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东方已泛出鱼肚白。
指尖感受到微凉的秋意,江遥才惊觉已然过了一夜。
按照习俗,新妇需早早地起床向长辈问安。
江遥静悄悄地起床,屋内还是一片昏暗,只窗牖处传来一丝亮光,她顺势走至下榻旁——
裴砚宁显然还在熟睡中,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睫毛在皮肤上投下一层阴影,看起来温润如玉,没有平日里的肆意张扬。
“醒醒。”
江遥小心翼翼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臂弯,询问:“该起床问安了,一会要误了时辰。”
裴砚宁虽被吵醒,但却好脾气地抬眸望向她,声音还带着一丝低沉沙哑:“在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言下之意,他不去。
江遥准备了一肚子的软话被堵在嗓子里,她前半生自诩是守礼,克已,为了成为京中贵女的典范,她无论严寒酷暑都会向王氏平安。
哪怕明知对方不怀好意,她依然不会让对方挑出错误。
阴差阳错也好,阴谋也罢。
看着眼前随性不羁的人,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需要换个活法了,前面一直在脑海中拉紧的弦早已断开,甚至没有给她带来丝毫作用。
她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那你也不能一直躺在这,”江遥用轻瞥他,用眼神示意他躺的位置:“新婚夫妇分床睡,会传出许多不和的流言蜚语的。”
裴砚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他这大高个在这蜷缩了一夜,此刻仔细感受来,身上确实有些僵硬。
为了不再增添麻烦,他说道:“你让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吧。”
“我这外面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裴砚宁直接找了个借口溜走。
听到里屋的动静,一声吩咐令下,早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丫鬟们鱼贯而入的伺候江遥洗漱。
江遥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丫鬟们,随意指了一个:“你跟我说一说,夫人可曾有什么喜恶。”
丫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少女,只见她端坐在铜镜前,笑靥粲然,肌肤晶莹剔透冷白似雪,朱唇不点而红,一双眼睛潋滟生波,天赐的好皮囊,带着自然而然的轻和感。
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主子。
丫鬟这才细细地回答她的问题:“老夫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恶,平日里一向宅心仁厚,最喜欢的就是读佛经,夫人可以投其所好。”
“那世子呢?”
“这…”丫鬟有些纠结,不知该怎么形容,她咬了咬唇小声道:“应是遛鸟和斗蛐蛐。”
“……”
江遥全然没有了再想问下去的**。
——
丞相府两位千金替嫁之事原本是件秘辛,按照皇室和相府的习惯,应当是将错就错,死不承认。
可不知为何昨夜忽然传得沸沸扬扬。
到了今日一早,传到镇南侯府夫人眼里又是一番景象。
昨日府中迎娶的新妇,居然是个命格硬克亲的女子,到底是东宫天潢贵胄不愿沾染半点尘埃,可她的儿子也是一番俊秀模样,镇南侯府又岂能吃了这种哑巴亏。
如今不管怎么说,已经是整个世家大族的笑话了,但就这种完全打碎牙齿往肚子咽的事,她愣是气得没睡好。
“怎么?我们镇南侯府如今是这么好欺负的了?”镇南侯侯夫人冷笑道。
“夫人您消消气,现在还尚未见过世子妃,旁人的笑话是旁人的事,咱们若是自乱了阵脚,那可就不好了。”
一旁的嬷嬷开解劝导。
侯府夫人在丫鬟的伺候下用着茶水,一口温水入肚,这才纾解了胸口那积压了一夜的怨气。
算算快到请安的时辰了。
她问道:“世子妃呢?可过来了?”
“回夫人的话,世子妃在院中候着,现在让人进来吗?”
“去喊进来吧。”
“是。”
丫鬟掀开帘子,江遥跟着入内。
高堂上,侯府夫人正端坐在紫檀木彭牙四方桌前,手上摩挲着一串价值不菲的翡翠佛祖,皮肤白皙,眼底不见丝毫皱纹,通体彰显着雍容华贵的气度。
这位侯府夫人年轻的时候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尚书府独女,于微时嫁给了当时还很平庸的镇南侯,陪着他一路镇守边关,在沙场上折戟沉沙,挥斥方遒,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辉煌的镇南侯府。
镇南侯病逝后,她便退了下来。
可有她镇守镇南侯府,旁的宗亲也不敢上府打秋风,觊觎镇南侯世子之位。
虽说如今侯府势微,不如从前那般兴盛,可她依旧打心眼里佩服侯府夫人。
于是她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标准的跪安礼:“媳妇给婆母平安,愿婆母身体康健,事事如意。”
镇南侯夫人拧着眉打量着眼前的新妇,生的到是个国色倾城的,可惜命不好。
声明狼藉,太子不容,被家族抛弃。
她并未直接回道,转而问道身旁的丫鬟:“世子呢?怎么没有过来。”
“回夫人的话,世子一大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
“奴看着,是迎花楼。”
“啪嗒”一声,名贵的青花瓷器被她狠狠的摔在桌子上,茶水四溢。
“都成亲了,还不能懂事点。”
话锋一转,镇南侯夫人看向台下新妇进而问道:“世子妃,昨夜和宁儿相处的如何?”
“回夫人的话,世子待我很好。”
“呵,”一声冷笑传来,她突然扬声道:“那怎么还没有圆房?莫非是差点成了太子妃,看不上我们镇南侯府。”
这府中到底没有秘密可言,小心维持的体面被明晃晃的戳破,江遥也是满腔委屈无从诉说,她知女子立身处命在这个世界艰难了点,婚姻嫁娶,她本就无从插手。
她声音很小,却没有逃避这个话题,有些哽咽的说道:“莫非夫人这样英姿煞爽的女中豪杰,也会相信命理这一套,媳妇真不知替嫁一事。”
镇南侯夫人垂眼打量新妇,她很聪明,三言两语便知她的心结所在,对症下药,没有逃避。
自然,命理她不信。
什么大师算的,那不过是放屁,真有这么神乎其神,那怎么没算出战场上士兵的死活,怎么没告诉她该怎么救回她的丈夫。
她吃斋念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可她也不是吃哑巴亏的人,这番好算计,都让人算到家里来了。
她挥手,堂内站着的大批仆人得到示意退下。
很快,厅内只剩下空荡荡的两人。
镇南侯夫人走到江遥面前,看着对方稚嫩却倔强的脸庞,忽然笑到:“在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丞相府的嫡出千金大小姐,做事周全规矩,从不界越,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按理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就算以你的品性、身份、地位,到我这,你算是下嫁给我儿。可你吃亏,可我侯府更吃亏,这在外人眼里,我侯府不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
“侯府不是你安心蜷缩的地方,要想站起来,被旁人瞧得起,你要自己争取。”
江遥内心麻木,似是没想到即便是侯府,也不容她。
接着,她听到这位一贯冷硬的夫人柔声说道:“没有时间了,当今圣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圣上有六子,除了太子殿下,其他皇子更是虎视眈眈,而因为你,镇南侯府被卷入了这场斗争之中。”
江遥有些怔愣,她虽然心思活络,可到底是个女儿家,对朝堂上的事不甚了解。
“所以,”镇南侯夫人一字一句道:“宁儿一日不上进,我便一日搓磨你。”
——
如何耳提面命一个风流成性的公子哥,这是江遥从慈庵堂出来后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难比登天。
可既然婆母把权利交给她,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江遥在屋内走来走去,带上长长的帷幕,将她全身遮照其中,终于她下定决心。
“来人,备马车。”
“对了,”江遥突然想到万一他不肯回来,她一个姑娘家力气又打不过男人,于是她又补充道:“叫上一些身体强健的小厮跟我一起出门。”
“是,世子妃。”
马车浩浩荡荡的行走在街上,七拐八扭的转进一条小巷。
这巷子里面别有洞天,初其窄,后来路是越来越宽阔。
不一会,马车停在一栋充斥着欢声笑语的楼铺前面。
门口站着拉客的姑娘看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门口,料定这又是哪位富家公子哥来找风流乐子的。
于是,她熟练的走向前,声音娇媚的询问:“公子,可是来迎花楼找奴玩的。”
听着花妓的自荐枕席,江遥的脸顿时黑了起来,她冷哼了一声,然后下车。
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楼里出发。
“你们干嘛的?”
楼里的姑娘见这个架势,误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砸场子的。
楼上的老鸨得知消息急匆匆的下楼问道:“贵客,您来这做什么?”
“找人。”
见是女人的声音,老鸨松了口气,客客气气的商量道:“夫人,我们这只有姑娘,没有别人。南风馆在对面那条街,您怕是找错了。”
“放肆!”府内的侍从闻言举剑对着老鸨的喉咙:“敢对世子妃不敬!”
“世子妃,您找谁?”刀剑无眼,老鸨见到动真格的了,她也是真的害怕,此刻态度已然变得恭敬起来。
帷幕下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镇南侯府世子,裴砚宁。”
这架势,早已经围得人山人海,听见这个答案,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这镇南侯世子昨日才成婚,今日便来花楼,是有些不着调了。
可这夫人更是史无前例的悍妇,居然带人直闯青楼,有人惊呼:“造孽呀。”
这做夫人的居然敢抓丈夫的不是。
穿过拥挤的人群,老鸨带着江遥走进一个静谧的包厢门口,轻声呼喊:“世子,您夫人来了。”
“什么夫人?”
裴砚之此刻还拉着两兄弟喝酒呢,记忆开始短片,扬言道:“今日是我们三兄弟大喜的日子!”
“喜…”
他举杯悠悠道:“喜我们三兄弟在一起喝酒的友谊!乐我们三兄弟走哪到哪的情谊!”
只可惜有人打断了他的发挥:“裴兄,我没听错吧,您夫人来了?”
裴砚宁醉着呢,酒气熏熏道:“我哪里有夫人……我还没成婚。”
江遥在门前是在是听不下去了。
她眼神示意。
随即下一秒,“砰—”的一声,侍卫撞开了门。
裴砚宁的目光从屋内转移到屋外的江遥身上,视线对上的瞬间,他心一惊,一脸惊慌失措。
“坏了,我真有夫人,昨儿个刚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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