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丽已经在酒店住了四天,她还没到退休的年龄,足够她有大把时间来帮她女儿处理这些事,她还要教学,还要工作,最多再两天就得返回江门,因此很是焦急。她的人脉在江门可能有点,但这里是京城,人生地不熟。
唯一的途径是花钱找律师咨询,几百上千一次的咨询做了五六次,得到的回答是一样的,由于己方证据链不完整,既不能证明自己也无法证明对方,现在只能看警方的侦查结果,如果结果仍然中立,那么毫无疑问学院拥有几近绝对的自由裁定权力。
这意味着最坏的结果就是陆珠要延毕,保研撤销,档案上还要记一笔,梁秀丽绝不可接受后者。
返回的头一天中午,梁秀丽请女儿的好友一起吃饭,感谢他们对陆珠的帮助,全寝室、江露露和麻唯都来了。陆珠尽力地宽慰每个人,打贫道:“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研究生得自己考,问题不大我是学霸。”
大家都笑不出来,梁秀丽却带头举杯。她是初中教师,时常面色严肃,与人相处总带着点要领头的职业病,本来好朋友们在她面前是多少有些拘谨的,此刻反倒成为优点,是一种千帆过境皆为历练的感觉。
萧箪很受教,也举杯:“喝一个!”
陆珠说:“看吧!能当上人民教师的人就是如此不一般,还是我妈稳,嘻嘻。”
众人脸上才带了点笑模样,开始动筷。
麻唯一反常态,在梁秀丽面前很能聊,他这样礼貌又有好成绩的孩子,在梁秀丽那里是很加分的,两个人简直一见如故。
今日天气晴,气温最高28摄氏度,聚餐完毕,大家分别,517三员回寝,陆珠先送母亲回酒店。
萧箪捏着在宿舍楼下刚充好的水卡返回宿舍打开门,便听见连欣问:“吃不给你,有芒果干儿?”
“不吃我,拉上咯窗帘?晒死了这阳光!”
“不学我说话能不能?真是烦人精儿。这是四月,28度而已,还不热呢……”
“你回来啦。”
……
“哦,嗨?我来你们寝室借针线的。”
“哦哦……”
“吃不给你,麻辣麻辣辣辣?”
“不吃我,我晾着呢衣服?难得这大太阳!”
“喂,学人精儿、烦人精儿!这是十二月你整啥玩意呢,也就看个亮儿这太阳,它是虚的,能晾干才怪,这么冷,瞎折腾!”
……
萧箪脑子好像被什么击中一样,感觉这一幕在历史重演,她眨眨眼睛,一捏脑门开始苦忆。
转瞬即逝的丝线叫她抽中了,于是抽丝剥茧:当时回来打开门,门后有个人,他们差点撞到,那个人是谁?
是艾敏桐!她来借针线,站在陆珠桌前!听见来人直起身,打招呼,陆珠在另一边储物柜找针线,筱筱在阳台晾衣服,连欣在吃辣条……
还有记不清几分钟后——
“喀拉喀拉……”
她问陆珠:“珠,你这鼠标也该换换了,能划拉这么大声,写嘛呢?”
“嘿嘿,很解压啊。写我求学生涯里第一篇真正的宏伟巨作,我的毕业论文!”
“我草牛逼!这就开写啊,赢在起跑线上三个月,不愧是你!”
陆珠哼哼:“那是,哎,我脑子混乱了嘛,我怎么找不着我刚才打开的文献了……又要接受小饼干。”
……
一样刺眼的阳光,静谧的午后校园,相似的对话,甚至奇妙重合的站位,唯一不同的是,缺席的两位主角。印在潜意识里不对劲的画面也重映了:开门后‘喀拉’一声,艾敏桐直起过于靠近桌前的身子——她当时刚刚看完陆珠的电脑屏幕,还动了陆珠的劣质鼠标。
“我艹!”
她急忙打电话叫来陆珠,大家齐坐对着回忆,但是可惜的是,这件事情的不对劲之处只有萧箪一个人察觉并藏在记忆里,就连当事人陆珠也没有记得,当时打开电脑后,文档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连欣激动得拍了萧箪一掌,说:“你是成能耐了!这都记得?脑子忒好使了,来来,吃点芒果干儿补补。”
个人一顿欣喜,好歹知道了点方向了不是。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后来换了鼠标,旧的那个虽然没扔,但是上面指纹已经是数月之前的,提取到的希望渺茫。
连欣吃惊地说:“你说,她是不是看完了硬记下来的?那她也太是那个了,记忆力这牛呢!跟萧箪有得一比!”
萧箪才不屑于跟她比呢,一抄袭者,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接着她问:“她怎么保证不会露馅的?她怎么笃定她一定在陆珠之前汇报?”
筱筱说:“我靠,我懂了!班长图省事,每次什么汇报都按姓名排序来的!期末考试座位表、专业竞赛演讲!
萧箪赞许地点点头,之所以全寝室都对陆珠没有抄袭这件事全力支持的原因就在于陆珠是上个学期就开始构思和动笔了,那个艾敏桐绝不可能也这么巧吧?
他们把这个情况告诉警方,萧箪措辞极其严谨。然而警方根本就没把他们的话当作证词,因为根本就没有证据,只是作为一个办案参考。
侦查的过程,比预计的还要慢,而在童天麓有意的帮助下,陆珠掌握了一些照片证据,证明她那日所说其中一位评判老师倒戈的事实,那位老师私下与艾敏桐一前一后出现在同一餐厅,在一个高级的私密包间共进午餐半小时。
童天麓帮了忙,艾敏桐私下接触评判老师贿赂的行为,让其判定结果作废,但艾敏桐的解释也说得过去,她只是想更有把握一些,才想歪了。
至此,各怀心思的几方,由于陆珠的“家丑外扬”行为而认为有损声誉的院校领导配合敷衍,事件发生太久,拒不承认的嘴硬的艾敏桐对答如流,让吃亏的陆珠毫无办法。看似离奇的巧合竟毫无破绽。
眼看毕业时间在即,陆珠已经不抱雪冤的希望,只想要达成不被判定抄袭,顺利毕业的目的。
而这不过是一开始就有的条件,兜转一圈,竟然只做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绝望!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陆珠的本科生活就这样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偏离原计划崩坏,论文雷同,竟然找不到证据,认真答辩得了个“抄袭”的结果,报了警的结果也算不上沉冤得雪,还要失去保研名额。
一夕之间,美满的本科生活向着即将烂尾而去,如此,麻烦仍旧源源不断。京城一家本地流媒体报道了一件高校学术抄袭事件,主角化名陆某。尽管照片很模糊,但陆珠清楚地知道,那是她。而文中所指的学术大牛导师,应该指的是文同言,与论文事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
文章着墨渲染了她是如何保持着与某位业内大佬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声称她是学术害虫,受尽包庇。保研、提前进组、论文涉嫌抄袭还能顺利毕业,种种特权似乎都与她出卖青春脱不了干系。
一段关系的对象明明是两人,配图却只是陆珠一人,上位者的信息几近于无,且言语模糊,而陆珠的信息很多,指向极其明确。
这篇报道以愤慨的言语刺激着每一位学子敏感的神经,在京城高校内流传颇广。有疑似同专业同学转发警方的结案记录,然而却掩埋于洪流般的评论里。谁理?全都当看不见。
三人成虎,谣言千里。
所谓的内幕消息漫天飞舞,陆珠走在校道,都能感觉到周围似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令人不适。也许是她太敏感,毕竟像这样的新闻戏码,每年总要出个一两剧。
可是,可是真的很难受!那些走在路上的人,好像真的每个都能把她认出来,那些嘲讽的笑意好像实实在在是对着她的!
不止如此,有人扒出了她的信息,那些恶臭男性在评论区给她造无穷无尽的谣言。
陆珠捏着手机,浑身血液冰凉,她失去了奋斗四年的保研成就,现在连名誉也要全数尽失吗?
天知道,她提前进组大半年,见过文同言不过十几次,与他直接交谈的次数还没超过五次!
她红着第一时间联系要求撤稿,手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对方却根本毫不理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珠平常不玩太多社交软件,除了微信,她的其他社交号没发过照片,所以没有被追到账号下辱骂。
萧箪他们气得破口大骂,江露露见识广,问陆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买通稿了?艾敏桐买的?这转发次数和评论量,与这个号的粉丝量级别不符。”
陆珠答不出来。却第一时间想,像他妈张朝朝干的事情,这个死贱人!她一定记恨着那天的对峙,一定是这样的。
彼时她和南木风联系是时断时续的,梁绪的对话框则沉寂了九天。她翻遍微信通讯录,只能打给她妈妈,作最坏的打算,花十几万去请律师。
从被买稿开始,陆珠只出了两次宿舍,就没有再出去过,每日餐食只能由舍友们帮忙带回来。因为无良的营销号伪装成学生,蹲守在宿舍区楼下,等着从她嘴里撬出一手资讯。她已经被堵过一次,对方仅仅五个人而已,她都难以逃脱,还是萧箪和麻唯帮忙才推开那些人。
被打扰的生活,极度令人痛苦。
陆珠在深夜里,忍不住哭了五分钟。筱筱从床帘下爬进来,搂着她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江露露拿着几张从他爸名片存放夹抽来的律师朋友的名片,和517全员一起,打算正式开始作战。
陆珠是非常感动的,这些本来与他们无关,况且临近毕业,大家本就事情繁多,要蹚她这趟浑水,实是患难见真情!
这些人里哪个是比较擅长名誉维权的,江露露也不大懂,她拨电话给自个儿爹,直接问。
没等几个人谈好,陆珠的来电通讯亮起来。是童天麓。
陆珠摁了免提,嗓子沙哑:“什么事?”
“你声儿怎么了?”对面那头说。
陆珠火从心起,她够烦的了,没心情再应对其他一干人等,很不客气地说:“妈的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滚!”
纯粹地发脾气,嗓子都劈了,还带着点哭腔。
童天麓一顿,语气稍微带了点哄,说:“有事儿,我就在你宿舍下边儿,下来吧,我帮你弄那家瘪三营销号,让它不出三天就把号给销了。”
这边众人都听着呢,筱筱不出声地问:“谁呀?”
陆珠吸了一下鼻子,直说:“没谁,朋友。”又冲手机里说了句:“手机说吧,下面有人堵,我不想下去。”
童天麓意识到她开免提,就哄得更厉害。“别怕,我已经给弄走了。你现在下来吧,嗯?”
真是骚包得很。
他再一次出现,带着为陆珠起草好的律师函,让她发给那家不入流的媒体。后续一切,他其实已经安排了人处理,但是亲手发律师函会比较解恨,所以他就来让陆珠发。
陆珠于是就下了楼,身子从门禁探出来一会,没见到鬼祟的人,才走向了那边立在树下的男人,跟着他走到外面。萧箪他们没放心,跟在后头,看她被好好接走,才返回去。
校外林荫道上,陆珠接过信函,心里头不好受,冲他语气不好地问:“那他妈不会是你搞的吧?每次都正好出现帮我。”
童天麓喷了口烟,看着她黔驴技穷还嘴硬的样子,没计较,反而好心好意地说:“这是张朝朝搞的鬼,我帮你查出来的。律师函盖了章,拿去用吧。”
“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我是个好爷们儿!”
陆珠疲惫地阅读起来这份律师函。问童天麓:“调查没有很好的结果,也是因为张朝朝是不是?”
太聪明了陆珠。但是童天麓摸了摸冒了胡碴的下巴,没告诉她实情:“没有的事儿,小丫头片子倒灶,没那么大能耐。”
陆珠吸吸鼻子,“呵”了一声。
童天麓弯腰凑近了,觑她:“哭啦?”
“谁哭?我才不会哭好么?我要弄死张朝朝。再弄死这家垃圾媒体!”
童天麓拍拍陆珠的肩,特别嚣张地说:“对,没错,告它,让它赔你五十万。”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这是我的律师,打给他,按他的要求准备材料就行。还没有他打不赢的官司。”
陆珠接过名片,狐疑地问:“为什么帮我?上次你说受南木风所托,好像不对吧?”
童天麓靠在他的保时捷上沉沉笑了一声,长腿舒展,“先跟我去吃个饭?我帮你这么大的忙,总该请我一顿。”
陆珠说:“要请的。但律师函我也可以委托律师事务所发,用不着你。”
他闲闲地问:“那张朝朝呢?凭你找的律师能把她挖出来么?那家小媒体收了她几十万,不会轻易撤稿的,你靠自己,拖拖拉拉的,黄花菜都凉了,也就赔你万把块钱。顶用?但我帮你就不一样了,明天我就让那些东西消失。”
怪不得,打去电话,那边连沟通的意愿也没有,嚣张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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