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皓月城,没吃没喝的,别说蟑螂,就算是高翘着满尾毒刺的蝎子,谢无卫都敢拆分入肚。渴得喝粪水是常有的事,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这么做。
“疯子!”方才那刁难他的家丁就像是被脏东西碰了一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缩回了脚忍不住又踹了谢无卫一脚。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他真是神经病!不愧是皓月城出来的垃圾!垃圾都敢吃!”
在众人的嘲讽和谩骂声中,地上的谢无卫爬了起来,在他们无情的推搡中将碗的碎片以及飞在角落里断裂的筷子捡起,只回头瞥了眼地上被碾成浆糊的米饭,便离开了那个地方。
彼时,饭点未过,而他,饥肠辘辘。
幽幽暗巷,一锦衣华服之人化作白骨,白骨蒸腾黑气,被化骨者,死不瞑目。
世间万千邪术,化骨禁术,心怀不轨欲走邪道的凡人子弟趋之若鹜。
谢无卫掉头就走,却被一人抓住胳膊:“想学?”
“不想。”谢无卫眼皮不抬,他只恰巧路遇此景,不曾想,被施法者纠缠不休。
对方并未将他灭口,反倒问他想学与否。
皓月城之内,禁术万千,谢无卫也曾好学,只可惜,他并未学成。
一为穴脉俱封,二为……
那人儿笑颜如花,纯洁如明月琉璃,生来憎恨恶与恨。
而今邪门歪道传授者就在眼前,谢无卫却不屑学。
“我教你!”
“我不想学。”
“我今天非要让你学不可!”一道掌风使出,直冲他后脑勺,谢无卫摔跪在地,被摁住双肩。“你为什么不愿意学?”那人怒发冲冠,莫非是他这禁术,使得不好?竟让这小子瞧不上眼。
“没有为什么。”谢无卫脸色沉静,想法依旧如故:“不想学就是不想学。”
那人看出来了,谢无卫一心向往正道,这才对他这邪道禁术不屑一顾。
他仰天哈哈大笑:“正道能做什么?正道之人卑鄙狡猾,你若走正道,何人护你?你也不看看自己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他能窥探他人过往,更能感知此人身上怨气不少,只他压抑并未爆发。
谢无卫有极强的忍耐力。
“看吧,被人欺负的下场就是,饭都吃不饱。”
谢无卫沉默。
“让我带你走邪道,杀了那些欺负你的人。”
“滚。”谢无卫偏眸,冷冷启齿:“离我远点。”
林姚好奇,谢无卫每日偷偷跑哪去了?
但谢无卫总是能在她找他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出现。
林姚问他去哪了也不说。
林姚总觉得谢无卫跟她不熟,不叫她姚姚,坚持要叫她小姐。
也不知道是从哪学的怪毛病,总是纠正不过来。府中人多嘴杂,该不会是有人在背后说了谢无卫什么……
只可惜令南安这段时间被爹派去护送老夫人去探望远在西城的亲戚,否则她定让令南安帮着看护谢无卫。
林樊让谢无卫白日里跟着林姚去书院念书,抽空要去林府帮忙做杂活。
每日的谢无卫,除了要挑水,劈柴,运送各种各样的重货物资回林府,还要去书院陪着林姚念书。
虽然这活一干就到了后半夜,天将将亮,还未沾床的谢无卫打了盆冰凉的清水,将自己清洗干净,便去陪林姚上学。
路过的庭院之内,积雪不少,谢无卫冻得泛红的指尖拢了拢衣襟。
还没等他敲开林姚的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个身子撞进了他的怀里,盈满了熟悉的清桃味,绪娘抓都抓不住睡得昏昏沉沉,被她从床褥里捞起的温软人儿。
“小姐?”怀里的脑袋,在蹭着他的下巴。
谢无卫推不开林姚。
他不敢伸手碰她,此时的林姚,还穿着粉色寝衣,相比起外面的低寒气温,她的身体暖和得像新鲜出炉的软糕。
白嫩如同节藕一般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谢无卫,你来了啊……”
这一年,雪下很大,谢无卫什么都没有,仅有意外撞入怀里的温软少女。
他们年岁尚小,却共历生死,雪花落在他们发间、眉眼,霜雪吹满头,算作共白首……
“谢无卫,我好困,我不想上学……你替我去向夫子告假好吗?”林姚小声嘟囔着。
“嗯?”谢无卫拧眉,她昨日去做什么了?脸上怎会一股疲态。
昨日林姚的确外出许久打探书中女主的消息。
女主姓沈,叫沈栀宁,是沈家嫡女。
和林姚不同,身为嫡女的沈栀宁却没有受到沈家一点庇护,小小年纪的沈栀宁一出生就被亲娘带到关外,领回娘家季家交由外公抚养。
季家是武将之家,在关外颇有名望。
沈栀宁现在还在关外和她的战神外公生活在一处,按照剧情,不久后,她应该会听从父命回京一趟。
但具体时日,书里没有说,林姚派出去的探子还需再打探一番。
回来的路上,林姚去采办了些物资,直到三更,趁着林樊和乔拂云熟睡后,拎着大包小包的林姚才回府。
谢无卫蹲下身,绪娘见状,熟练地把自家小姐放在了他的背上。
谢无卫将林姚背进屋里,放下后关紧房门,不让一丝冷风吹入,守在屋外等绪娘为其梳妆打扮一番,再背着林姚去上学。
“这是小姐昨日买给你的衣服,天冷,穿上吧,免得小姐心疼。”见他们要走,绪娘加快脚步从匣子里取出了厚大衣,放在谢无卫手里。
衣上绒毛只是蹭在手背,暖意遍体,谢无卫漆黑眼瞳微微颤动,但并无穿着的举动。
绪娘赶忙叮嘱道:“穿上吧,不然小姐会伤心的,为了你的事,小姐她……哎不说了,你快把衣裳穿上带小姐去上学吧,等会迟了夫子得说你们。”
谢无卫背着林姚来上学,一开始还引来了不少同窗的注意,后来渐渐地,他们也就习惯了。
这俩人,要不是知道他们是主仆,还以为他们是从小订了娃娃亲的小夫妻呢。
平日里上学来去一起,夫子讲课他们就坐在一处,课外活动都黏在一起,别人想跟他们单独组队都不成。
林姚醒了,谢无卫将书和笔都递到了她面前。
“小姐,夫子方才讲到这。”谢无卫很耐心,林姚上课睡觉没做的笔记,他都帮她一一标注。
林姚抓着书,那一双圆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欣赏,谢无卫的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已经写得如今这般劲挺锋利,工整利落。
在陪着林姚上学的这段时间,谢无卫也在不断地学习,开头不识字,夫子让写文章时谢无卫的确茫然,可他沉下心来,一笔一划地学字,后来,他终于完整地读完一篇文章,一本接一本的书卷,再到……他也能写出万字长文。
万字书。
是谢无卫日后当上正道剑尊后,与魔道为敌的时候,写下多达万字的战书,少年剑尊,一袭白衣,高举长剑,眉眼肃穆:“愿以此书,召集天下,跟随我,与魔族一战!”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为从魔尊手里夺回他心爱的女子,更为天下百姓安危而战。
林姚看着谢无卫,脑海里浮现起书里关于他的一切,始终挪不开的目光。
曾经她以为自己离这样精神内核稳定,始终坚持正道的男主很远,可现在,他离她又很近。
近得只有一指距离,只要微微仰头,双唇就能触碰到他高挺冰凉的鼻梁。
林姚收回目光,掩去眸底杂绪,抓起地上的纸团丢给斜对角的捣蛋鬼小胖子慕景言。
慕景言是户部侍郎的小儿子,在学堂里是出了名的捣蛋鬼。
慕家小少爷得意洋洋地给林姚做了个鬼脸,林姚举手报告夫子有人上课用纸团砸她,打扰她学习!慕景言被夫子不由分说地抓了上去讲台罚站,林姚在下面给他做鬼脸,把慕景言气得一张肉脸鼓得像泡泡鱼。
他那纸团分明是往谢无卫身上砸的!
林姚这小坏蛋,她疯了吗?!母鸡护鸡崽都没她这样的!
谢无卫自幼待在皓月城里,能学到的只是诡秘的歪门邪道,自然也有可怕的灭世之道。
现在的谢无卫异常地渴求学习那让他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圣洁正道。
可谁能想到多年后,为复活亡妻的魔道之主早已忘记正道为何,手染鲜血地,步步走向杀生湮灭人性的深渊。
谢无卫脑子转得快,林姚念七八遍的文章都记不住,可他只是扫一眼,便已经熟记于心,夫子抽背也不在怕的。
林姚仰着头看一旁站起背书的谢无卫,撑头感慨,谢无卫要真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童年该是惊艳人群的学霸。
只可惜,谢无卫的童年太苦,没有爹娘,没有爱他疼他的人,哪里有什么人能成为他的老师。
无论现世还是穿书后的,林姚都不太喜欢上学,但能捎带着谢无卫让他也上学,这对他来说是绝好的事。
下学后,分明是晚饭时间,在饭桌上,林姚吃得非常快,吃完后跑去找谢无卫,拉着他去林府后院假山,这里僻静,没有什么人会经过。
她将手里沉甸甸的食盒递给了谢无卫。
“快尝尝!”
林樊不给谢无卫上桌,说要让他在后厨吃饭,但会派人照顾好他,给他做好吃的。林樊态度强硬,林姚没有办法,但是她总能在饭桌上顺些好吃的给谢无卫。
今日的饭菜是---
鸡丁炒肉,蒜香排骨,还有冰镇西瓜。
这是林姚喜欢的菜式,整个林府每日照着林姚喜欢的菜式做饭。
谁都知道,林姚小姐是老爷的心尖宠。
谢无卫看着林姚排列开的菜,菜香味扑鼻,可他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眸中看不出半点欣喜。
“怎么了?”林姚惊讶地看着他步履不稳地往后退了一步,瘦弱的身躯靠在假山。
谢无卫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肚子疼。
往日他吃几只蟑螂也不会肚子疼。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会这么疼。
但是照理来说,不会有问题。
他们都说他是垃圾,既然是垃圾吃垃圾,他不该肚子疼才对。
林姚凑近,只见他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唇畔没有一点血色。
“不对,你看起来不对劲。”林姚脸色一变,伸手去探谢无卫的额头。
谢无卫盯着林姚朝他伸来的手。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高贵,遥不可及。
可她却屈尊降贵,不顾性命,一再救他于水火。
夫子有言:“自惭不是梧桐树,安得朝阳鸣凤来。”
谢无卫眸光微暗,凭什么,他也配吗?
‘什么垃圾货色,也配得到我们大小姐的青睐。’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知道咱小姐为你受了多少苦吗?整个林家差点因为你满门抄斩,你就是个害人精!再敢给小姐惹麻烦!’
‘姚姚年纪小,不懂情为何物,一时喜欢了,捡了个宠物回来想要养着,为父能理解,但哪日她不喜欢了,想要丢了,为父会眼睛都不眨地将他丢弃销毁。’
‘你以为,我那姐姐真的喜欢你吗?若不是看在你的皮囊份上,我想,她这么胆小惜命、自私自利的人,怎会深入皓月城把你救出来?’
谢无卫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尊贵小姐的宠物以及,她会喜欢的人。
他本一无所有,谈何奢求他人怜爱。
他只是不想拖累那将他从深渊拽上岸的林姚。
若真有死的那日,他但愿神魂俱散也不会麻烦她替自己收尸。
谢无卫偏了偏头,林姚伸来的手落了空。
林姚还没反应过来谢无卫此举何意,下一瞬,只见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谢无卫!你不要吓我!”林姚瞪大了眼。
林姚再也不顾谢无卫的反抗,上前抱着他。
这次,他没有再躲开她,因为他早已没了挣扎的气力。
“谢无卫?”林姚摇晃着他,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怀里的谢无卫,双瞳涣散,呼吸微弱。
彼时,对于谢无卫而言,林姚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远,远得再也听不见。
腹部传来剧烈的绞痛,在巨大的疼痛冲击中,谢无卫彻底陷入昏迷。
陆秉宣将纸笔一摔,课业上夫子叫默写的那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被甩了一道墨。
“那小妞,别人小小年纪是养猫养狗养兔子,她养人?还是那个她从皓月城捡回来的垃圾?”
“小少爷息怒啊。”
“给我派人将他绑了!”
“小少爷?”那护卫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鲜少对这种无关痛痒的小配角这么上心,还大费周章地让他们陆家护卫去做绑人的事。
“我看起来在说笑吗?!林姚那小妮子,看都不看我一眼,对别人倒是好得紧,上次将我推进荷花池的仇我还没报呢!”
“我就要绑她在意的人,看她怎么办!”
被派去绑谢无卫的人,就这样正巧碰上背着谢无卫往大街上冲的林姚。
林姚迈着小短腿,怎么也跑不快,气喘吁吁地,趔趄的身影始终停留在那些前来绑谢无卫的人的视线范围内。
“是他吧?”
“是了。”
“那我们行动。”
“哎?等等,那位不是……咱小少爷最喜欢的那位……林姚林家大小姐吗?”
“那就更好!既是小少爷喜欢的人,一起给掳走就对了!”
直到林姚跟谢无卫一起出现在陆秉宣面前的时候,陆秉宣惊得眼皮直跳,脑袋“嗡”一下就炸开了。
“叫你绑一个,没叫你两个都掳回来啊!”还把那位可怕的小祖宗一块掳进他陆家了,这小辣椒还不拆了他陆家的天?
“陆秉宣!我知道是你,你陆家的护卫我认得!你快放了我!我爹爹回来,我不会放过你的!”林姚拼命蹬着腿,尽管她看不见,但她还是成功踹了站在她面前欲退又近的陆秉宣一脚。
碍于陆秉宣对这位小姐的上心程度,身边的护卫见小少爷硬生生挨了一脚,也不敢上前抽她一嘴巴。
“哼!小霸王,你别以为我会怕你。”陆秉宣浑身上下只剩下嘴还在硬气。
话虽如此,他还是上前将林姚眼上的布条拆下。
目能视物的林姚恨得冲他的手咬了一口!
陆秉宣看着手臂上深可见肉的齿印,一把将林姚推开:“疯子!”
林姚脑门撞在石墩上,撞得脑子晕乎乎地,四周仿佛天旋地转。
陆秉宣上前想扶,却又被她恶狠的眼神瞪得退回了原地,陆秉宣声音都在抖:“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道歉,林姚一点也不领情:“你放屁!你就是故意的!你快放了我们!”
陆秉宣看她这副模样,心里明白就算他真的将她放了,日后可都是会记恨他的。
他可不想小霸王记恨他。
至少……他希望她也能用那双像小鹿般的好看眼睛笑着看他,像跟别的小同伴那样,跟他玩捉迷藏。
陆秉宣看向一旁奄奄一息的谢无卫,一瞬间像是抓住了什么,赶紧指着他道:“喂!他……他好像快死了,你不考虑救他吗?”
要不是林樊外出,乔拂云不让医师来看谢无卫,林姚根本不用背着谢无卫跑出来找医师。
情况本就紧迫,偏陆秉宣这货还派人来掳人。
林姚分明对陆秉宣这张脸气得磨牙,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强忍怒火道:“救他。”
谢无卫睁开了眼,唇角溢流白色泡沫。
“陆秉宣,快!快找医师来救他!”林姚更慌了。
陆秉宣反而笑了,一改方才怕她的模样,上前道:“喂,小霸王,上次你将推我进荷花池,这笔帐我们怎么算?”
一旦拿捏住林姚的死穴,陆秉宣得寸进尺。
“当……当我求你。”林姚难得流露这般卑微的模样,陆秉宣心里更爽了:“求人得要有求人的姿态,让我满意了,我就让人来救他。”
“那你想怎样?”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模样,林姚真想一巴掌呼过去。
陆秉宣张了张嘴,不等他说话,谁知一颗头撞在他身前,将他撞跌在地,林姚看准荷花池,直接往里跳。
四周的护卫都看呆了!
“喂!你疯了吗?!我没让你往里头跳!”陆秉宣拔腿追了上去,却抓不住林姚一片裙角。可那时的陆秉宣不知道,他一次抓不住,日后,无论今生来世,再也抓不住林姚了。
荷花池梨激起巨大的水花,浇了陆秉宣一脸。
四肢僵硬的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喊道:
“前两天那里才养了一条我哥从西域带回来的鳄鱼!林姚,你快给我回来!”陆秉宣嘶吼着,“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人给本少爷捞上来!”
陆秉宣喊人都没人敢往里头跳,谁不知道大少爷从西域带回来的鳄鱼尤其凶猛,前两天有个丫鬟失足落水,不久后连骨头都没了。
这种情况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往里头跳,再说了,跳下去的丫头跟小少爷有仇,如果她能死在那里面,小少爷大抵是会开心的。
一片混乱中,他们看见一道身影破开束缚,猛地往水里头扎。
作者有话说:
文中引用说明:
“自惭不是梧桐树,安得朝阳鸣凤来”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又送李舍人赴阙》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慧能大师所作的《菩提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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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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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清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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