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郊外,鹿门山,山腰密林里隐着一处残破草棚。
一阵寒风袭来,归梦打了个哆嗦,猛然睁眼从沉睡中惊醒。她欲抬手,腕上却是一紧,这才想起手脚均被缚着。
浑身又僵又冷,低头审视,幸好身上衣衫还是完好如初的。
林深蔽日,晨露微凉,只有一点黯淡天光——又过了一日了。
棚内不远处,焦纵打了个哈欠也坐起身来。他倚靠着棚柱,眯眼瞧着归梦:“你不跑了?”
归梦理也不理他,缓缓地艰难坐起身来。
那夜她被焦纵、姚弼等三人从兰院掳走。焦纵带着他们自后院墙根狗洞爬出,趁着夜色从无人小径去到一处小河边,上了一条早已备好的小船,自一道渠口转入汉江直漂到鹿门山下。
这两日,她想尽办法逃走,但每才逃出不远,便给抓了回去。焦纵不胜其烦,索性一入夜便用布条将她双手双脚俱都绑缚上。
草棚另一角,姚弼也醒了过来。云层中隐隐传来雷声,他抬头望一望天色,嘟囔一句“鬼天气”,将盖在身上的外袍重又穿起。
尹文从林子另一头快步走来,手上捧着水囊与几枚野果,先奉给姚弼。
那野果小如童拳,半青半黄。姚弼皱眉拣了两个。待姚弼挑过,焦纵亦迫不及待地伸手取过一个,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便吃。
尹文瞪了焦纵一眼。焦纵却是毫不在意,厚着脸皮大嚼,连声赞“滋味不坏”。
尹文走到归梦跟前,默默将她手脚的绑缚解开,递了一枚野果给她。
归梦抬眸冷冷瞧他一眼,并不去接。尹文只得将野果放在她身侧,转身走开。
林中渐渐飘起雨丝,姚弼嚼了几口野果,忽然“呸”地一声将果肉吐在地上,大骂道:“到底还要在这鬼山里躲多久?没有酒也没有肉,干粮也吃完了!难道叫本将日日吃这些酸果吗?!还有这雨,稀稀拉拉下个不停,破烂草棚如何容身?”他满腹牢骚,抱怨不休。
焦纵安抚道:“姚将军有所不知。这山里虽清苦一些,可胜在隐秘。咱们三人身上带伤,人困马乏。若是全力奔逃,只怕不出多远便给晋军发觉行迹擒住。倒不如在这山中将养几日。待他们以为咱们走得远了,放松戒备,不再大肆搜捕之时,便可从容离去。何况,你们接应的人马已在路上了不是吗?”
姚弼“哼”了一声:“你倒是奸猾似鬼。不过,你凭什么认为你的预判便是对的?”
焦纵笑笑:“您可问问尹将军,这两日山中前来搜索的晋军可是日渐减少?”说着目光投向尹文。
尹文虽不喜焦纵,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他们自北面临水处上山,前一日还能听到南面山下马蹄声阵阵,甚至有晋军搜山的动静,可不过持续了两日便悄没声息了。
姚弼不耐道:“那你执意带上这婆娘又是为何?本将瞧她没有半点用处,倒是整日想着逃跑,徒增累赘!”他面露凶光瞪着归梦。
归梦瞧着姚弼高鼻深目的凶恶面庞,脑中忽又闪过虎头山上秦军啃食人腿的模样,胸口翻起一阵恶心。那夜萍儿的死状犹在眼前,溅在腮边的鲜血犹炽……若说心中没有一丝害怕那是自欺欺人。自她有生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艰难的处境和如此奸恶之徒,要与之斗智斗勇,实已超出她的能耐。
焦纵将手上果子吃尽,抹抹嘴:“姚将军勿躁。这丫头的用处……关键时刻,您自会知晓。”他笑道:“依我之见,这附近能容人的山洞他们大约都搜过了,咱们尽可挪去山洞住两日,安心等待大援。”
“哼,也罢,过两日若还不能离开此处,休怪我将她剥皮拆骨烤来果腹。”
归梦心中一阵烦乱。明铮刘峪祖遐他们为何还未到来?莫非是追错了方向?若是给这几人逃回秦国境内……她忽地冒出一个冰冷的念头:也许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所以草草搜寻一番便即放弃了。是了,我在明铮、刘峪心里又算得什么呢?他们心里,毕竟是国事为重。
这一念刚起便即打消:不,明铮即便对我无意也不会丢下我不管。他连坏事做尽的法净都会奋不顾身地冲进火场去救,何况我呢?便是刘峪那厮心狠,他也必会来寻我的。何况,待祖遐归来也必来寻我……只是不知那时我将身在何方?
念及此处,她心里那股不服输的豪气傲气又生了出来:归梦啊归梦,你又何必期冀别人,难道你便不能杀敌、不能自救?总不能任由他们将你劫持到秦国去!大不了就是一死,总之绝不受那羌狗的零碎屈辱与折磨。
她振作精神,捡起地上野果,拭去尘土,慢慢吃下肚去。
焦纵倾身凑近过来,压低声道:“瞧见了吧?你这条小命儿就捏在老子手里呢。聪明的话便乖乖顺从于我……”
归梦唇边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只将一双粉拳渐渐攥紧。
已到襄樊多雨之季,雨丝又绵又密。尹文离开片刻便即归来,报说前方不远处便有个宽敞山洞可供容身。
当下尹文在前领路,姚弼居中,焦纵押着归梦在后。
雨水打湿山路,甚是泥泞湿滑,众人小心翼翼走着,生怕一不小心滚下山坡。
归梦边走边苦思计谋,忽地见着道旁生着一小丛生着白褐花纹、状如小伞的野生菌子。她心念微动,假装足下一滑向前扑倒,正好摔在那一丛菌子旁,起身之时不露声色地掐起两朵菌子握在掌心笼于袖中。
据汉时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记载,生于野外的菌子但凡生有斑斓花纹者,多有毒性。
待到得山洞安顿下,众人头上身上俱被雨水打湿。
归梦假意跌了那一跤,蹭了满身的泥污,衣衫更是湿透,紧紧裹在身上,玲珑美好的曲线若隐若现。她拭着面上水珠,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瞟见焦、姚二人正将目光投来,不住在她湿身上打量,透着说不尽的淫亵之意。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姚弼将潮湿的外袍脱下,对尹文道:“这山洞又阴又冷,速去生个火堆来。”
尹文犹豫道:“火起烟雾升腾,恐招来追兵。”
姚弼不以为然,板起脸下命令。尹文无奈去拣来一些不甚潮湿的树枝,用随身佩刀将粗枝剖开,取出干燥木芯,再用火刀火石将柴燃起。
姚弼满意地烤火祛着身上寒意,又觉腹中饥饿,叹道:“若是此时能有一口热汤喝便好了。可惜没有器皿……”
焦纵笑道:“这有何难?”说着将头上铁盔取下,递给尹文:“烦尹将军去采些野菜,煮些菜汤来。”他胸口有伤,动辄开裂,故而这两日多是使唤尹文做事。尹文对他早已不满,此时也不伸手去接,被姚弼催了几次才忍气去了。
尹文用石块堆起一个土灶,将铁盔充作锅子,接了些雨水烧开后,朝里投入一把碧绿的野菜。不多时,香气渐渐散开。
姚弼抽了抽鼻子,喜道:“唔,味道闻着不坏。尹将军辛苦了……”他忽地想起什么,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归梦叱道:“你!去端过来,服侍将军们喝汤!”
归梦正愁找不着机会接近铁盔汤锅,当下顺从地走到火堆旁,取了点柴添入灶中。她用身子挡住三人视线,取了根干净树枝插入铁盔中搅拌汤汁,觑着当儿,将藏于手心的野生菌子一股脑投入汤中。
那菌子个头本小,隐入大片的野菜之中转瞬不见,若非喝干汤汁恐怕都难发觉。
菌子入汤后,汤汁香气更盛。姚弼急不可耐,连连催促归梦将汤端来。
归梦估摸着药性已熬煮入汤,便伸手欲将铁盔端起,却忘了这铁盔被烧得滚烫,纵然是及时缩回,也灼烫得她几根手指通红。
尹文见状起身,从外袍上割下两块皮毡,包住铁盔两端,将汤端了过来。
焦纵出言揶揄道:“没想到尹将军素日不苟言笑,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姚弼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朝二人射来。尹文只得将铁盔交予归梦,示意她端去给姚弼。
归梦银牙紧咬忍下怒火,心道:狗贼,你再神气也就这一会儿功夫了!
即便有皮毡隔热,这铁盔仍是灼热无比。归梦手指才被烫伤,灼痛不已,原该用冰凉的水冲去热力,此时勉力托着这火热的铁盔,愈发觉得疼痛。
她颤颤巍巍地将盛着热汤冒着袅袅热气的铁盔端到姚弼面前递与他。
一双手衬着漆黑铁盔显得格外白嫩,姚弼忍不住多看两眼,在接过铁盔之时故意伸手抚过那纤纤玉指。
归梦如被火烧般慌忙将素手抽回,岂料动作太大,铁盔顿时倾翻,不少汤汁洒浇在姚弼腿上、脚上。
姚弼被烫得连连嘶声,怒不可遏。
“啪!”一声脆响,他反手一掌扇向归梦面颊:“贱人!你是故意的!”
“你……你敢打我?!”这是归梦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打耳光。小时候纵然再顽皮,父母也只打过她一次手板心。她简直要气疯了:“你算什么东西?!北来伧父,蛮夷戎族,强占了我华夏土地却来作威作福!”
归梦气昏了头,口中恶语迭出,什么隐忍、谋略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姚弼大怒,他于汉话只是粗通,归梦所骂字字句句他虽听得懂,却无力用汉话反击。语塞之下,嘴里只能叽里咕噜一连串地往外吐羌语,说得急了抽出身旁佩刀就要向归梦砍去:“本将军宰了你!”
“好啊,你有本事便杀了我!不然你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归梦秀目喷火俏脸通红,高昂着头道。
回归了。保持两日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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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千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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