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小院读书会的商业模式,漆颐很清楚。
就像人们清楚短视频刷多了影响注意力,奶茶喝多了容易高血糖,夜跑回来两个大串等于五公里白跑。
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抵抗诱惑是另一回事。
人总是很难拒绝那些立刻能带来愉悦感和慰藉的东西。
明知桃花小院打着读书会的名义,实则以共情、疗愈为商品,贩卖一种认知重建、自我成长的幻觉,获得的也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放空。
但至少读书会没有明面上的副作用。
它的确是个能让人放松的地方。
小胥在这里放松得都睡着了,中间打了两三分钟的盹儿。
漆颐确定苏老师也看到了,但苏老师反而冲小胥旁边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用叫醒小胥。
这种目前在其它地方没有感受过的全然被包容、接纳的归属感,漆颐自我剖析下来,认为就是她去了一次又一次的关键。
除此之外,漆颐不能否认她开始有点怀念在人群中的感觉。
段医生说这意味着她正在重建与人链接的能力。
小胥你看,连正规医院的专业医生也会用“链接”、“重构”这样的字眼呢。
不过,为了防沉迷,漆颐专门设计了读书会仪表盘,把成瘾的可能性列入监控,一旦投入的时间、精力、金钱超过临界值,必须退出。
按周为周期,上周“时间”一项接近临界值,周上限20小时,如果不算来回路上的时间,上周在桃花小院累计时长19个小时。
如果按月为周期就危险了,哪怕再参加两次上午场,本月一定超临界值。
可是它的收获,在漆颐看来,超过为它投入的时间。
第一,物理切断了和刘衡子的有害关系。
第二,小胥来了。
无论小胥来的原因是无聊、好奇,又或这家她没感觉味道多么出色的私房菜。
小胥当真喜欢这家的菜品,每道菜都津津有味,也不在乎她拍了多少照片,拍得好不好看。
一言不发只顾吃,连个眼神都没空给。
吃饱喝足小胥说顺路送她回公寓,却绕了两个路口,在距离公寓一公里的地方停下,指了指外面一排沿街商铺。
漆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奶茶店、水果店、甜品店。
还有一家药店。
“帮我买盒消食片。”小胥说完,紧紧抿唇,懊恼的表情持续了一秒钟,转头盯她,“不准笑。”
没打补丁还好,小胥这样讲,漆颐下车时特意瞟了眼后视镜,看到了翘起的唇角,赶紧压下来。
不能笑。
漆颐拿了一盒健胃消食片,去隔壁水果店拎了一把香蕉。
消食片提前拆封,小胥拿到手,直接往嘴里填了三片,才注意到香蕉,斜眼看她,“你认为我还能塞得下香蕉?还是觉得它能帮我消化?”
漆颐举着香蕉,严肃认真,“万一消化太快大脑产生错觉饿了呢。”
不知别人用消食片有没有类似症状,小胥偶尔吃完消食片,没多久就喊饿。
“谢谢你哦。”小胥凉凉地笑了声,“怪贴心的。”
临下车,到底让她把香蕉留下了,“留着吧,我去接那瑞,孩子体检,估计没吃饭呢。”
漆颐前脚已经踩上地面,闻言退回来,一手抄起香蕉抱进怀里。
小胥的表情……
可以做“你怕不是有什么大饼”表情包。
“喂,你到底对那瑞有什么意见?好歹人家路见不平替你出了几次手,你干嘛这么对人家?几根香蕉怎么了?”
“就是不想给。”
漆颐利落地关上车门,看准公寓方向,目不斜视往前走。
任凭小胥按了两次喇叭,跟了她二十米,一骑绝尘,留给她一串车尾气。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苏老师几乎每次读书会都会讲这句话。今天也不例外。
事实上,小胥正是在苏老师老调重弹时睡着的。
小胥没这方面的烦恼,不能要求她感同身受。
小胥可厉害了,很多事情她不在乎,就算在乎,她也能说服自己不在乎,一旦做出决定,没有回旋余地。
她都能大大方方打瞌睡了,她还在乎什么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要就是不想要。
苏老师说出这句话很容易,读书会现场大家跟读得也很澎湃。
然而现实生活中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对极度讨厌的同事可以说不,对老板、上级呢?对保健品销售、导购可以这样讲,对深信保健品有益健康的父亲呢?
社交圈讲情分,要面子。
工作圈讲利益得失。
苏老师说,你们就是太容易害怕被情面社会规训出的恐惧,缺乏说“不”的勇气,可是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你恐惧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呢?
漆颐甚有感触。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计划,每次在读书会受到启发,就一定在下次读书会实践三次。
表达不喜欢,勇敢说“不”,就是她这次打算实践的。
不想让别人看小胥,做到并表达,完美。
不想小胥借花献佛,说到并做到,漂亮。
本周两次勇敢说不,达成。
尾声固然出现了“那瑞”这么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但今天收获颇丰,于是收到十月信息,漆颐打开聊天框。
十月:「你拍照好好啊,镜头语言、光感、审美都好在线,有没有考虑拓展下摄影师职业?」
读书会自我介绍,漆颐只说自己是自由职业,平时做做兼职,没有透露具体工作经历。
小胥以前耳提面命的,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没错,也要分场合,如果明显是消费场所,千万别摆出了不起的模样,人家只会把你当冤大头,狠狠宰你。
漆颐记得。
漆:「业余水平。爱好变职业做起来就没意思了。」
十月:「是啊,我大一写的两篇公众号文章就收获了10w ,毕业后大家都在忙着考公考编,只有我一头扎进自媒体,还以为能靠自媒体养活自己。但是真正把写文章作为职业,就发现现实很残酷……」
十月:「叹气。」
漆颐看过十月的公众号和小红书。
十月公众号刚好五年,对上她大学到毕业一年的时间线。公众号看不到粉丝数,小红书注册两年,目前粉丝4200 ,粉丝数量不算多。
十月的领域比较小众,公众号是职业观察者。
她观察记录的职业却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环卫工、农村代课教师、早市摊主、社区护理员、三线城市月嫂……
走的更不是爆款营销路线。
或许受新闻专业背景出身影响,十月的字里行间透着学院派的基础素养,每篇内容很翔实,结构严谨,遣词造句精雕细琢,情感克制。
然而就是不温不火。
每篇观察笔记都耗费她大量心血。但越用心打磨,越不受平台欢迎。十月也尝试过“八面玲珑”的吸睛笔法,但不仅收效甚微,还流失了一部分关注者。
用户习惯了三秒获取快感的内容,就不习惯从精心雕琢的表达方式中获取内容,他们甚至不一定需要内容。
创作者的成本是数年的知识、阅历、经验积累,反过来讲,观众解读文本所投入的注意力、时间、认知倾斜也是成本。
创作者不可能因为自己付出成本,便摁头要求观众付出对应的精力、注意力。
现实很矛盾。
一次成功,不代表它是一条你能一直走下去的成功路径。
努力也不一定换来收获,但却能让你看见自己的失败,让你迷茫。
脑海滑过的想法转瞬被漆颐抛在脑后,因为十月的信息内容正好印证了上次灵灵说的,她是表达情绪,那么这时候,十月需要的不是建议和评判,而是聆听和感受。
漆颐想了想,字斟句酌:「是的,作为主职,考虑因素不知不觉变多,各种技巧、呈现效果、爆点、爽点、钩子都要去考虑。」
十月:「对啊,就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十月:「好难啊。」
十月:「我昨天又跟男朋友吵架了。」
十月最近跟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发生矛盾,再加上长期坚持的自媒体没有太大的正向反馈,心灰意冷。
她也是参加桃花小院读书会,决心踏出已不再舒适的舒适圈,突破自我。
改变必然伴随着阵痛和对认同的渴求。
这是目前漆颐给不了也不想给的。
漆颐发了个抱抱的表情。
然后飞快打出一行话,直接发送:「不能再聊了,我要赶工了。」
倒不是为了第三次实践“勇敢说‘不’”。
她真要赶工了。
小胥说没必要拼命,她没拼。
现在的工作强度比不上在前公司的一半,她之前很努力放慢脚步了,这次稍微加点强度应该没关系。
她跟小胥说了最快周六去拳馆,那就不能晚于周六。
……
“你小领导啥时候去啊,大伙都盼着她去呢,准备好了给她量身定制私人课程。”盛柏隽一上车,开口问的居然是前小领导。
“真是盼我前小领导吗?怕不是盼空调吧。”胥则其说,回头看了眼那瑞,“你坐我后面。窝盛总后面,不挤么?”
盛柏隽人高马大,副驾推到底,后面多少显得拥挤。
那瑞听话地换到驾驶座后面。
“空调天天给她们开着呢,哎呀真是的。”盛柏隽揉着短裤上不知从哪儿蹭的涂料说,“都交了那么多钱,她不能不来吧?”
“钱都交了,人不怕你跑,你还怕人跑了。”
正说着话,胥则其忽然闻到一股包子味儿,回头一看,那瑞在吃包子。估计体检到现在才吃上。
见她看过来,那瑞慌忙把包子塞进纸袋,
胥则其取出瓶水递过去,“你吃你的。”
“我那……我跑啥跑,我就算跑也肯定把该退的退了,咱不干那缺德事。”盛柏隽放大了嗓门。
“你不会真打算跑路吧?”胥则其狐疑地问。盛总那天怎么说的,不跑路,跑路找小胥总。
“没……房租物业费都交到年底了。”盛柏隽赶紧表明态度,“说真的,小漆总啥时候过来,我提前有点准备。下车那会儿我问她,她只说最近赶工,可能没空。”
“……周末吧。”胥则其不是很肯定。
漆颐跟谁都说有急活,那应该是蛮急的。算算最近开支不小……估计接了什么快速回血的单子吧。
胥则其没跟盛柏隽说请前小领导出马的事儿,她想掺和拳馆的事儿本来就是狗拿耗子。
而漆颐擅长领域在互联网,更擅长从0开始,还不定提出什么意见,也不一定就能成呢,不想给盛总太高期待。
这里说着前小领导,不免想到她对那瑞莫名其妙的抵触。
胥则其转过身,趴在驾驶座靠背上,问:“你对我前小领导……”
话讲出口,意识到哪里不对,改口道:“我前小领导对你……”
“你切莫得瞎说!”
那瑞一瞬间瞪大眼睛而后眉头紧锁,罕见地露出严峻神色,一着急不仅连口音冒出来,飞沫都快喷出来了。
“你小领导喜欢你喜欢得要死,我跟她,她跟我,都没啥子的哟。”
晚安~[狗头][垂耳兔头][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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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八面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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