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连雨天，到处是湿漉漉的。
庭院的桂花随着如丝细雨被打落泥泞，沾染了一地。
江遥静静端坐在窗牖前，一双如清水泛漪的美眸仿佛被愁云笼罩。
翘儿手里拿了一件披风，有些好笑的打趣着自家姑娘：“还有三日，便是与太子大婚的日子。姑娘这时候可得稳重点，仔细别着凉。”
面前这位便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江遥。
丞相府高门显贵，嫡出的大小姐更是仙姿佚貌，眉目之间般般入画的出挑，自及笄那年便被当今皇上金口玉言的许配给了太子殿下，是正儿八经的满京城都艳羡的存在。
闻言，江遥回过神来，问道：“今日我让你打探的事，夫人请空戒大师来府上祈福的事，父亲那边怎么说？”
“奴探听了一下，适传老爷说府上两个姑娘都在同一天出嫁，是天大的荣耀风光，请个和尚过来祈福更是锦上添花，适时铺张浪费些，也没个什么大不了的。”
倒不是这些——
伴君如伴虎，今朝迤逦未省明朝楼不塌。
丞相府也并非风平浪静，自前些年她母亲去世，父亲再纳，娶进门的庶母带着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入门。
至于庶母，虽未明面上对她使坏，但笑意总是不达眼底，她察觉这背后暗藏的不适，也尽量避而远之。
空戒大师是皇家御用佛学大师，向来都是宫内的贵人才请得起，若是单纯为她大婚祈福还好，可庶妹江绫那日也出嫁，这不是明摆着把江绫的风光压下去吗…
江绫一惯嚣张跋扈，会同意这样的压着她风光**子吗？
怕有几分蹊跷。
一番细想下来，江遥竟有些被自己想法唬住了，连带着今日心情都低落不少。
她不由得劝自己，板上钉钉的事，旁人也不敢来从她手里夺走。
成为太子妃，是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坚守的荣耀，只有顺利嫁入东宫，才不会被随意欺负。
在丞相府她已然让步，可这婚事是她日后最大的依仗，满门荣耀皆出自于此，段不可再出现什么差池。
正想着，前厅便差人过来传话：“太子殿下过来送聘礼，夫人请姑娘过去查看单子。”
“太子殿下礼数周全，又亲自差人送来聘礼，想来必定对姑娘十分珍视呢。”
前厅的小厮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偷偷打量着面前这丞相府嫡女，果真是如传言中那样肤若凝脂，明眸善睐。
江遥听着恭维声，轻声道谢。
身旁的丫鬟柔儿上前送给他几颗金瓜子，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连称：“姑娘果真是个大善人。”
前厅已经被琳琅满目的彩礼填满，当朝东宫太子萧乾正端坐在大厅左上方的椅子上，其余人都在一旁伺候。
江绫正眉开眼笑的冲着萧乾撒娇，“太子哥哥偏心，除了给姐姐的礼，有没有给绫儿准备礼物呀？”
萧乾太子之位稳坐多年，储君之姿，旁人更是不敢直视，唯有江绫敢如此上前卖萌耍泼，关系自是不一般。
萧乾也乐得纵她，似是无可奈何，摇头微笑道：“早知道你是个小机灵虫，孤也另给你准备了一份。”
随即轻轻一挥手，便有小厮从角落里抬上一顶银鎏金点翠如意冠，靛蓝翠羽加持细如发丝的金丝，走路时身姿摇曳，颤动如活物，可见其物珍贵。
“谢谢太子哥哥。”
江绫伸手接过物品后宛若珍宝一般呵护着，不停撒娇靠近。
江遥睫毛微颤，远远望着这一幕，面前这位举手投足皆是华贵姿态的男子，是她未来的夫婿。
可她并未感受到独一份的偏爱，更像是一碗水端平似的。
越想要，越得不到。
江遥刻意压起心头泛起的波澜，缓了缓思路，踱步向前行礼。
“殿下万福金安。”
厅前男子面若冠玉，从刚才的笑意声中转望过来，垂眸打量江遥。
满京皆知，丞相府有双绝色双姝，可堪比大乔小乔，但以他所看，江绫小家碧玉，虽靠金花银簪装饰着，可远不及面前这位如月中聚雪、海棠醉日般的江遥可人。
“不必客气。”萧乾亲自走上前免了江遥的礼。
他满意地打量着江遥，目光温情似水，柔声缱绻问道：“这些都是内务府精心准备的聘礼，遥儿看看，可还满意。”
“臣女多谢殿下厚爱，这所送之物臣女自当十分珍视。”
江遥脸色微红，羞地躬身向太子道谢。
“遥儿满意便好，这样孤也安心了。”看着江遥一幅女儿家的姿态，萧乾爽朗地笑道。
“丞相大人。”
“臣在。”丞相江城于一侧等候多时，闻言立刻用讨好的目光仰望着太子。
“孤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这其余嫁娶之事还要劳烦丞相大人多费心。”
说话间，萧乾步履未停，从容地挥手，带着一众仆人小厮离开丞相府。
“臣等恭送太子殿下。”相府众人在背后行礼送安。
送走这一顿大佛，丞相府众人未散。
在一片虎视眈眈下，江遥命丫鬟将彩礼单子清点完毕，正欲离去。
“遥儿，”丞相夫人李氏抬眸含笑看着她，“这出嫁礼仪，彩礼之物，你妹妹统统交由我打理的，我知你懂事周到，不似你妹妹这般泼猴，便不插手过问了。但一会空戒大师过来祈福算祷，你一定要过来，祈福之事，不可马虎。”
江遥抬眼望着李氏，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做了这么一长串周垫，可见没安好心，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随即低头应道：“女儿回去换身素净的衣裳便来。”
-
空戒大师从在城郊云谷寺讲课，平时广受百姓欢迎。
今日空戒从云谷寺乘马车两个时辰一路沿途赶到丞相府，京中黄金地段，早引得一众百姓围观。
其中更不乏达官贵人上门拜贺参喜。
“这发生什么了？空戒大师能亲自上门讲道祈福。”一个街贩好奇地问道。
随即，便有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屑嗤笑嘲讽：“这你都不知，丞相府不日要嫁女儿，大姑娘嫁给当朝太子殿下。”
说着男人还抬手作揖以表恭敬。
“那另外一个呢？”有人迫不及待问道。
“另一个当然是嫁给镇南侯世子裴砚宁。”
“裴砚宁…我的天爷呀，那不是纨绔子弟吗！这丞相府二小姐可真真是命不好，与大姑娘所嫁，简直堪比天地之分啊。”
“嘘，”有人急忙捂住他的嘴，“仔细你的命，这贵人之事可不是我们能打量的。”
一旁的酒馆三楼包厢内，有三位风姿绰约的少年郎，遥看远处这热闹的一幕。
其中一人听到楼下讥讽讨论的话语，便是实在顾不得仪态，憋笑不得，便捂着肚子爽朗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棠之，原来你名声这么差。”忠勇侯府次子裴松在一旁笑谑道。
棠之，裴砚宁的字。
而面前的男人青丝半束半挽，风流肆恣，增一分太满，减一分又太少，风流倜傥的韵味浑然天成。
眼角微翘，在酒水的晕染下，一双桃花眼更显得水光潋滟，像娇艳欲滴的花瓣，令人移不开眼。
鼻梁挺拔，带着少年的英姿勃发，彰显玉树临风，玉质金相。
话题的当事人在此。
裴砚宁面对友人明晃晃的戏谑，扬眉不置可否，转而一壶酒入喉，嗓间辛辣味浓烈。
他夸道：“好酒。”
“少来，”沈席打断。
“我们三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别说你不想成亲，就是我们三都没怎么碰过女人，你真不紧张？那可是你将来要娶进门的媳妇。”
闻言，裴砚宁眉梢微扬，不予理会，只目光慵懒随性地轻敲楼下的一片喧嚣。
“婚嫁之事于我而言不过是点缀，原本就是由母亲安排着的，况且看着丞相府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请一位和尚，却整个这么大阵仗，估摸着时戏台子已经搭好，等主角入场呢。”
至于主人公是谁，他还是真的有点好奇。
—
江遥去祠堂的时候，江府众人皆已到齐。
空戒大师端坐在前方高台，左右各是两个蒲团空着，江绫已上前一步在左侧蒲团那站着双手合十念诵经文祈福。
见人齐了，空戒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轻瞥过江遥。
一旁小僧得到示意，含笑请到：“两位贵人请跟我来。”
他指着佛像前两盏琉璃粉盏荷花长明灯介绍道：“此灯名为万年灯，预祝二位姑娘姻缘琴瑟和鸣，福置白头。”
“两位姑娘请轻捧万年灯点亮烛火祈福。”
江遥接过蜡烛，跟着指示点亮万年灯。
倏乎，火光明灭映着眉眼。
江遥小心翼翼抱着万年灯跪下，对着面前这尊金玉大佛叩首祈福。
她唇角微动，轻声吐露：“愿佛佑信女，觅得如意郎君，一生顺遂无忧。”
烛光映照，仿佛隔绝一切，她思绪晃然，却又被一声惊惑打断。
“江大姑娘，怎的？这万年灯如何灭了？”
万年灯是用特殊油脂熬煎而成，加之定期保养，若非故意摔碎，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除非，是神不同意。
小僧地惊呼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空戒也走向她的面前。
未来太子妃，须得十全十美，顺应天意。
他拧着眉，还未言语。
江遥被面前一幕惊到，手里的万年灯此刻变得格外灼手，她不知如何，有些无所适从的跪下求道：“求大师指点，这可如何是好。”
她嗓音轻柔如弦，却带着几分苦涩哽咽。
空戒吩咐：“把备用的那盏交给江姑娘祈福。”
同样的步骤，江遥小心翼翼地点亮油灯，用手护着琉璃盏口低洼处，生怕有风吹来。
可偏不随人意，烛火再次熄灭。
空戒看这一幕，冷脸强硬打断祈福：“江姑娘，佛法讲究空如明镜，不染尘埃。”
“你八字太硬，凡事又要强，须知有些事强求不来。”
他是云谷寺最年轻佛法参悟第一辈，所注经文，便是太后也惊诧不已，常常学习。
被他公然否定，那岂不是不入流的存在。
说难听点，就是心思不正，佛法不容。
这般命格偏硬，谁能有福享受，更遑论让太子殿下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今天这一幕被传出去，坊间流传丞相府江大姑娘命理不详。
丞相府派人当街阻拦，而那人却作出一副天意如此，不屈服富贵淫威之下，佛法昭然，我偏要说，你岂敢捂住我的嘴。
兀的如梦一般，局势逆转，愈演愈烈。
当天晚上，丞相府书房。
江城正怒气冲冲地摔打东西，名贵瓷器散落一地，大有不死不罢休之势。
他骂累了，坐在太师椅上，喝口润了润嗓子：“事关重大，太子殿下要相府妥善处置。”
江城看向一旁沉默地站着的江遥，吩咐道：“你这两天先别出府了，好好去祠堂读读佛经，教祖宗仙人给你驱驱身上那股不详之气。”
江遥沉默地应道：“女儿知晓了。”
“还不快去…”
众目睽睽，有人搭台，有人唱戏，有人卖弄，有人成角。
待江遥走后，王氏轻柔娇媚走上去，轻轻地揉着江城的肩膀，力道不大不小。
江城很是受用，轻舒眉头，吐出一口浊气。
王氏随即作解语花道：“老爷，依照妾看呀，这不如让绫儿替遥儿嫁去东宫呢，这样的衰气，谁敢招惹。”
“这，”江城有些迟疑：“这岂不是欺君之罪，陛下定下的可是遥儿。”
闻言，王氏娇俏地冲着丞相撒娇：“老爷难道就不疼爱咱们的绫儿吗？”
“况且，今日之事如此之大，让江遥顶着一身不吉利嫁入东宫，才是大大的欺君之罪，倘若给太子殿下传染了不详之事，咱们就是全府上下的项上人头都不够砍的。”
江城有些心动，这么多年，江绫确实是温柔知意又俏皮，他本就有意为她寻得一门好夫婿。
如今这，他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太子殿下会同意吗？”
“老爷，你也太小瞧我们绫儿了吧。便是太子殿下，也得拜倒在绫儿的石榴裙下。”
“都依你都依你。”见王氏信誓旦旦，他便不再有疑虑。
江城顺势抓住王氏的手，白皙丰腴，为人母这么多年还是让他如此着迷，迫不及待的满心满眼嗅了上去。
“那这婚礼就全权交由夫人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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