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火锅的后半程,陈琰为了不给自己添堵,没再搭理易折星。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一开始也没也点太多菜,到最后,饭桌上的菜基本已经吃完了。
餐后上了两杯冰淇淋,陈琰想赶紧把这尊神给送走,于是结完账,拜托服务员把冰淇淋装到纸杯里,让她一边走一边吃。
粉紫色的冰淇淋在玻璃小碗里,微微融化,插着一块巧克力薄片,看起来很可口。
服务员给他们介绍,这是桑葚口味的冰淇淋,这个时节正是桑葚成熟的时间,吃起来果香馥郁酸甜美味。
趁服务员拿纸杯的功夫,陈琰心念一动,又问易折星:“桑葚口味的,你吃过吗?”
“没。”
陈琰大惊失色:“那你岂不是不能吃?”
易折星听进去了,很纠结地伸出指头指了指:“但是好像不难吃啊……”
陈琰被逗得一笑,点了点头,不能吃自己没吃过的东西,但看上去好吃的可以吃。
说白了就是馋嘴。
打包好了冰淇淋,两人上了扶梯往一楼走,到大门出口,陈琰脚步一顿,易折星低头顾着吃冰淇淋,对一切毫无感知。
隔着玻璃门,看见那有些熟悉的人影,陈琰眉心微蹙,起先他还不太确定,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终于认清了人。
走出大门,不等下台阶,对面等着的薛蕾就主动朝他们两人打了招呼。
“星星,这里!”薛蕾满脸笑容,语气从容,丝毫没有掩饰和解释的意思。
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又在这里等了多久,诸如此类的问题盘旋在陈琰心头。
易折星低着头站在薛蕾身边吃冰淇淋,也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和好奇。
似乎她并不认为薛蕾随时随地能找到她,或者说无时无刻掌握她的动态行踪这件事有任何的不妥。
薛蕾拿出纸巾,动作温柔地给易折星拭去唇角的奶油,一切看上去都如此正常。
陈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薛蕾一抬头,和他对视上只是朝他温和地笑笑,依旧没有开口说明任何。
最后薛蕾说自己的车就在附近,要把陈琰也一起送回家去。
陈琰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薛蕾脸上移开,借口说自己还有其他事情,不麻烦她送。
薛蕾也没有勉强他,只关心地提醒他注意安全便带着易折星离开了。
两人逐渐远去,从陈琰的位置能看见薛蕾笑着的侧脸,她正抬手摸了摸易折星的头。
“……”
易折星不怎么聪明,像她这样的傻瓜出门确实很容易被骗,也确实危险,说是薛蕾为了保护她才监视她,似乎也能说得通。
但陈琰面对薛蕾,总觉得处处不自在,那感觉就好像被监视的人不是易折星,而是他一样。
陈琰脑子里一团乱麻,无从梳理,揉了揉头发,只能作罢。
*
杨多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周日早上的八点十分。
陈琰周末并不早起,接起电话,心头缭绕着起床气,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杨多火急火燎,一连说了好几个“完了”,陈琰清清嗓子,压着怒气问他到底要干嘛。
杨多说自己现在正在社区,这两天他为了学校布置的暑期实践,已经跑断了腿,能去的地方像养老院、地铁站、动物收容所已经跑了个遍,但听负责人说其他学校的学生早就报了名,到现在一个能给盖章的志愿服务都没找得到。
“怎么做志愿服务还要抢啊?”杨多在电话那头尖叫。
陈琰清醒了一些,他起身走到客厅:“那你现在怎么在社区?”
“我在社区问他们的暑假的志愿者招满没有,他们说环保宣传还差一个。”杨多听语气不怎么满意,“我原想我们能一起呢。”
杨多猜测环保宣传的服务内容就是在马路边捡垃圾,他知道陈琰父母家里的近况,想了想,就开口问用不用把这个名额让给陈琰。
“你想报名就要快一点,现在不知道多少中学生等着抢呢,这边工作人员要登记信息,要不然你直接电话跟我说,我替你报名!”杨多相当仗义地拍拍胸脯。
“不用了,”陈琰倒了杯水,很平静地回绝,“你先顾着你自己,我今天出门转转,不用管我。”
杨多那边本还想啰嗦,想问他家里状况如何,陈琰不想他多心考虑,更不想他担心自己,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现在家里没人,昨晚他回来得晚,上楼的时候看见隔壁房门紧闭着,料想于佳玉已经睡下,就没有打扰,简单洗漱过就也睡了。
于佳玉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听陈天成的意思,有很多证件都要提前办理妥当,出国不是小事情,房子住处总要提前安排。
厨房留了份早餐,手机上有于佳玉发来的未读短信,短短两句,提醒他要吃早餐。
至于她早早出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午饭要不要一起吃,于佳玉通通没有交代。
陈琰把手机锁了屏幕,随手丢在沙发上,她不说陈琰也不打算问。
他洗漱,吃了早餐洗过餐具,又换好衣服带上学生证出门。
一整个上午,周围的社区他去了个遍,居然真像杨多所说一样,没能找到个有资格盖章的服务点。
陈琰坐在路边的长凳上发呆,头顶的阳光稀稀疏疏隔着树叶洒在他身上,到下午两点,他口袋里的手机都没任何动静,于佳玉没打来叫他回家。
他等得累了,站起身在路边随便找了家面馆,随便垫吧了两口。
下午,他去了更远的地方碰运气,仍旧无功而返。
到下午六点,陈琰打车回家,在车上再一次接到杨多的电话。
“怎么样啊兄弟?”杨多问,“有吗?”
“暂时没。”陈琰有点累了,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回答。
“哎我这边刚下课,要不然我过两天请个假帮你一起问吧。”
杨多整天跑着乱疯,成绩掉得不像样子,这段时间被他妈按着上了补习班,课排得满满当当,连喘息的时间都没多少。
“不用,”陈琰睁开眼,“还有一周才放假,我去学校问问情况再说,何况暑假两个月,不着急。”
“也是,只不过大家都想赶紧把这烦心事弄完,暑假痛痛快快玩!”
陈琰笑了:“你暑假怎么安排?”
杨多一听,又叹了口气:“我就别提了,我妈安排我去上暑假班,说既不用看到我心烦又能提高我的成绩,一举两得!”
陈琰下了车,把电话换了换手,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两人又聊了两句,陈琰登上楼梯,拿钥匙拧开家门的工夫,听见杨多又冷不丁地说:“不过真不是我说,艺术中心三天两头借你爸的画展出,动不动还要请他参加活动,就凭你爸和艺术中心的这点儿交情——”
“让你爸去打个电话呗,你何必这么犟呢……艺术中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凉快又舒服,肯定活儿也特别清闲……”
拧开门,于佳玉正从洗手间出来,穿得很正式,脸上画了淡妆。
陈琰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电话那头杨多“喂喂喂”的呼唤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陈琰握着电话,回了句“我看情况吧。”便挂断了电话。
于佳玉去房间里拿了个包,急匆匆从他身边经过,说是自己晚上还有约,让他自己吃饭。
陈琰道了声好,回了房间。
不久,隔着门传来一声大门关闭的声音,于佳玉又走了。
*
周一,薛蕾照旧把易折星送去上学,在车上交代她要说什么。
路中途,车窗上某个人影往后一闪而过,薛蕾侧目,很快又回正。
“妈妈,”易折星跪在座椅上脸贴着车窗提醒,“那是陈琰。”
“我知道,”薛蕾目不斜视,“但我们已经接过他很多次了,如果总是缠着他,陈琰可能会不开心,所以我们今天就不带他了。”
易折星似懂非懂,依旧贴着车窗去看陈琰。
“所以你平时和别人相处的时候也要懂得尊重对方,明白了吗星星?”
易折星不懂什么叫尊重。
“意思就是说,虽然你非常想让别人做什么,但如果这个人真的不想做,你就不能强迫他,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尊重。”
易折星点点头,陈琰终于消失在视线里。
到门口下车,薛蕾又摇下车窗跟她交代:“你记得要怎么说吗?”
易折星“嗯”了一声。
“那假设,”薛蕾又考她,“假设陈琰拒绝你的邀请呢?”
易折星皱了皱眉,很认真地问:“陈琰会拒绝我吗?”
“假设,妈妈是说假设。”
易折星想了想脑子里已经练习了很多次的话:“那我就告诉他,我们一起做志愿服务会有很多好处,那里很安静,工作不累,而且我可以帮陈琰的忙。”
她一板一眼地回忆。
薛蕾竖起大拇指:“最后还有尊重,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你绝对不能哭。”
“也不能发脾气,”易折星乖乖补充完后半句,“我要说没关系。”
“对的!”薛蕾很开心,揽过女儿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易折星走进学校,在班里一整天,脑子里都在想自己要跟陈琰说的话。
照理这样的交流对她来说应该并不算难事,但自从薛蕾跟她说了什么“礼貌尊重让人如沐春风关系才能走得长远”一类的话之后,这邀请就一下子变得生涩拗口起来。
不能说“你和我一起做暑期实践”,而是要说“你愿不愿意、我们能不能、可不可以”,像外星语一样绕得易折星脑袋疼。
好在总算到了下午放学,她站在门口等着陈琰出来。
她不会寒暄和打招呼,本想跟从前一样,跟在陈琰身边,再不声不响地冒出来,直切主题。
但陈琰一眼就看见她在门口鬼鬼祟祟的,时不时探进来半截身子,瞟见他又立即缩回去,真是想不察觉都很难了……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陈琰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你要干什么?”
这下子换陈琰单刀直入了。
节奏被打乱,只多一句话,易折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磕磕巴巴地背板:“你夏天计划要去哪里做暑期实践?决定好了吗?要是你还没想好,我有一个好建议,那个,就是我想邀请你、嗯……我想邀请我和你,意思是我们两个人,我们一起做志愿服务。”
她这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脸也因为卡壳涨得通红。
陈琰看着她还不等说话,易折星就低着头继续叽里咕噜地背词:“因为那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而且、而且我能帮……”
说到这句,她脑子宕机,攥紧了拳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
眼见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越埋越低,陈琰一头雾水,弯着腰凑近:“你怎么了?”
情况变得复杂且难解,易折星脑子转不过来弯,想逃跑了,她猛一抬头,额头直直撞上了陈琰的鼻梁。
两人同时发出闷哼,陈琰被撞得眼冒金星,趔趄了两步,他晕头转向,鼻尖传来酸涩尖锐的疼痛。
待好不容易站稳步子,陈琰感到有粘腻湿润的东西流淌过他的嘴唇,他一抹,看着手上鲜红的血液,老老实实捏着鼻子,和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哼唧的易折星蹲在了一起。
鼻血淌了他满下巴,陈琰在模糊的泪眼里看了看痛哭的易折星,又看了看滴答滴答流到他胸前的血,无奈极了。
他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由衷地发出感慨:
“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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