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折星在洗手间想了好几套说辞，出门的时候还是不知道怎么说。
她照着陈琰给的交代，乖乖把脸洗干净，又把头发给理顺了，额前的碎发被沾的湿漉漉的，稍显红肿的眼睛仍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见易折星从洗手间出来，待她走近了，陈琰默不作声地往电梯的方向走。
易折星一愣，连忙跟上去。
出站的人已经走了不少，扶手梯上没什么人，易折星站在陈琰后一阶楼梯上，心虚地偷瞄陈琰。
连侧脸都是冷冰冰的。
易折星又向上迈了一步，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继续默默地看眼色。
不管有什么理由，她那些过激的反应总归不合适，现在看见陈琰阴沉的表情，易折星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
将要出地铁站的时候，易折星狠了狠心，说：
“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陈琰凉凉看了她一眼，抬脚下了电梯：“不是故意的就这么大杀伤力，你要是故意的那还能了得？”
易折星不善言辞，本来脑子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眼见自己辩解不清，于是撇着嘴一声不吭了。
陈琰看她不说话，也没再说什么，于是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易折星一路上都低着脑袋，默默跟在他身边，看得出心情不好，两人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陈琰叫停她：“我买瓶水。”
易折星低着头沉浸在委屈的情绪里，听见他说话，愣愣地抬起头：“哦。”
她在门口等着陈琰进去买水，站在路边百无聊赖地路边的石头，扭扭头看见陈琰在门口结账的身影，还是不开心。
继续踢石头。
陈琰结好账走过来，给她也递了瓶矿泉水。
易折星在地铁上又是哭又是闹的，说不渴是假的，她一摸到瓶盖，是已经拧开的。
陈琰小抿了两口就停下了，易折星这边还没喝好，连着喝了好几口还是不觉得解渴。
陈琰看着她仰头喝水，并不着急催她，只是看着她半晌，才垂垂眼帘，轻声说：“我今天不该带你坐地铁，对不起。”
他苦恼地闭了闭眼睛：“我不知道你是这种程度的‘不喜欢’……”
易折星被他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喝水的动作猛然一顿，被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了起来。
“没、没关系。”易折星觉得陈琰可能是想要原谅她了，而且居然还反过来跟她说了对不起。
陈琰点点头，两人进到世纪大厦，登上直升电梯。
易折星又解释说自己很害怕巨大的噪音，吸尘器、鞭炮、雷声，甚至是商场面包店用喇叭的叫卖声，都让她觉得浑身难受。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象到了那些东西，表情也变得紧张和焦躁起来。
好在电梯很快在他们要下的楼层停住，他们一前一后下了电梯，来到书店，才止住了易折星的想象。
易折星本来很害怕这样人多的地方，但在地铁上脱了一次敏，眼下跟书店里稀稀拉拉的人数比较起来，也没那么让人害怕了。
找到书店的导购，陈琰说了来意，导购便带着两人很快来到了某一处书架前。
《蝴蝶生活史图鉴》，全书十六册，整齐地被排列在最高处一排书架上，远远看上去一整列占了一个半的书架。
陈琰看看那一排书，又看看易折星，觉得这摞书叠起来应该比易折星的身高还要高。
一问价格，1256元。
陈琰皱眉：？
一边的易折星两眼放光，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卡片已然双手递了过去：“我要刷卡、刷卡。”
陈琰还想劝她再想想，要不要一次性买全套，导购却已经笑眯眯地接过了易折星递过去的银行卡，笑眯眯地带着人去前台结账了。
陈琰快步跟着走到了前台，又提醒了她一次：“你想好要买了？”
易折星盯着POS机，重重地点头，压根不看他。
眼见劝不动，陈琰只能由着她输密码。
开完发票，导购又提醒他们书店有配送服务，不过现在时间太晚，要等到明天才能配送。
易折星表情纠结，扭过头幽幽地看着陈琰。
两人对视一眼，陈琰气恼，现在这人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你想都不要想，我们今晚带不走。”
整整十六册，他们带着这些大头书估计连这个门都走不出去。
但易折星讨厌等待，她不懂什么是耐心，更不懂什么是延迟满足，她此刻想要就要此刻拿在手里。
陈琰快刀斩乱麻，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易折星，对着导购说：“她要刷卡，刷她的卡。”
易折星不情愿地把银行卡又递出去，登记了地址和电话，这才办妥。
临走，两人将要出书店，易折星似是不死心，又径自折回前台，嘀嘀咕咕跟导购又说了什么。
很快，导购替她找来一本包着塑封的大头书，隔着老远，陈琰就看见易折星瞬间咧开笑容，接过书一蹦一跳地朝他跑过来。
走到电梯的路上，易折星都双手捧着书，低着头盯着书封，一点不看路。
“就那么喜欢？”陈琰瞥她一眼，不用想，她手里拿的是没拆封的第一册。
易折星转头看他一眼，来不及回应，很快又把视线转回去。
这意思就是相当喜欢。
易折星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摔倒，陈琰无奈，吓唬她说再盯着书一直看就把她的书拿走。
易折星这会儿已然完全从坐地铁的恐怖体验中缓过来了，加上买了新书的喜悦，格外好说话。
她双臂合拢，把书抱在自己怀里。
“我们下次还要一起出来玩。”易折星脚步轻快，说话直接，并不考虑陈琰的感受。
“不。”陈琰面无表情地拒绝，想起她在地铁上的表现，觉得自己有几个胆都受不了。
易折星听完，思索一番，明白了哪里出现了问题，立刻捂着脸发出懊恼的哀嚎：“我下次肯定不会害怕的——”
“而且加上这一次，我已经坐过很多次地铁了，我已经会坐地铁了。”
“很多次是多少次？”陈琰问。
易折星想了想，想说三次，到了嘴边眼珠子一转，伸出五根手指：“五次！”
陈琰停下脚步看着她，跟她较真：“都哪几次？”
第一次是易建德和薛蕾偶然带着她坐地铁，要去游乐园，最后游乐园没去成，她又哭又闹地出了地铁站。
第二次是老师给的生活训练，易建德带着她坐地铁，最后训练大失败，她又哭又闹地出了地铁站。
而易建德看自己女儿如此痛苦，难免伤心，最后也跟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出了地铁站。
第三次是和陈琰一起，他们要一起去漂亮书店，但是这次大成功！买到了全套的《蝴蝶生活史图鉴》！
说到最后一次，易折星语气激昂，语毕，竖起大拇指。
陈琰冷哼：“这次没哭？”
易折星撅着嘴耸耸肩膀，学着易建德跟下属打电话的样子：“我只看结果。”
“那还有两次呢？”
易折星圆溜溜的眼珠子左滚滚右转转，皱着眉想了半天，又心虚地瞟了瞟陈琰。
编不出来。
“总之不会有下次了。”陈琰伸出食指，下了最后的结论。
*
下到世纪大厦的一楼，时间还早，八点过了十四分。
负一层是小吃和饭店，陈琰一晚上没吃饭，现在既然已经买完书了，就想把易折星一个人送回家，自己在世纪大厦吃完饭再回去。
陈琰低头翻打车软件：“你自己先回家，我给你打车。”
“不行，”易折星抬手挡住他的手机屏幕，“我不想一个人回去。”
陈琰眯了眯眼，把手机收回来：“你也不喜欢坐网约车？”
易折星想了想，点了点头。
陈琰没办法，只能让她等着自己吃完饭，再把人给送回家。
索性时间还很早，负一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易折星缩着跟在陈琰身边，尽可能不给自己触碰到其他人的机会。
关于吃什么，她脑子里没任何想法，陈琰想了想，带着她去了一家火锅店。
火锅这种东西，自从于佳玉决定和陈天成离婚以来，他再没机会跟别人一起吃过。
他有时路过火锅店，想自己进去，但想到店员会在自己面前摆一个巨大的玩偶，仿佛弄巧成拙提醒他是独身一人，就感到心烦。
火锅店里包间要多10%的服务费，服务员见他们是两个少年，就提议不必要特意去包间。
但陈琰看了眼乖乖待在自己身边的易折星，神情警惕，东张西望的，还是坚持去了包间。
进了包间，易折星挨着他坐下，包间里的多余的位置还是显得有些空旷。
头顶的圆灯把易折星眼睛照得亮亮的，她数完，跟陈琰说：“还有六个空位。”
陈琰点点头，看着菜单漫不经心地回答她：“这是最小的包间了，你想吃什么？”
易折星不喜欢点菜，也不关心要吃什么，似乎连菜单都讨厌触碰，只是扶着陈琰的手腕把菜单生硬地推回去：“我不想点。”
陈琰不勉强她，说了声好，就继续点菜了。
陈琰提前告诉过她，不能在饭店里把书封给打开，否则可能会有油点溅到书上，易折星无聊，就数起桌子上多余的餐具。
筷子数一次，杯子数一次，碟子和小碗都要各数一次，每数一次都要告诉陈琰“还有六份多出来的”。
陈琰似是早已习惯了她的难缠和古怪，只是垂着眼睛一边点餐一边回应她，待点好了东西，又问她：“你有想吃的吗？我替你点。”
“我不想点。”易折星还是说同样的话。
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适时地提醒：“店里还有甜点，冰粉，冰淇凌，蛋糕一类的，有喜欢的可以尝试一下。”
易折星不理人，像是压根没听到一样，低着头自顾自看碟子周圈的青色花纹，那冷冰冰的无视似是要故意让人难堪。
服务员的话落在地上，气氛有些尴尬，她看着易折星表情也有些惊讶和无措，好在陈琰开口要了两份冰淇淋，服务员才露出一个干笑。
服务员接过菜单离开，易折星才又听见陈琰说：“不点就不点吧，就当陪我……”
只是后面的话她没听清楚，正要开口问明白，一个服务员抱着几个巨大的玩偶走进包间，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是我们店里提供的‘陪吃玩偶’，”服务员一边挨个摆放，一边给他们介绍，“咱们的包间有点空，这样看着既可爱也很热闹。”
陈琰看着对面椅子上坐着的小熊、小兔子和小狗，内心一阵无语，这跟他自己来吃有什么区别。
“我们两个人也需要摆这个吗？”
“呃……”这位服务员很会看眼色，立刻改口，“您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帮您撤走。”
这么几个毛绒玩具，体积不小，拿着进进出出也很费劲，陈琰不想麻烦人，于是摆摆手：“算了，放着吧，谢谢你。”
易折星倒是很开心，她一数，又跟陈琰嘀咕：“现在多出来六个玩具，把空位都占上了。”
不久，汤底和涮菜端上来，易折星吃饭很安静，把肉片夹在自己盘子里低着头慢慢嚼。
她筷子用得很笨，细白柔软的手指缠着两根木块，想夹个肉丸，第六次才夹得上来。
陈琰看得别扭，索性把肉丸整盘丢进锅里，煮熟了用勺子全捞起来放进她盘子里了。
易折星很挑食，陈琰让她吃的大多数食物都被她以“我不喜欢”为理由拒绝。
她不吃青菜，如果非要吃的话，只能接受以叶片为主要食用部分的青菜。
陈琰第一次听这么奇葩、严格又有原则的挑食方式，真是想骂都不知道从哪儿骂起。
问及理由，很简单，她讨厌那种吃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口感，让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用易折星的原话来说就是——
“很恐怖和很邪恶”。
易折星喜欢吃肉，但火锅里的肉卷只喜欢牛肉，讨厌羊肉和鸡肉，喜欢吃肉丸，但讨厌肉肠，等等等等，总之十分挑剔和难伺候，桌子上少有她喜欢的菜品，吃完了喜欢的就放下筷子静静等着。
她眼巴巴地盯着沸腾的锅，盘子里却什么都没有，陈琰指指锅里的鸭血：“尝尝这个。”
易折星摇头：“我没吃过这个，我不吃。”
陈琰了然，对这样刻板到变态的怪癖已经见怪不怪，这人还只会吃自己吃过的东西。
“那这个。”他又指指香菇。
易折星又摇头：“我不吃。”
“香菇也没吃过？”陈琰吃下一颗香菇，眯着眼开始思索易折星是怎么吃下第一口食物的。
毕竟她那时什么都没吃过，她又不吃自己没吃过的食物，照这个逻辑就该把这家伙活活饿死才对。
“我当然吃过香菇了。”易折星扭头看他，依旧用那种和笨蛋沟通的语气回答。
“那怎么不吃？”
易折星的凝视像在看白痴：“我不喜欢呀。”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皱着眉语带关切，“你记忆力不好吗陈琰？”
陈琰：“……”
他把这个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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