的小骑士,他有名字的。”
维克多愣了下,低头笑了起来,看了眼棋盘就随手走了一步,破了卡西安精心策划的局,“嗯,殿下这个样子倒是少见。”
卡西安见布下的局被破,起手重新排兵布阵,同时说:“拉扎勒斯值得,他很好。”
“那你的人民,他们不值得吗?”维克多没有再拿起棋子,他看着卡西安,温声问。
他想知道,被人们厌弃的卡西安,会不会反过来,同样也放弃了人们。
卡西安垂眸看着不断与剑术老师交剑的拉扎勒斯,轻轻笑了下,“我允许自己软弱,我允许自己无能,但我不允许自己看着弱者被害却独善其身,我不允许自己看着生命流逝而无动于衷,”他抬起头,看向维克多,温和的眼里有着少见的坚定和倔强,“我不允许自己谋杀任何一个无辜的灵魂。”
维克多听着他的回答,笑着重新拿起了棋子,“真该让陛下也听听这番话。”他走了一步棋,顺着卡西安的布局,将自己置于死地,“殿下会是个好君主的。”
卡西安剑指国王,第一次胜了维克多。
“殿下要好好练剑,那样才不会造成谋杀,才能保护无辜与弱小。”维克多收起棋盘,临走前对卡西安说。
卡西安笑笑,向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长剑。
次日,国王听了维克多的汇报,晚上亲自送了卡西安一柄小木剑,那是国王雕坏三个后的完美成果,他希望卡西安能够做出改变,可以拿起剑,让刚毅和他的仁慈同在。
卡西安确实变了,他开始好好练剑,不会拿起来就累得想要放下去,但他仍然不怎么喜欢剑与一切武器,他喜欢只有胜负不分生死的棋,喜欢写满芸芸众生的书,喜欢有着温度的动物。
他依然瘦弱,即使到了十六也矮他才十三岁的弟弟半个头,比起拉扎勒斯更是像个孩子,用拉扎勒斯的话来说,他就是只长不大的兔子。
卡西安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兔子是软软的小小的,但它有着蹬鹰的勇气与能力,他很喜欢。
他对动物一向很温柔,为它们专门向梅普勒学了救助之法,身上也永远揣着些伤药,这样他就可以随时为它们简单治疗一下,它们就不会死了。有时候拉扎勒斯身上也会被他放上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拉扎勒斯,药。”卡西安从荆棘丛里小心翼翼地抱出一只兔崽,头也不抬就向拉扎勒斯伸出了手。
拉扎勒斯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找出一个止血药递给他,并蹲下来询问:“殿下,这还能活吗?”
他看着那只兔崽,原本洁白的毛发此时血污肮脏,它似乎挣扎过,浑身都被荆棘剌伤,发现的时候已经趴在那里不动了,拉扎勒斯真的觉得它活下来的可能不大。
“可以的,带回去让梅普勒看看。”卡西安给它涂上伤药,又顺手撕了几片自己的衣服,打算给它先包扎上。
拉扎勒斯想了想梅普勒的技术,心里为这只兔崽默默祈祷了一下,又看到卡西安撕衣服,无奈地笑道:“您这样做,王后又该说您了。”
“没事的。”卡西安熟练地给兔崽包扎上,却还是有些地方没包上,刚想再撕几片,却听到了身后国王在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国王看见他俩聚在荆棘丛旁,慢慢走了过来。
卡西安身子一僵,拉过拉扎勒斯挡在自己面前,在他后面闷闷地说:“研究一下荆棘为什么长刺。”
国王不喜欢卡西安接触那些动物,特别是毛绒绒、看着特别可爱的那种,他认为是这些绒毛畜牲让卡西安如此懦弱,每次看见卡西安抱着它们都会狠狠地责骂一顿,所以卡西安只能躲着他救。
拉扎勒斯听见这个理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地闭了闭眼,睁开眼昧着良心说瞎话:“是的,陛下,我们对此很好奇。”
国王疑惑地看着他们,有些好笑地问:“这有什么好研究的?”又越过拉扎勒斯,看向蜷在拉扎勒斯身后的卡西安,看见他的衣袍被撕得四分五裂的,微微皱了下眉,“卡西安,你的衣服怎么了?”
“被荆棘的刺弄坏了,所以我们想研究一下。”卡西安说。
但国王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卡西安始终躲在拉扎勒斯身后,他的怀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拨开面前的拉扎勒斯,走向卡西安,伸手搭在他的肩膀,把他向后仰了仰。
“这是什么?”国王看着卡西安怀中的生物,又看了看卡西安胸口沾满血的衣服,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卡西安下意识地重新蜷起来,把兔崽护得好好的,他没有回答国王,他知道,不论他说什么,国王都会让他把兔子扔掉的。
国王看着卡西安怀里毛茸茸的兔子,皱起眉,有些严厉呵斥:“把它放下,去拿起剑!”
卡西安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身体被这一声吓得抖了一下,他从未见过父亲这样严厉,也从未听过父亲这样冰冷的语气。
他把身体缩了缩,努力地掩盖住兔子,使劲摇了摇头,“它受伤了,不包扎会死的。”
顿时,国王怒上心头,从腰间拔出剑对着卡西安,“卡西安,让开。”
卡西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尖吓懵了,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怀里的兔子倒是被他保护得好好的,黑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卡西安,我再说一遍,让开。”国王再次开口,语气比之前更冷。
“会死的,我不要。”卡西安小声反抗,吓懵的眼神也恢复过来,向来软弱的他紧紧抱着那个脆弱的生灵,第一次与他的父亲对抗。
不过这样的举动像是激怒了国王,他看准露在外面的一点兔子毛,提剑刺去。
卡西安看着刺过来的剑,害怕地闭上了眼,下意识将身体蜷了起来,完完全全地掩盖住了兔子。
但这样,国王刺去的方向,变成了卡西安的心脏。
国王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了,只能急急向后抽,不过这样也不能阻止剑刺向了卡西安。
关键时刻,一直站在卡西安身边的拉扎勒斯上前几步,拔剑上挑,将国王的剑挑向上方,险之又险地救了卡西安。
国王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但看着拼命护着一只长毛畜牲的卡西安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面色凝重,刚要开口讲话却被拉扎勒斯打断了。
“陛下,我不觉得殿下这是软弱。”拉扎勒斯抬头看向国王,那双眼睛如同卡西安一样温和,但多了坚毅,少了些怯懦。
他见国王没有出口反驳他,继续说:“殿下虽未拿起剑,但殿下可以为了护住弱小,与您抗争,甚至是可以为此以命抵命。”拉扎勒斯看了眼重新坐起的卡西安,注意到他的胳膊上还是被剑划伤了,他顿了顿,声音掷地有声,“这不是软弱,这是仁慈。”
国王看着把兔子紧紧抱在怀里的卡西安,没有再说什么。
确实,刚刚的卡西安有着他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勇气,那确实不是软弱,而是对任何生命的仁慈。
拉扎勒斯看着沉思的国王,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于是笑了笑,“陛下不正是看中殿下的这一点,才打算把殿下培养成下一个国王吗?”
国王轻叹一声,对卡西安说:“那兔子养好伤了就放走,它不属于人类。”
“嗯!”卡西安惊喜地点点头,看着小兔子笑了起来。
拉扎勒斯又在他身上看见了那神秘的白光,明亮却不刺目,是柔和的,像那兔子一样,是软的,温暖的。
卡西安像是神明,慈眉善目,山川草木皆受其恩,万物生灵皆仰其柔。
他把兔崽带给了梅普勒,这种看着就很严重的伤他救不了,只能去求助生在医学世家又一同长大的梅普勒。
梅普勒还是有些手段的,那兔崽活了下来,去看它的时候被洗的白白净净的,因为血痂打结的毛发也顺滑了不少。
卡西安把它放在草地上,看它蹦蹦跳跳。
刹那间,拉扎勒斯仿佛又看见了光芒,但这次转瞬即逝,他来不及看清。
那兔崽没被放走,国王看着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最终心软了,让卡西安在它最大自由限度内养它,宫里荆棘丛生,别放走了又钻荆棘伤了。
卡西安欢天喜地地养起了小兔子,拉扎勒斯在他身上看见转瞬即逝的光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卡西安的身体好像越来越好了。以前拿剑最多半小时就会举不动,跑步一两圈就会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却可以拿着重剑和他过招近一小时,跑步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跑完五圈,卡西安的身体好像不再那样病弱了。
卡西安生来便病殃殃的,脸色惨白地张着嘴,却听不见他的哭声,要不是身体在颤抖,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小时候大多时候又是在床上度过,五六岁才被准许出门,给他瞧病的医师都认为他活不过十五,他实在太病弱了,弱得似乎一只蚂蚁就能咬死他。
或许是因为他从小疾病缠身,每天都离死亡更近一步,卡西安对同样如此的生灵有着天生的怜悯,救一只麻雀对他来说和救一个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脆弱的生命。
卡西安仁慈初显,国王看见了,所以力排众议,立他为皇储,并请来天底下最好的医生,为他治病。
那医生说过,即使是她,也只能让卡西安活到二十五,而不能平安长大。
但,不知为何,随着卡西安身上那些神秘的光芒出现次数越来越多,卡西安的身体开始好转。
那位医生在有一次为他检查的时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如果按照这个趋势,您完全可能成为世上最长寿的人,您的身体好得简直不像人类!”
卡西安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只感觉呼吸更容易了,胸前一直压着他的东西似乎消失了。
他在二十五岁时,受加冕礼,成为了新的国王。
之前一直抗议的人们猛地发现,这位传说中懦弱无能的君主似乎并不只是个依赖拉扎勒斯骑士的软蛋。
他比那位总是笑眼温和的骑士拉扎勒斯多了仁慈。
他会在敌国来犯而讲和失败时亲自提剑带军杀敌,绝不容许国家受侵犯,在战争结束后又寻回尸体设立哀悼日,举国哀悼英勇战死者,并抚慰战死者家属,赐给他们该有的荣誉和奖赏。
他以温和之姿一个人说服了内阁所有人,撤掉了所有不合理的律令,重新颁发律令,惠及民生,并给予病弱老者最大限度的优待。
他不放弃任何人。
他们的君主不是懦弱而是仁慈,他们的君主拿得起剑,也放得下剑,他们的君主名为卡西安·阿卡什·维尔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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