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的清晨,是在一阵清越的鸟鸣中开始的。沈墨隐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袭素雅的月白襦裙,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她站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几株半死不活的芭蕉,叶片在晨光中耷拉着,积满了灰尘。
流云端着洗漱热水进来,脸上还带着些愤愤:“小姐,您起得真早。这将军府也忒小气了,连个像样的梳头丫鬟都不给配,院子里的花草也没人打理,瞧这灰扑扑的。”
沈墨隐接过温热的布巾,轻轻敷面,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平静无波:“客随主便,既来之,则安之。去请沈福过来。”
不多时,沈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浆洗得笔挺的深灰色绸衫,眼神温润,却比昨日更多了几分审慎。“二小姐。”
“福伯,坐。”沈墨隐指了指旁边的绣墩,“昨日匆匆,未来得及细问。你昨日在府中走动,感觉如何?”
沈福并未推辞,端坐下来,腰背挺直,声音压低却清晰:“回二小姐,将军府规矩极严,仆役皆训练有素,口风甚紧。萧荣管家治家,如同治军,条理分明,赏罚有度。府中库房、账房、厨房等关键之处,皆有定规,等闲难以靠近。尤其是书房区域,由赵磐亲自把守,明哨暗岗,水泼不进。”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老奴与府中几位负责采买、浆洗的婆子闲聊了几句,倒是得知,近日因北疆局势紧张,军中粮饷物资调度频繁,连带府中用度也颇为紧张,尤其是上好的银霜炭和过冬的皮毛,采买上似乎遇到些困难,价格飞涨且货源不足。”
沈墨隐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萧荣将将军府打理得铁桶一般,这是意料之中。但采买上的困难,却是一个细微的突破口。内宅庶务,看似琐碎,却往往能反映出更深层的问题——是有人刻意刁难?还是市场真有波动?亦或是萧断的处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稳固?
“我知道了。”沈墨隐颔首,“福伯,你继续留意府中人情往来,尤其是与兵部周侍郎府上,或是其他与萧将军政见不合的府邸,有无暗中联系。至于采买之事……”她沉吟片刻,“我们初来乍到,不宜直接插手。但,可以‘帮’他们一把。”
她示意流云取来纸笔,迅速写下了几个商号的名字和几条应对物价波动的建议,都是她平日里研究市井经济所得,看似寻常,却极为实用。“找个机会,让厨房或是采买的人,‘无意中’看到这个。”
沈福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二小姐此举,既示了好,解了府中燃眉之急,又不露锋芒,避免了与萧荣的直接冲突,还能借此观察萧荣的反应,可谓一石三鸟。“老奴明白。”
沈福退下后,沈墨隐走到书案前,再次铺开那幅将军府的“舆图”,在代表厨房、库房的位置做了标记,并在旁边写下“采买困局”四字。
与此同时,将军府账房内。萧荣正对着账册,眉头紧锁。采买上的困难,他比谁都清楚。这不仅仅是银钱的问题,更关乎将军府的体面和稳定,尤其是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寒,若连银霜炭都供应不上,他这管家便是失职。
“荣叔,”一个小厮在门外禀报,“厨房的张嬷嬷说,她有个远房侄子认得几家商号,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还递了张条子进来。”
萧荣接过条子,扫了一眼上面的商号名称和建议,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这些商号,他都听说过,信誉良好,价格也确实公道。建议也条条在理。但这张嬷嬷……他记得,她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厨娘,何时有这般见识和门路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条子收起,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待小厮离开,他盯着那张条子,眼神变幻。是听雪阁那位的手笔?她这是想示好,还是想插手府中事务?抑或……更深的试探?
萧荣沉吟良久。将军离京前有令,只要不触及底线,便由她。眼下府中确实困难,用她的法子解了围,也无不可,正好借此观察其用心。他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吩咐心腹:“去查查这几家商号的底细,要快,要隐秘。”
午后,沈墨隐带着流云,以熟悉环境为名,在将军府内缓步而行。她步履从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实则将各处岗哨的位置、巡逻护卫的间隔时间,都默默记在心里。
行至靠近书房的一扇月洞门时,赵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抱拳行礼,动作依旧标准而生硬:“夫人,前方乃是将军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还请夫人止步。”
沈墨隐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赵侍卫辛苦了。我不过是随意走走,既是禁地,自当回避。”她语气温和,听不出丝毫被冒犯的不悦,反而带着几分理解。
赵磐垂眸,声音冷硬:“职责所在,望夫人体谅。”
“自然。”沈墨隐微微颔首,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书房院墙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块墙砖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她没有停留,转身带着流云离开。
回到听雪阁,沈墨隐在舆图上书房的位置,画上了一个鲜明的红色叉号,并在旁边标注:“赵磐,戒备森严,墙砖有异?”
是夜,一封来自北疆的加密军报,由萧断的亲信通过特殊渠道,直接送到了萧荣手中。萧荣不敢怠慢,立刻带入书房密室译读。
军报上的内容让萧荣脸色骤变。萧断在落鹰峡附近遭遇胡族精锐埋伏,虽成功击退,但军中粮草被焚毁部分,且俘虏了一名疑似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勾结的胡族头目!萧断在军报中严令,此事绝密,严防消息泄露,并要求萧荣密切关注京中动向,尤其是兵部周崇明一系的反应。
萧荣将译好的军报焚毁,灰烬落入香炉。他走到窗边,看着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起伏。将军在边关浴血,朝中却有人暗中掣肘,甚至可能通敌!而府中这位新来的夫人,背景复杂,心思难测……多事之秋啊!
他想起那张关于采买的条子,眼神愈发深沉。或许,这位夫人,并非完全是敌人?至少,在解决府内庶务上,她展现出了不俗的能力。但,信任与否,还为时过早。
听雪阁内,沈墨隐并未安寝。她坐在灯下,把玩着一枚从庭院角落捡到的、不起眼的碎石。碎石看似普通,但边缘却有着极其细微的、人为打磨的痕迹。这不是将军府原有的东西,更像是某种……标记?
她想起日间在书房外看到的那块颜色略异的墙砖,又想起沈福提到的采买困难,以及萧断匆匆离京返回北疆的举动……无数线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
北疆局势,朝堂争斗,将军府的内外戒备,还有自己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这一切,绝非孤立。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中央,四周迷雾重重。
她铺开新的信笺,以密码写下:“北疆恐有变,萧处境微妙。府内如铁桶,然非无隙。采买困局或为试探,墙砖碎石似有标记。需查周崇明近况,及与胡族往来传闻。”
写罢,她用特殊方法封好,交给流云:“明日,让沈福想办法送出去,交给‘墨韵斋’的陈掌柜。”那是她经营“无名先生”这个身份时,建立的一个隐秘联络点。
夜色更深,将军府内,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两位管家各为其主,暗中较量;侍卫长警惕监视;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沈墨隐,已悄然落子,开始拨开迷雾,探寻真相。这场由帝京与北疆共同构成的宏大棋局,每一步,都愈发惊心动魄。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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