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文慌忙挡在归梦身前,攥住姚弼握刀的手,软言极力劝阻。焦纵亦坐不住了,探头到姚弼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姚弼本气得脸红脖子粗,口中不住喊打喊杀,闻言竟安静下来,继而半信半疑地瞧了归梦一眼。
焦纵见机又悄声补了几句,姚弼犹豫片刻,慢慢收刀回鞘,只狠狠瞪了归梦一眼:“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将军会慢慢折辱你。”
尹文端起铁盔恭敬地呈到姚弼面前:“将军且息怒,这里还剩不少热汤,请先用吧。不够的话我再去弄来。”
归梦被打了这一耳光,又兼怒火攻心,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天旋地转,一时竟不知身在何时何地。
她慢慢蹲下身子,发愣了好一会儿,抚着火烧火燎的左颊,感觉那被打之处开始发烫发肿。倏忽,有冰凉的水珠自眼眶里流淌下来,划过疼痛红肿的脸颊,凉丝丝又带点蛰人的痛楚。
被打初时未能反应过来,此刻委屈、羞辱、愤怒、恼恨……种种情绪在她胸口越积越深,压得她的胸膛快要爆裂了。她强抑住掏出匕首与姚弼同归于尽的冲动,抹干泪水。不哭,绝不哭给恶人看!焦纵、姚弼,我必杀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姚弼将铁盔中剩余热汤喝了大半,胃里暖洋洋的。饥饿稍缓,怒气也渐渐平息。他刻意在盔底留了几口汤,递给焦纵:“来,焦将军喝点汤暖暖身子。方才本将军一时冲动,险些坏了大事,多亏焦将军提醒。”
焦纵呵呵笑着接过:“这是为人臣下应该做的。”接过铁盔,毫不介意地将里面所剩无几的汤水一饮而尽。
他面色如常,口中不住赞着“这汤鲜美”,心里却极是不满,暗骂姚弼拿残羹给他。他城府甚深,说话间又将话题转到秦国内政之上,吹捧得姚弼极为舒服受用。
此时洞外阴雨初歇,稀薄日光破云而出,山洞内愈见敞亮。姚弼随即命尹文去山里寻些野味,再去采些野菜弄一锅汤来,自己则倚着山洞石壁小憩。
归梦冷眼瞧着焦、姚二人将那半个铁盔的汤分着喝光,暗暗快意,心道:喝吧,喝吧!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只因这野生菌子毒性如何,发作时会是何种症状,她全然不知。况且这汤水被洒了一半,焦姚二人分而食之,所饮的份量是否还能致其中毒也未可知。
山洞岩壁缝里落下一点冰凉水珠,恰巧滴到姚弼颈中,他伸手抹去,眼风落到不远处的归梦身上。
回想方才焦纵在他耳旁说的话让他吃惊不已——“此女身份不凡,多半出身世家大族。留她一命,纵然换不回城池,也多少能使晋军首领投鼠忌器,保我等平安离去。”
他本是秦国国君姚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在秦国地位极高,平日帐内姬妾无数。只是此次出征并未携在身旁。此刻归梦窈窕的背影落在他眼里,令他呼吸逐渐有些灼热。
姚弼心里暗想:都说南方女子柔媚,可先前玩过的那些个都似白面捏就,无甚趣味。这小女子倒是气质独特,外表是江南女子的风姿,骨子里却又恁的泼辣快直,好似我北方佳丽。焦纵说她家世不菲,我若将她收入帐中岂不美妙?
他邪念生起,眼里愈发冒出贪婪光芒,伸手将焦纵招来,低声笑道:“此女虽不能杀,却可以用吧?”
焦纵一怔,瞬间明了,强笑着说:“这女子性情刚烈,只怕……”
“怕什么!瞧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还能逃得出本将军的手掌心?你且去洞外候着,若是尹文回来……”姚弼斜睨他一眼。
焦纵低低应声朝洞外去了,心里满不是滋味。原以为姚弼对这丫头没有兴趣,自己拿她做一回保命符后慢慢将其驯服,拐得美人归,正是两全其美。不想这才三日,姚弼就按捺不住要染指,这些羌人真是半分体面斯文都没有……
归梦听见姚弼与焦纵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心中早已起疑,又见焦纵起身出洞,更是紧张。
几日来她瞧得分明,这三人中唯有尹文还算有些人性,会悄悄给她解开绑缚,时不时递些清水食物与她。他虽是羌人,心地却比焦纵这个汉人善良厚道许多。
至于焦纵,似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虽然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但他为了利用她一路挟持她至此,自然是要保住她的性命。只是他为人好色,待他伤愈,说不定便要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眼下尹、焦二人俱都不在,唯有这性情阴晴不定的姚弼与她单独在这隐秘的山洞之中。
归梦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凝神戒备。她察觉到姚弼起身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姚弼走到归梦身旁坐下,笑嘻嘻道:“听说你出身南方高门士族,你是姓王还是姓谢?”
归梦在心里无声冷笑:这焦纵果然是对他说了我的身份!
她才被这姚弼打过一耳光,心里对其恨之入骨。此时见这姚弼换了副笑脸靠近,厌恶至极,险些就要起身破口大骂。只是想到姚弼喝了那野生菌子汤,毒性发作便在顷刻了,才苦苦耐住脾气。
姚弼见归梦不答,又问了一遍。
归梦心道:王谢两家好大的名头,这羌人居然也知道。可惜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建康城中高门大姓士族岂止区区王谢?当下淡淡开口道:“你是听谁说的?怕是叫人骗了!我不姓王也不姓谢,更非出身高门。堂堂王谢两家的女子怎会流落至此呢?”
姚弼一愣,暗想难道是焦纵那厮为救这女子性命哄骗于我?想想又觉得焦纵不至于敢欺瞒他,多半是这女子胡言乱语不肯自承身份。
他语气略有愠怒:“本将军听说汉人习六艺,多通音律。那你可曾听过蔡氏女所作的《胡笳曲》?”
前朝汉末,蔡伯喈之女蔡文姬被匈奴掳去献与匈奴左贤王,流落胡地屈身为奴十二载,生下两个孩子。直到被前朝魏武帝得知,以重金赎回才得归故土。
此事归梦幼时便听郭师傅讲过。蔡文姬本出身士族,遭此大难可说是极为蒙羞。《胡笳曲》与《悲愤诗》皆是她诉诸心曲之作。
这姚弼先是问询她身世,又无端提起蔡文姬……她心跳加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归梦一边敷衍答话一边悄悄向洞口处挪了一挪。“自然是听过的。那蔡氏女归汉后还作了一首名篇《悲愤诗》,你又可曾读过?”
姚弼皱眉道:“汉人的诗文向来晦涩难懂,酸腐之气甚重,谁耐烦去读!”他颇有些稀奇地问:“汉人女子也会作诗吗?”
归梦心里暗嘲:果然是北来伧父,如此无知。自古女子才情不输男子者多不胜数。单是我母族谢氏便有一位不世出压倒一众男子的才女。
她故意道:“正是,我们汉人女子出口成章,能文擅诗者多如牛毛。这《悲愤诗》我恰巧还记着几句。要不要听我念来?”
姚弼原本对诗文全无兴趣。他目之所及处,但见一缕微光自洞口斜斜照来,映在归梦半边微微红肿的嫩颊,一点泪痕凝在雪白腮边,恰如雨后荷露,不觉心头痒痒,泛起了一丝爱怜:“好啊,念来听听。”
归梦噙着一丝笑,脆声念道:“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她一边诵诗一边将发簪不经意取下藏于手心:“……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姚弼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纵然他再不通文墨,“胡羌”二字他也是听得懂的。后面这几句全然是在描绘胡羌匈奴入长安大肆烧杀抢夺的恶行。
“住口!别念了!”姚弼暴喝一声猛然站起。“你好大胆,敢讽刺我们羌人残暴?!”
归梦淡淡道:“人贵自知,你还不笨嘛!”
姚弼怒极反笑:“你们汉人弱不禁风,只会嘴上功夫。”他高大壮硕的身躯站在归梦身前,挡住了洞外射来的天光,狭长的眼中泛起阴鸷暴戾之色:“今日,我倒要试试你的小嘴有多硬!”狞笑着向归梦扑去。
乍暖还寒时节,山禽本就稀少,雨后大多穴居蛰伏不出。尹文在山中转悠了许久,仍未见半点猎物踪影。他怕姚弼等得久了不耐,匆匆采了些野菜野果原路折回。行至半途,忽听到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他心中一凛,忙加快脚步朝山洞而去。
转过一道山壁,洞口已在望。洞前一人见他归来,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尹将军,咱们暂时莫要进洞。”焦纵道。
“为何?”尹文超洞内瞥了一眼,洞口幽深,日光稀薄,方才那摊火堆似乎也熄灭了,从外看不清洞内情形。
焦纵舔了舔嘴唇,白胖浮肿的脸上浮现一丝暧昧笑意:“姚将军正在洞内快活,咱们不可进去打搅。”
尹文一惊,失色道:“你是说……可那女子……”
焦纵“啧啧”叹了两声:“所谓‘霸王硬上弓’嘛!姚将军男子气概,自然是手到擒来……”
“够了。”尹文敛容打断,走到旁边静静坐下。
蓦地,一声凄厉的叫声自洞中传出:“啊!啊——”第一声刚落,随即又是一声,先短促,后拉长。似是男声与女声俱有,难以区分。
“将军!”尹文霍然起身要朝洞里冲去,却被焦纵拦住。
“哎?别着急嘛!”
尹文甩开焦纵的手:“别拦我!方才那明明是姚将军的声音——”
“尹将军你多虑了!”焦纵不恼不急,笑着打断他:“这种事,有点叫声是正常的。姚将军一身武艺,女流之辈能奈他若何?此时进去搅扰,极为不智啊!咱们就在这洞口候着,姚将军若有所命,必会开口呼唤……”
正絮絮劝说着,忽听洞内传来姚弼的呼喊:“焦纵、焦纵!快来,快来!”那声音极其迫切。
焦纵得意道:“听见了吧?我先进去,你在此处等候,没有将军命令万万不可擅闯哦。”说着朝洞内而去。
焦纵边朝山洞深处走边盘算着:姚弼此时唤我进来,莫非是要邀我同乐?算算这时长也忒短了,看来这姚弼竟是个银样蜡枪头!纵然有如此艳福也消受不了。老子虽不喜别人吃剩下的,但在这荒山野岭能有个美人暖暖身子也不错。这小娘皮终究逃不过我的手去……
他心中暗喜,连胸口处的伤竟也不觉得痛了。他直走到洞内的乱草堆边,只见上面躺了两人,正是姚弼与归梦。
山洞深处光线微弱,姚弼喘着粗气倒在一边,归梦则是披头散发趴在草堆之上,衣衫不整,露出半截光裸的小臂在外,黑暗中瞧来莹白如玉。
焦纵色从心头起,伸手便去翻归梦的身子。不想他指尖才刚触到她的衣角,她身子便蓦地翻转。一把雪亮如闪电的匕首尖刃挥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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