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年,三月初四,紫宸殿。
夜深,殿中烛火昏黄,我却毫无睡意。
内廷当值的小太监低声问:“陛下,是否宣人侍寝?”
我没抬头:“去宣新来的杜氏。”
不多时,她便进来了。
穿得不似以往那般素净,颜色略深,腰束得紧些,鬓发也松了几分,斜斜压着一枝描金银杏钗,小太监识趣地退下了。
门一合,我刚出口:“皇后——”话未说完,就被她抬手轻轻捂住嘴。她没说话,只悄悄瞟了眼窗外,似在分辨殿外有无人偷听。
“皇上,先吹灯嘛。”她忽然换了种嗓音,语气软得不自然,带着模仿意味,像一只哑了喉的小猫。
我一愣,只得起身将灯吹灭。
黑暗中,她靠近,在我耳边低声道:“一个时辰前收的风,罗氏祖宅佛堂地底可能有暗道,皇后或许被藏在那里。”
我忍不住压低声音急问:“我们的人进得去吗?能救出来吗?”
她皱眉,轻拉桌角,发出一阵瓷器轻响,似是刻意遮掩我们的对话。
却不料殿外当值太监听到动静,快步赶至门前问话。
她坐到我腿上,顺势松了鬓发,脸色不变,轻轻喘了几声,眼睛却冷静地盯着殿门口。
我心下一凛,随手抓了案上一物扔了出去,怒斥道:“滚!”
小太监跪地磕了个头,连忙退了下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和衣在榻边躺下,低声说:“还需时间,我们的人还在想法子。”
一夜无话。
清晨起身,我在案下捡起昨夜掷出的物件,是她那支描金银杏钗,玉骨已裂,再戴不得了。我吩咐尚衣局去取了一支赤金嵌东珠凤钗送过去,簪身张扬,缀着金铃,一动便响。
当日上朝前,我去见太傅。
太傅开口便问:“陛下已见过杜知砚了?”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名字,今日太傅一问我有点迟疑,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太傅见我迟疑,补了一句:“就是前些日子送信的那个花房的小宫女。”
我连忙称是,告诉太傅我已经把她调到紫宸殿了,以后传话方便。
他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陛下不该这么快把她调到身边来。她明面上还是太后的人。您泼药那次她替您遮掩,本不算大事,太后也只是暂时冷落她,迟早会再启用她。那时她尚可做内应,传我们所需消息。如今您忽然召她入殿,这条线怕是要废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我急忙问道。
太傅略顿,缓声道:“事已至此,只能静观其变。不过老臣有言相告——”
“太后心知,她驾崩后罗家难逃清算。若想保族,唯有在朝中另立继承人以续势。杜知砚是个孤女,抚养她长大的叔母又是罗氏族人,是再合适不过的棋子。若她得宠生下皇子,太后怕是会动易储的心思。”
“陛下务必要记得,皇后尚未救出,不可假戏真做,不可再让罗家握有第二个筹码。”
下朝后,我没直接回紫宸殿,而是去了御书房后院。宫人们在我身后几步的距离跟着,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我走到那都有人跟着,就像走到哪都有人盯着。我只是在这里太惶恐,太害怕,想要时时刻刻身边有个自己人,才急急地把杜知砚调了过来,谁知道竟然白白废了一条线。我早就明白自己资质平平,不知道为何上天偏偏选中我坐上了这皇位,现如今我被处处掣肘,却既无胆识去破局,又无谋略去布局,甚至愚蠢到白白给别人送去筹码,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后怕是都在背后笑我无能。
正想着,突然远远看到一人从御书房出来,穿着议朝未更的朝服,走近一看竟是宣知白。我知道他是我们的人,从他父亲那一代就是,宣家满门忠烈,宣老将军前几年也是在对北凉的战斗中为国捐躯了,他侥幸活下来,身体却废了,朝廷为抚慰战死的忠臣封了他定远侯,可他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已经许久没上过朝了。
他向我行了个礼,说道:“早朝朝臣们议起前线军饷不足的事,臣有一计献给陛下”。
我允了,摆了摆手让左右退下,这时当值的总领太监为难地说道:“奴才不敢,太后娘娘吩咐了,陛下身边不可无人侍奉。万一有个闪失……”
一听这话,我火冒三丈,“这宫里到底是朕说了算还是太后说了算?”
宣知白拦下我,打圆场道:“太后娘娘慈心,也是为陛下好,公公是陛下的人,自然是信得过的。”
我没兴趣跟他打太极,此时此刻我要的就是在我的地盘我能做的了主。我恨他们一个个都不把我当回事,全听太后指令,冲动之下,我拔出了佩剑,架在他脖子上,问他:“朕再问你一遍,你走不走?”
正在我怒火中烧时,忽听有人快步而至:“陛下息怒。”
是杜知砚。她快步绕至我身前,按下我执剑的手,道:“公公您在外面候着吧,我在里面侍奉,太后想必不会怪罪。”
那太监这才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她端上茶盏,举止妥帖,将茶奉上时,宣知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也注意到了,她头上戴着赤金嵌东珠凤钗,不合宫女身份,是我早上赏她的,我竟没注意。
金铃响动,在安静的书房中,竟显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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