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关上,空调还没来得及开,她的手撑在座椅上,摸到一手冰凉,抬眼看到叶淮让从车前绕过去,开了驾驶座的门,上车。
停车场灯光幽微,车内空气凝滞,姜灿星去开车门,发现已经被牢牢锁住,她转头看向叶淮让:“你给我塞了什么东西?”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叶淮让并不看她,没什么所谓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老掉牙版本的Gameboy,打开一局俄罗斯方块,姜灿星眼神一扫,屏幕上写着第98关。
车里很安静,缺失的音乐氛围很快就被游戏的电子音所填补,姜灿星指尖一伸,从口袋里捏出那张纸,平铺开来,借着灯光一看——
竟然是过去的那张合约。
模糊的字迹复旧如新,分明写着期限是一百年。
姜灿星这才自知大意。
他怎么可能忘了?没有任何一个债主会把讨债凭证给扔掉。
“是,我是违约了,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姜灿星已经被接连的欠债搞得心态不稳,又是衣服又是合约,她要还到哪辈子?
“我知道你现在特别恨我,但你能不能看在过去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接近百关的关卡都对反应速度有极高要求,叶淮让手指飞速点动,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你的想法很主观,我不评价,你的要求我也拒绝回答。我只想提醒你,合同一旦签字就有法律效益,恪守契约精神才是你现在应该要做的事。”
他语气浅淡,但说的话实在算不上好听,姜灿星知道自己已经落在他手上,将手撑在中控台上,盯着他的侧脸讨饶:“……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
麻烦杀鱼的时候手起刀落利落些,别给她来个半死不活半身不遂,那才是受不住。
“你求我?这感觉好新鲜。”
叶淮让目光不离游戏机屏幕,闲闲低笑一声:“叶淮让已婚三胎未离异,很爱家。CTO没资格做霸总。听说这是你买的热搜?”
“对,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她不知他是用了哪门神通得知是她的手笔,只强调自己解决问题的诚意,并将矛头指向他:“叶先生,你已婚有孩子的事是陈总确认的,既然如此你刚刚就不应该抱我,想让我上车,明明能用更简单的方式。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开玩笑了,我们没有这么熟。”
叶淮让从鼻间嗤笑:“陈峰告诉你你就信?当事人直接被开除出局是吧。”
第98关闯关成功,他指尖刹车,没什么情绪地开了下一关,将话题重新回船转舵:“甲方违约,要答应乙方做一件事。你不想听听我想让你做什么?”
他声线稀薄疏冷,却止不住空调过热。
姜灿星灵台昏聩,但还是很清楚一个道理,那就是合同关系总是比总是比情感联系来的更加明晰。
她看出他今天不讨到个说法绝不会善罢甘休,干脆破罐子破摔:“人这辈子想要的不就是钱权二字?后者我给不起,前者你总能从我这要。那件衣服我赔就是……”
“和我结婚。”
四个字,分风劈流,在她脑海炸响轰天雷鸣,叫她如闻钟磬之音。
原来他不是来讨债,他是来报复。
姜灿星眼跳心惊,艰难地从位子上转过整个身子:“在中国重婚是犯法的!”
叶淮让沉沉放下游戏机,捏了捏眉心,从后视镜里看向她侧脸:“我从前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你觉得我是这么卑劣的人?我想反思,但我找不到头绪,你能教教我吗?”
“我……”
热息靠近,姜灿星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捂住了嘴,右手无名指缠上一圈细细的冰凉,他凝视着她单薄的耳垂,瞳孔漆黑:“姜灿星,我没结过婚。这只对戒一直是给你的。别叫。”
姜灿星“呜呜”一声,抬手要将他的手挪开,他纹丝不动,她蓄力猛地拉下,在他的手掌边缘狠狠咬了一口:“就算你没结婚又怎么样?如果你知道海明威和玛莎的结局,你一定不会想和我结婚的,亏你还是聪明人,难道你不知道婚姻不该用来做报复的工具吗?叶淮让!”
海明威和玛莎的婚姻无法走到终点,并不只是因为玛莎是一个风里来雨里去无法顾家的战地记者,而海明威又是一位极负盛名的文坛巨匠。
他们之间的离散,更多是因为他们无法包容对方的自我意识,尤其是海明威对玛莎。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知道她和叶淮让之间的沟通常常是不在一个频道的,他们之间无法掰开揉碎交融在一起,那就只能随着时间和隔阂零落成泥。
叶淮让却并不这么觉得,在他的观念里,什么东西用来做工具都没关系,顺手就行。如果婚姻能让她长久留在他身边,那就可以是婚姻。
他抚了抚手掌边缘的浅浅牙印,似笑非笑:“我不是海明威,你也不是玛莎,提前搞角色扮演预设结局,你觉得很好玩?”
他失去耐心,并不想再讨论这些有的没的,打开手机日历递给她看,直奔主题:“我选的黄道吉日是1月9日,能给你的考虑时间是一周。到时候无论你的考虑结果是什么,都请你信守承诺,毕竟当年你说你要和韩时联姻,最后却搬出了姜家,这不在我的理解范围内。”
“姜灿星,我对你的信任感是零。”
姜灿星消化不了这样突然的信息,恰逢李冬萌正从远处走来,她下意识说了句:“快开车门放我下来。”
叶淮让并不急着解锁车门,他抬手,将平时挪车用的,竖在前窗的手机号码牌拿给她:“以前的号码工作日不太用。这是我的工作号,考虑好了可以随时电话我。”
姜灿星被迫掏出手机记好他的号码,拍拍车门示意解锁,他在控制台按下按钮替她打开,在她下车前又问一句:“今天那家店味道有点淡,你喜欢吗?”
姜灿星刚下车,转身楞然:“什么?”
叶淮让唇角微勾:“是我推荐给你朋友的。因为我想见你。”
下一秒,车门关上,大奔流畅又霸道地探头转弯,疾速开走了。
*
姜灿星第二天一早就回了浦市。
走进家门时是临近中午,姜灿星闻见一阵浓油赤酱的香气,直接去了厨房,林梦果然正在掀盖看锅里的红烧肉,油烟机声音很大,她没察觉有人回来。
姜灿星从背后抱住她,肉麻地喊了声:“妈——”
林梦吓一大跳,铲子一抖就掉了块红烧肉,她火冒三丈,回身给了她一个爆栗:“回来不会先敲门?我今天新学的菜,黑猪肉能香死人,结果这么好的肉你刚回来就给我掉了一块!”
姜灿星吐了吐舌头,将那块肉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用抹布擦干净地上:“你是跟你饭店厨师学的吗?”
“不然呢,我是跟你学的?我在家里做红烧肉,你在热搜上烤串串香,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厨了是吧?”
姜灿星一愣,抬头看见林梦素面朝天但笑意盈盈的脸,发现她比几年前要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林梦终究回不到从前的温柔,但也已经有了崭新的人生。
自打离开姜家,她用身边的现金积蓄盘下了一家餐馆,乘着网红装修和玩概念的风这些年倒也做的风生水起,母女两人跨国凑凑钱买了套小房子,平时姜灿星不在,她就在家潜心学习各类菜式,只等着女儿回国填饱她的中国胃。
可惜上个月她带着厨师去国外学西厨甜点做法,错过了姜灿星初初回来的那个月,让她迷上了更为重辣的外卖,胃也吃出了毛病。
就她这样随心所欲的过,不注重身体健康,腰上也带着一道长长的伤疤,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才能好。
红烧肉简直好吃的让人流泪,差点把姜灿星给吃晕。
林梦做了一桌子菜,姜灿星边吃边瞄她,被她抓个正着:“干什么啊,有什么话直说不就好了?你跟你妈也藏着掖着?”
姜灿星支吾其词:“啊,那个,我就是问问啊,妈,如果我打算结婚的话……”
林梦把筷子一放,面上带了些惊喜:“你跟谁结婚啊?韩时?”
“不是!”
姜灿星知道这些年林梦从未放弃撮合她和韩时,一时汗流浃背:“没什么,就是我最近老在网上刷到关于结婚的帖子,一时有点感触和好奇,随便问问……”
“不是韩时……也行吧。”
林梦眼中的惊喜瞬间消失不见,但表情和语气也并不消极:“结婚不结婚的,我现在就一个想法,希望你能消停点,别再出国去,你提着脑袋过日子,以为我就能好过?”
姜灿星心生愧疚,低头扒饭。
当年她要出国,和林梦也是大战了一场的,后来她在A国历经生死攸关,再同她视频见面时,哭着说“妈妈我想回家”这种糗事,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吃过午饭,姜灿星把自己扔在床上躺尸。
秋日的阳光隔着薄纱洒进来,金光灿烂一片,亮得她无法闭上双眼。
她抚了一把后腰,掏出口袋里的银戒盯着看,波纹一样的流光自表面折射,浮光跃金,皎如星月,闪得她目中惶惶,一阵心烦意冗。
腰椎还疼着,但终究没这么疼了,正如时间会修复忒修斯之船(注)一样,她也早已随着细胞的更新成了另外一个人。
曾经她以为自己会对过去永远无法忘怀,但后来她在西亚战场被一堵墙压的生命垂危,醒来后终于重见天光,却再也没能找到那张记忆里的照片。
那时她告诉自己,上天收去回忆,就是提醒她要重新开始了。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如今她回国,便是想要找到自己的“从后种种”,尝试着给自己一个新机会。
直到那张照片里的人又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切又好似回到原点。
和叶淮让结婚,这算一个新机会吗?
可他这个人固若金汤,风雨不透,野心勃勃又睚眦必报,她在他手里一定会死的很惨吧。也许比当初的林梦还要惨也说不定。
林梦说要警惕姜建华这样的男人,人情翻覆似波澜,有任何类似倾向的都要扼杀在摇篮里。
姜灿星悄悄冥冥把结婚选项点了叉。
思来想去还是想和他商量个其他的违约惩罚,于是掏出手机给叶淮让打了个电话。
嘟音三响,电话很快接通,她“喂”了一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好半响,就在姜灿星几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一道清微淡远的声音:“喂,姜灿星?”
“嗯,是我,你为什么这么久才说话……”
那边又延迟了几秒:“我在开车,连了车里蓝牙接你电话,刚进隧道,信号不好。怎么今天打电话来,你考虑好了?”
姜灿星抿抿嘴唇:“没,没有……我只是想问问你那件衣服多少钱?”
“十五万。你和我领证,这件衣服就不用赔。”
十五万!姜灿星如遭雷击,如芒在背。
这确实是一个诱人的条件,可是为了十五万就把自己给赔进去,会不会太草率了点?
感受到她的沉默,叶淮让开始层层加码来做她的期望管理:“你买那两条热搜的费用我也可以给你报销。”
姜灿星一个鲤鱼打挺翻了个身,秋日凉风掀起阵阵涟漪。
“那你会做红烧肉吗?”
“加糖的会做,不加糖的可以试试,不一定好吃。”
……哎?
姜灿星换了个仰躺的姿势,给自己戴上那枚对戒,心里想着。
其实也没这么草率吧?
他和妈妈一样会做红烧肉啊!
注:忒修斯之船(The Ship of Theseus),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最早出自普鲁塔克的记载。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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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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