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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燕鸥:高二

燕鸥的秘密在高二时被撞破。

其时,她已经是全文选科班级的学生。

宿舍进行了大洗牌,她和谭沫倒还是上下铺。

谭沫曾经牵着她的手晃,说她们两个绝对是天选的好朋友。

了解过燕鸥的性格,在新宿舍里,谭沫带着她和其她舍友熟悉。托她的福,燕鸥这一次在宿舍讲话结巴的时间短上很多。

那件事也是被谭沫不小心揭发的。

那一天,燕鸥把承载着自己秘密的画本取出来看,上课的时间着急,她就忘记塞回枕头。

晚自习放学,她和谭沫推开宿舍的门。

谭沫自然而然在她床上坐了,随手去拿她的画本看。

她的另一本画本被谭沫翻过很多次,她们之间默认了画本是可以被谭沫随意翻的,谭沫就没提前去问在阳台刷牙的燕鸥。

其她舍友都颇喜欢燕鸥的画画风格,这会儿就围过来一起看。

牙刷在牙上摩擦,燕鸥听见宿舍里边细小的响动,没听清谭沫那句“燕燕怎么还是那么喜欢画人家的手啊”。

接着的惊呼就被燕鸥听清楚了。

忽然想起那本在枕头上的画本,燕鸥捏紧了牙刷。

在阳台门站,果然对上朋友们投过来的目光。

画本在谭沫手里合着,她在说抱歉:“燕燕,对不起,我以为是你的新画本,就打开看了,对不起。”

朋友们自然是想问她为什么里面有那么多高三级的年级第二,但是看她面皮涨得发红,眼底还堆了泪,话就停在了嘴边。

牙膏的白沫沿着下巴,渗到了校服。

燕鸥去清洗满嘴的泡沫,抬脸时对上了镜子里眼镜片上沾了水珠的自己的脸。

大颗的水珠在眼镜上零散分布,更是看不清她那双没什么生气的眼睛了。

她的皮肤不算白也不算黑,很中规中矩的亚洲黄皮肤。厚重的齐刘海从初一留到了现在,搭配上那个老土的黑色方框眼镜,显得她整个人呆气十足。

她的失措不是对朋友的生气,是害怕她们的嘲笑。

她这样一个放在人群里用筛子筛多少次都筛不出来的人,怎么敢去想那样一个优秀过甚、名字几乎被全校人都知道的人?

他上了高三,成绩越发出众,但也来了点不稳,偶尔会退居年级第三第四。物理的单科状元却一直是他,他也从没有缺席过任何一次的光荣榜换榜。

男孩子的性格好,在各大志愿活动都能找到他的身影。他的话语流利,即使是站在全校人前做国旗下的讲话都不会有卡顿和颤抖。

燕鸥知道自己和他相差何止是年级的一年之差?性格、家庭、学习、生活,各式各样,她们都差距甚远。

是很大胆的,会在偶尔的晚上睡觉前,幻想和他成为朋友甚至更深入的关系。

怎么敢的。

在洗手台放慢速度,燕鸥不敢去面对朋友。

宿舍里边也少了很多响动,大家在愧疚,同时担心燕鸥生她们的气。

但是阳台不是一辈子的避难所,燕鸥垂着头往床上回。

谭沫还在她的床边坐,神色略显尴尬,看她过来就立马站起来让位置了。

“燕……”

看她用被子一下子闷住头,谭沫的话到底是堵在喉咙。

背过身去的燕鸥听见自己的蚊帐拉链被拉好,宿舍沉默到了第二天。

朋友们都是懂得保持距离的女孩子,燕鸥明白她们很想打听她的心事,但估计是太知道她的性格偏软弱瑟缩,就憋着没问,和她做平常的相处。

事情也没有被传出宿舍的空间之外。

燕鸥路过光荣榜的速度变快了,快到他的脸在她眼前只是重影一样闪过去。

也不再小声建议谭沫,和她一起排到那个人的背后打饭。

晚间的小卖部更是变成了非必要就不去。反正本来的她饭卡也不宽裕,去小卖部只是瞎逛一圈,除非要买第二天的早餐,不然是不会去拿东西结账的。

篮球场更不是她这个不喜欢运动的人有充足的理由靠近的,不过高三的他基本都不出现在篮球场了。

燕鸥心里难受,闷闷的在发着阴雨天。

她做不到向朋友倾诉,她一直都是闷葫芦的性子。

窗户里框住的那条走廊上,他的身影常在。

连盛夏的太阳都眷顾他,常是跟随他,把他裹得毛绒绒,周遭都是一圈金色的光。

他就在朦胧里笑,和朋友讲话时对着高二的教学楼,燕鸥私自把它当作了是送给她的笑。

画本东窗事发,燕鸥就逼自己课间埋头在书案,放学后的学习时间则是继续待在走廊,连故意的磨蹭蹉跎都省掉了。

试图斩断自己对他的思绪这件事上,她倒是少了很多拖泥带水。

不过一年之长的向他的默默追逐下来,燕鸥的动作利落了很多。

蜗牛找对了方法,往山顶蠕动起来就快了。

虽然她还是蜗牛模样。

起码解题的速度快了好多,数学也稳定在了60分。

也是要感谢应试教育的不停考试训练,燕鸥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少了很多,对自己的事情上心许多,背书背起来同样时间减半。

哪怕分数还是在中游徘徊,燕鸥却心满意足了。

这已经是过去的自己从没有想到过的高度,燕听总在夸她,分了初三中考的心,还是经常和她打电话。

从小一起长大,燕听当然有感受出来她的改变。

燕听聪明,燕鸥相信她估计都猜了个大概,但和她的朋友一样在等她自己开口。

燕鸥的嘴巴还是上锁的门,紧闭着不愿意开放。

又一次的表彰大会,燕鸥看着自己和台上同学的差距,慢慢转动的脑袋更是预测不了剩下的一年半能否跨越这道横沟。

高三的大考时间不定,表彰大会就和低年级分开了。

燕鸥失去了最好的注视他的机会,多少有点失落。

她们成了在前排的同学,她借助黑色方框眼镜,可以把台上同学的脸看得更加清楚。

好可惜,他都不会出现在她眼前了。

光荣榜再一次做了更换,燕鸥在少人的周末,在荣誉墙前久久驻足。

特意走到了高二级,视线却一直斜在高三年级。

“你要考的是哪个学校来着?予鹄。”

声音是从右后边传过来的,高三教学楼的方向。

燕鸥的身体僵成木头,耳朵却不断拉长。

她的眼睛一秒眨一下,感受到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

“成绩还不稳定,还是考上再说吧。”

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浸着笑。

“这还怕考不上啊?你看看都考多少分了?”

交谈声越来越近,他被朋友拉到了高三年级的光荣榜前站。

就在燕鸥的左边三步距离。

他的气息干净清透,燕鸥的余光在目不转睛看他侧脸。

他的朋友在指他的相片,他谦虚地笑。

燕鸥的脖子仰到发酸,不敢放下,佯装在看上边的第一名。

“年级不是说要收集梦想院校吗?你迟早要说的,先告诉我听听。”

被朋友磨得没办法,他到底是轻叹一口气,带了无奈开口:“A大。”

A大。

果然是最好的那所学校。

酸涩从后颈徐徐散出来,燕鸥捏紧自己的校服衣角。

他们走开得很快,燕鸥在跟上去之前先再看了一眼他的成绩。

基本上是稳上A大的总分。

燕鸥想起自己在画本的右下角偷偷记下的自己的成绩,看着前边黑发一跳一跳的身影。

和他的差距比两百分还多,她一辈子都追不上。

在宿舍的被子里窝着开始搜索A大的信息,燕鸥看到很多社交媒体上的校友分享。

一所高等院校,里边的女孩子自强自信还漂亮,是燕鸥怎么学习都学习不来的气质。

黑框眼睛沉重,压得她鼻梁来了鼻托的凹陷。

嘴角微颤,燕鸥关掉手机,面对着墙壁缩起身体。

枕头略湿,在她睡了一小时午觉后都干不掉。

那天往后,燕鸥的午睡时长就被她调成了半个小时。

水性笔在纸上沙沙地写,她成了班级里头一个中午留在教室里不回宿舍休息的同学。

这一项例外原本是开给高三年级的,她发现了漏洞,就躲到高三的教学楼下背书。

在那里发现了一张被丢弃的椅子,燕鸥就蹲在地上,让书平躺在椅子面上,手指指着在背知识点。

等到离午休结束的铃声打响前的半个小时,燕鸥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着休息——这时候巡视的老师早离开了,她就不会被发现。

晚自习后的时间固定留给了画画。燕鸥什么都画,看见了他就画今天的他,没看见就画自己的课桌或者谭沫那群朋友。

应试教育的强度本应该是要求她把爱好都丢掉的,可是她看着还是不上不下的成绩心头覆着块黑云,压得她差点心脏都不会跳了。

只有画画可以让她忘记所有不幸,包括忘记她是燕鸥,只带她沉浸到画的世界。

她不可以舍弃画画。

在高二上学期的期末,全校各个年级都召开了家长会。

那一天是周六,燕鸥没等来母亲和父亲,照例是自己在听会议。

班主任说的无非是近来班级学习情况的汇报和对未来的展望,再要家长做做孩子的工作,让她们卯足劲往前冲。

燕鸥听得昏昏欲睡,视线却看到了高三级的走廊。

原来有人的家长会是母亲父亲都会来的。

他的妈妈好漂亮,打扮知性利落,脸上妆容简单却明丽,淡红唇的笑和他的笑一样。

他的爸爸梳理过头发,一个刘海往后梳的发型,穿着偏严肃正式,面对家人时面上同样挂笑。

他站在妈妈爸爸中间,依然是笑出了白净净的牙齿,眼睛都全部眯起来。

突然就很想哭。

明明初中第一次没有母亲父亲在的家长会上就哭过了。

燕鸥又在课桌下扣弄自己的手指,不再抬头去望高三年级的热闹。

看见他和家人上了一辆车身泛着光的车,她把车标记下来,用手机搜的时候界面立马就跳出来了七位数的数字。

摩托车和那辆车,数不清多少位数的差别,也是她和他一辈子都靠近不了的距离。

枕头又吃掉了燕鸥的眼泪。

当天晚上是高二年级的放松夜。

约莫是上上届有学生在宿舍楼出事,二中管理层终于意识到高强度的压迫是会要人命的,才设立了一个月一次的放松。

全级的学生齐聚操场,体育老师在台上组织各个班级进行了集体的游戏。结束之后,各班订的吃食也就送到了。

燕鸥陪谭沫去校门口协助拿蛋糕和披萨,偶然瞥见小树林那边晃过一道身影。

晚自习的时间,她无法确定自己是思念到眼花,还是他真的在那里。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这天晚上却和谭沫搬回零食之后,扯了扯谭沫的袖子,说自己要去小树林那边看看。

谭沫看出她往日里平淡着的神色这会儿有着急,心里隐隐有猜测,就让她放心去。

燕鸥抓着自己校服裤上的侧缝线,走路的速度快不起来。

引不起人注意的背影出了操场,溜到了小树林。

燕鸥好几次差点被下班后往校门口走的老师发现。

在小树林的中间发现了坐着的他。

他借着树木草丛的遮掩,藏在长石凳上。

燕鸥远远就停下,发现他在抬手擦眼睛。

是擦汗还是拭眼泪?

在这么幸福的家庭长大也会有烦恼吗?

你在为什么哭泣呢?我有资格到你身边安慰你吗?

校服裤被攥得裤腿上升,露出了燕鸥的腿脖子。

她折返回了操场。

这一回逼自己的双腿交替得很快。

朋友们果然给她余留出来了她的那份蛋糕和披萨。

蛋糕是奥利奥内馅——他喜欢的饼干味道。可是燕鸥端着它往小树林去的时候,右手依然紧张得在和侧缝线纠缠。

紧张她待会要做的事情,紧张他的行踪。

幸好,他还在那里坐着。

燕鸥在小树林入口的那个长凳边停下。

双手把蛋糕捧到凳子上放好,她松开了自己的头发,重新扎了个高马尾——朋友们说高马尾看起来才精神——再取下眼镜,用衣角去擦,擦到两面镜片都透明无暇才戴上。

手背干燥,她就用手背去蹭过全脸,糊了一手背的油。

这里树影高大,路灯缺失,昏暗得很。

要不说很多早恋的情侣会把这里当作校内的约会圣地呢。

即将走近他的时候,燕鸥的脚步忽然一顿——万一他是在这里等人,等女孩子,她该怎么办?

那块小蛋糕压得手心发酸,燕鸥进退维谷。

那边的男孩子该是察觉到她的存在了,胡乱擦一下脸就朝她这边望过来。

燕鸥的小腿发颤,像是来了抽筋。

约莫是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她看见男孩子戴上了一副眼镜。

原来他也近视吗?可是他戴眼镜都这样好看,好像是黑色的半框,衬得他气质愈发斯文温润。

燕鸥一手攥了拳,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的表情大概是困惑,燕鸥的眼睛在黑色方框眼镜后面继续躲,舌头如何都利索不起来:“同,同学,不要哭,请你……你吃蛋糕。”

话出了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在幻想。

于是一秒内抬眸扫了他一眼,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眼下的红色,这才又一次让脸蛋去找自己的胸口。

两人周围是黑暗的安静。

吓到他了吧?

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跑掉?

直到许久不见的那颗虎口痣现在视野,爬在燕鸥头顶的密密麻麻的蚂蚁才有了消散之势。

那双好看的手一起伸了过来,稳稳接过了那份蛋糕。

他的喉咙上了哑意,声线就低沉下去:“同学,谢谢你。”

“不……不客气。”黑方框眼镜低着就没起来过。

话题该是像她们的聊天框一样沉寂下去的了,燕鸥知道自己该回操场了。

但是他继续在问:“同学,你是高三级的吗?”

高马尾在晃,是燕鸥的摇头。

“所以是高二的学生啊?”

“嗯。”燕鸥觉得自己的鼻音闷闷得难听。

男孩子笑了一声,燕鸥听出来他话里隐藏的那一声叹气。

“很难得的放松机会,蛋糕还是你自己吃掉吧。”

蛋糕被递回来,奥利奥碎在切块上滚一下,停到了盘子的边边。

燕鸥的衣角被拉长,她还是低垂着脑袋摇头,“不,不用。你,你不要哭。吃点甜的心情会,会好。我妹妹说的。”

他的笑声就恢复成了平时的清爽无碍,嗓子里重新带上感谢:“这样子,谢谢你啊,同学。”

“没,没事。”说完之后,燕鸥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怎么两个字都说不清楚。

“很好吃,谢谢,我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黑框眼镜后边的眼睛抬着掠了他一眼,尽管他的目光直勾勾却不带任何打量,只是柔和地注视,还是吓得燕鸥躲掉了对视。

“可以……”燕鸥出口后就后悔了。

“怎么了?”

“为什么,会哭?”

额头开始冒汗,燕鸥咬着下唇,再痛都没撒开。

好冒犯的问题,她应该要立马消失。

男孩子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总是考不到第一,每次就差那么几分,很挫败。”

“第二……也很,很厉害的。”燕鸥的话一停,牙齿就去找自己的下嘴唇。

男孩子往长凳的最右侧挪,给她让出了个位置。

“站着累,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坐。”

燕鸥抬腿时差点绊倒自己。

她缩着身子坐下,眼光聚集在自己的鞋尖。

帆布鞋的鞋头有些破败,哪怕这里只有月光在照,视线不明,却还是让她把脚尖收进了石凳的底。

“谢谢你,同学。我只是怕辜负妈妈和爸爸的期待。”他好像在仰头。

余光里的他是黑乎乎的一团影子样,燕鸥已经把他此时此刻的样子描摹到自己的画本上了。

“不会的,不会……你很厉害,会考到,喜欢的学校。”燕鸥的舌头好像直了些许。

男孩子笑着扭头过来看她,两人中间还能挤下两个谭沫那样瘦条条的女孩子。

“好,我会加油的。同学,谢谢你的蛋糕。”

“不客气。”燕鸥唇角来了点满足的笑。

“同学,方便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燕鸥的睫毛在颤,控制着自己的眼皮不要总是闪。

喉咙生涩,燕鸥很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燕,燕鸥。”

“是哪两个字呀?”

“小燕子,海鸥……小燕子的燕,海鸥的鸥。”

“哇!都是飞鸟,很自由的名字。”男孩子的话语惊叹,撩动燕鸥的心尖。

“好巧啊,我的名字里也有鸟类。我叫周予鹄,鹄是鸿鹄之志的鹄,意思是天鹅。”

又一次的自我介绍,燕鸥明白,他早忘掉饭堂里的交集了。

失落和喜悦同时在胸腔和鼻尖滚,燕鸥说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

“好听,你的名字……好听。我知道你。”

舌尖再一次被上下齿咬住,燕鸥想,最后那句话是没有必要的。

男孩子却毫不介意的样子,因为他又在笑。

“那我现在也认识你了,燕鸥同学。”

燕鸥等这句话等了快两年。

合该开心的,她的唇角却颤抖着,要牵动眼眶去找湿润。

“好……好的。”

“蛋糕很好吃,奥利奥是我很喜欢的饼干。”

她知道的,因为她也学他买过好几次原味奥利奥。

“我也,喜欢,奥利奥。”

“啊!那都给我吃掉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你开心了,就好。”

“燕鸥同学,你真好,谢谢你。”

“不,不用客气。”

他的左手抬一抬,提醒她晚自习快结束了。

燕鸥就捏着衣角起身,脑子混乱到莫名其妙给他鞠躬:“再,再见,予鹄,师兄。”

男孩子跟着站起来,“燕鸥同学,再见。”

这一次目睹他跟同样穿校服的人挥手,燕鸥终于不再是只能自己偷偷转动手掌。

因为他挥手的对象是她。

往操场回的时候,燕鸥多希望人类能再多一只隐藏的眼睛在后脑勺,那样她就可以确定他有没有目送她离开,那样她就可以好好地看他模糊的身影。当然如果能把眼睛摘下来丢到背后去看看自己的动作也是很好的,因为她害怕自己离开的动作别扭奇怪,会让他讨厌。

终于哽着呼吸出了小树林,燕鸥回到操场。

操场凌乱,大家都散着在玩。

她找到了自己的朋友。

谭沫问她去做了什么。

她的话却留到了朋友们都回到宿舍。

观察着大家的走动,确定大家都做完了洗漱,燕鸥抓着画本的边边,低头细声说话:“我,喜欢,他。”

刚好是大家聊天的空当,燕鸥知道她们都听得见。

或许是她的坦白来得突然,惹得谭沫愣愣地反问:“谁?”

画本展开内页,燕鸥指着自己画出来的他的正脸,说:“他。”

指腹触到他的脸,燕鸥回想起今晚和他的交谈,脸颊就泛起绯红。

朋友们的笑声传到耳边,谭沫揽住她的肩膀,“他是个蛮好的人呀,我们燕燕有眼光。”

宿舍的空气里旋来朋友们附和的话。

燕鸥的脸在这时候抬起来,缓缓地去看朋友们的脸,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几秒,她们都对她真心在笑。

“可是我很差劲,你们不觉得我,痴心妄想吗……”画本上的男孩子又一次承受住了她的视线。

身体被谭沫摇一摇,女孩子立即否认她的观点:“说什么呢?燕燕明明是个很棒的人。”

轻轻摇头,燕鸥差点抓烂画本的牛皮纸封面:“我笨,学习学不好,长得也不好看。”

脸蛋被谭沫捧住抬起,对上了谭沫那双凑过来的眼睛。

上床的女孩子再把她的厚刘海掀开,取下了她的厚重眼镜。

瞬间来的模糊让燕鸥的双眼愈加无神。

“学习哪里不好了?上进的人就是成绩最好的人。明明就是很漂亮的人嘛,上镜子!”谭沫向着对面招招手指,那边的女孩子会意,即刻端了镜子来。

镜子里现出一张浸透了不自信的脸,燕鸥不喜欢照镜子,现下就去躲开自己的眼睛。

谭沫却霸道,捧着她的下巴要她看。

一边看,谭沫还一边设计:“厚刘海可以留起来,因为确实有点呆气。这个眼镜嘛,如果能换掉当然也是最好。皮肤很好,一点点小痘痘会消掉的。最重要的,”谭沫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是要自信呀,燕燕!”

燕鸥总喜欢缩肩弓背,整个人都看起来没精神,拖拖沓沓的。

“还有马尾,不要图省事就扎一个低马尾,懒洋洋的,我们可以试试披散头发,还可以试试高马尾。”

对床的女孩子配合谭沫的话,把燕鸥的背拍直,还顺着去摸她的头发,一会儿散在肩膀,一会儿成一个高昂的马尾甩在身后。

“其实还可以试试擦口红,但是学校不允许化妆,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搞这搞那。”谭沫的脸从镜子后面探出来,在看燕鸥那标准好看的唇形。

“要不是没有手机,我一定要给你看看,那些展示口红的模特的嘴巴就是燕燕你这个样子的。”谭沫环视四周,大家都认可地点头。

“真的……吗?”燕鸥的眼睛渐渐去看清楚镜子里的脸了。

“当然是啊。”身后的女孩子在坚定地肯定。

“快给我们说说,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对面坐着的女生对她抬抬下巴,眼神很期待。

脑子在慢慢回忆,想到高一开学那天——燕鸥摇摇头,不是那天,那天的心跳应该只是因为他的脸——回忆往后播放,或许是那天吧。

“他帮我搬行李,在开学的时候。好像,喜欢是高一看到他在光荣榜的照片。”燕鸥的脸蛋红了个遍。

“好啊!喜欢了这么久,居然不告诉我们,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刚脱口而出话的女孩子就被朋友戳了下腰。

她赶忙扭着身体吐舌头,开口去解脱燕鸥的负罪感:“嘿嘿,我开玩笑的,燕燕不要在意。”

燕鸥木讷地点两下头。

这晚上的时间,朋友们问什么,她就慢慢答什么,把心里藏了好久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熄灯之后还躲着巡逻的老师讲了很久的小话,第二天的大家都险些起晚迟到,刷牙时一个接着一个在打哈欠。

燕鸥睡得要比她们都更晚一点,脑海不停滚播和朋友的聊天,还有小树林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中午又抱着书慢吞吞摸到了高三教学楼下,燕鸥蹲着背书,要不了多久,那些政治历史的话语就成了飘浮起来的小精灵。起初还能看清她们的本体,最后都变成了一句——“睡吧。”

迷糊中似乎见到了他的脸,一秒的对视,她的脑袋处理不出来信息。

燕鸥在凳子前当浮漂钓鱼,意识朦胧,身体歪斜,清醒之后却发现是没倒下。

晃晃脑袋,再做了下努力,实在看不进去,干脆回了教室伏案睡觉。

往教室走的时候朝上抬抬头,果然看见了他。

姣好的面容在午后的阳光里,刺得她眯起眼,就看不大清楚他的脸了。

拉开椅子坐下,燕鸥趴下的时候恍惚中想起——刚刚好像见到他了,在梦里。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又叫她同学。

所以,是又被他忘记了吗?

这一回的梦里没他。

燕鸥其实没有梦见过他,今天中午那次还是第一次。

挺甜的梦,就是她记不清楚细节了。

谭沫建议她换掉眼镜,她想到的却是戴半框眼镜的他。

那天晚上的光线昏暗,她其实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靠想象也够了。

周末特意回了趟家,推门进去后和父亲打了个照面。

“哟,还知道有个家要回呢。”父亲在剔牙,酸言酸语和电视上播着的电视剧台词很像。

“我,我想换眼镜。”燕鸥抓紧衣角,预想得到接下来的话。

果然,父亲该是扫了她一眼,把牙签丢掉了。

“眼镜又没坏,换什么?”

“度数……度数,不,合适了。”

这副眼镜已经是六年级的时候换上的了,五年时间,燕鸥的近视度数上涨,她坐最后排的时候早都需要眯眼去看才能看清。只是一直不敢提出更换眼镜的恳求。

“看不清了吗?”母亲从厨房走出来。

“嗯……”燕鸥的脖子低得有些累。

“吃完饭带她去换,好像也用很久了。”母亲在对父亲说话。

“一副眼镜又要花几百。”父亲转身往餐桌去,自言自语扎扎实实落到了燕鸥的耳朵。

衣角被扯得更长,燕鸥杵着,那边的人叫了她好几遍,她才过去。

出门前先去翻了自己的存钱罐。

纸币零散,只有一百。

她和妹妹不一样,妹妹拿过很多次奖学金,家里那两个看到妹妹的成绩高兴时也会给她丢一些钱。但是燕鸥没有经济来源,一百块钱还是她紧巴巴从小攒到大的。

到了眼镜店,父亲要她挑便宜点的。

燕鸥看中的是一副茶棕细圆的镜框,比原本那副轻薄许多,上脸也减少了很多老气。茶棕色偏暗,远看像黑色,但比黑色少了些沉重,很衬燕鸥的肤色。

镜框要两百,镜片要三百,加在一起要五百。

眼镜框被父亲随手丢到柜台上,“眼镜框怎么样都差不多,买个便宜的得了。”

燕鸥把裤兜里折叠整齐的一百块取出来,放到柜台面上,推过去,“我也有钱。我想要这个。”

店员的眼光落下,父亲莫名一挥手,把她的钱都打散。接着就不耐烦地改口:“谁要你小孩子的钱?就这个了,什么时候能来拿?”

掏出手机,父亲还刻意把和妻子吵架时摔出来的裂痕在燕鸥面前晃了一下。

他付过款,就叫燕鸥离开。

燕鸥把钱整理好,回家后仔仔细细放进了存钱罐。

初三压力稍大,但还是双休。

燕鸥算出五十块钱,抓着手机到了燕听的校门口。

离燕听日常给她打电话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燕鸥就在校门口的墙边站着等。

燕听最近借的是同学的手机来通话,说是宿舍外边的电话机总排长队,懒得去等。

双腿有些发酸,燕鸥蹲下来,靠着墙在看日影。

手机铃声响起得准时,燕鸥笑着说:“我在你学校门口。”

“你回家了?”燕听的话有些着急。

“我回来换眼镜。”

“你等我一下。”

“好。”

燕鸥挂断电话,站到了学校的大门。

刚好就看见燕听和一个男生亲密的身影刚转过去,燕听拍一下他的背,意思大概是要他快点跑。

鬼鬼祟祟,绕是燕鸥,都能察觉出不对。

和燕听转过来的脸正正对上,燕鸥的眼睛挪过去看那个玩命狂奔的男生的身影。

高高瘦瘦,看背影应该挺帅气。

那应该很配妹妹,挺好的。

既然被发现了,燕听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坦荡荡回头,喊住了那个男生。

男生气喘吁吁,转过来看见燕听招手,又极快迈腿冲到她面前。

燕听给他擦汗,两个人倒是不牵手,各自插兜在走。

燕鸥唇角带笑,那个男生的确挺帅气,看起来也干干净净,不像是会辜负人的男生。

兜里的五张十块被摸出折角,燕鸥庆幸自己带的钱肯定够请三个人吃饭的。

燕听常年是年级第一,某一回考试被这个万年老二的男生超过,气得去给这个男生下战书。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相识相知上了。

那一回考试失利,燕鸥还在房间听过燕听发泄,倒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些事。

三个人去了一家麻辣烫店,燕鸥看着男生一落座就抽纸巾擦桌子,还帮忙拿碗筷,夹燕听喜欢的丸子到她碗里。

姐姐的笑一直在,还有点酸苦。

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漂亮的女孩子和帅气的男孩子。

谁听了都会支持的搭配。

燕听说有一回两个人在学校溜圈被抓,差点被叫家长。还是男生一个人担下一切,并且保证两个人成绩不会下滑,才放过了她们。

男生知道燕听家里的事,不愿意她被家里人责怪。所以全校面前的检讨也愿意做,三千字的检讨也愿意写,还愿意去骗家长说是他死缠烂打,燕听想拒绝的。

“还不是你非要拉我手,才被抓到。”燕听翻一个白眼。

男生一边点头应是,一边给她夹面。

燕鸥在她们对面坐,笑着笑着突然又想哭。

赶紧就埋头去嗦面,摸住自己那一缕从后边散过来的头发。

“今天没扎头发?”燕听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不对。

“想换换发型。”

燕听若有所思地点头,到底没多问什么。

结账时,还剩下了一张十块。

燕听说要三个人AA。

燕鸥摇头,不肯收下妹妹和男生的钱。

叹一口气,燕听拦了拦男生的手。

辗转回了眼镜店,这家店效率高,一个下午过去就做好了新眼镜。

燕鸥不敢照镜子,换上眼镜之后,手指又去找衣角。

燕听把她拽到镜子前面,酷酷地抬一下下巴,双手又插回裤兜。

“挺好看,你自己也看看。”

燕鸥原本在看镜子里的妹妹,在她的话之后才一点一点去找自己的脸。

嘴角的笑意浅浅,燕鸥满足地点一下脑袋。

三个人分别,燕鸥在校门口望了那两个身影很久。

男孩子又想不管不顾地去牵妹妹的手,但是被妹妹甩开了。

让那道瘦长的影子更黑沉下去。

燕鸥轻笑,缓缓往自己的学校挪回去。

赶上了晚自习开始前的寂静,燕鸥听见车轮滚停的声音回头。

是那辆她搜过车标的车子。

步子就更慢下来,看着他下车关车门,笑着跟车里的人挥手,再感受到他超过她时带来的那阵清风,她就可以以他的脑袋为目标,一步一停地跟。

小树林要是有更明亮的灯光就好了,他记忆力一定很好,会记得她的脸,会再和她打招呼的。

他看到她的时候就会知道,她是那天晚上的燕鸥同学。

可惜他好像忘记了。

燕鸥数着他上楼的时间,看见他在楼梯间遇见那个年级第一的女孩子,两个人就一块上楼。

她们的笑声很远,又好像很近。

燕鸥想到妹妹和那个男生,胸口就隐隐涨了痛。

被朋友们抓着去仔细端详了新眼镜,她们都给她竖大拇指:“真好看。”

燕鸥的眼睛是圆圆的杏眼,先前的眼镜把她眼眸的灵气挡了个完全,现在的细框把她的眸子好好放出来了。

面皮薄的人又来了脸红,燕鸥扶正眼镜的动作都来了害羞。

谭沫给了她两个夹子,把渐长到眼睛的刘海分到了额头两侧。

后来就不需要夹子去夹,厚重的刘海成了两条小须似的在脸颊竖着。因为经常把它们夹到耳后,它们自然来了仿佛用卷发棒夹过的弧度,很修饰脸型。

时间又至盛夏,燕鸥在高三教学楼下背书的时候就热出一身的汗。

总是忘记带纸巾,后来椅子的旁边多了一包新开封的纸,摆得整整齐齐,像是为她准备的。

燕鸥却没用,以为是谁落在了这边,但是它一直陪着她,从没有消失过。

荣誉榜旁多了今年高考的倒计时,数字一天一天变小,紧张的不止今年的高三学生。

每天上学放学的燕鸥也在关注那些数字。

当数字归零,再重新回归“365”时,她和他大概率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高二的两个学期和他见到的机会也少,如果不是谭沫帮她算出了他吃饭的惯常时间,她连在饭堂远远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偶尔在晚自习下课时碰见他,小树林里却没有再遇见过。

——那很好,说明他没有再偷偷一个人哭。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学校组织了喊楼加油的活动。

高三年级的同学下了教学楼排成长龙,要来高一和高二年级的教学楼跑一圈。

低年级的同学在走廊上左右排开,学校还准备了荧光棒,灯光尽灭,只有荧光棒汇成璀璨星光。

广播里放着鼓劲的歌曲,燕鸥在班级门口扣着手指在等。

高三的队伍从一楼开始,燕鸥的班级在最高的三层。

谭沫拉着她探出头去看楼下,谭沫的视力好,很快就找到了那道突出的身影。

兴奋地拽燕鸥的手臂,差点情难自已地大喊:“就在那!”

幸好她的喉咙及时打个截停,转而凑到燕鸥耳边轻声说:“燕燕,你看到了吗?他在那。”

“看到了。”

从他出现在楼下的第一秒就看见了。

“加油”的喊声此起彼伏在教学楼,他在一班,是首当其冲。

燕鸥还在反应的时候,楼梯间就爬上来人了。

学生们跑得很快,很少有停下来说话的机会。

燕鸥的手一直捏在身前,其她班上的同学都热情地伸出手掌,和师姐师兄击掌并说一句“加油”。

当高三一班的班旗挥舞过来的时候,燕鸥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颤。

她担心自己错过他,她担心他略过她。

还好还好,她在荧光棒的晦暗光亮里一下子就找到了从楼梯间出来的他。

他将要跑近的时候,燕鸥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臂,僵硬地竖出自己的手掌。

她在他的左边,她可以和那个落了虎口痣的手触碰吗?

他偏头在对师妹师弟笑,笑是给所有人的,不是给她燕鸥一个人的。

但是她也很满足了。

他的气息依旧干爽,那颗虎口痣在她的荧光棒一侧,是不够她看清的。

她碰到他的手掌了。

两秒的接触,他的脚步停了一下,略略堵了下后面的人。

那么简短的两秒,燕鸥看见了他只给她一个人的笑。

他的手掌宽大,五指修长,像抽条出去的绿竹。

和她的手心稳稳贴着,燕鸥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干燥的、温暖的,和他这个人一样。

燕鸥听见自己艰难发声,像是喉咙连带着声带横空消失:“高考,顺利。”

在知道要进行喊楼后,燕鸥就不停地对着镜子练习,临到他真的到了跟前,她的话还是卡顿。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和他对所有人一样,给她回了一个:“谢谢你。”

男孩子就风一样跑开了,在人潮的推搡里,她看着他消失在楼梯间。

燕鸥那几天的习惯是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呆。

手心发汗,燕鸥把它摊开在书面。

最后那场属于高考的铃声打响又停歇,里边的人声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摔到了在考场外躲着的燕鸥的心上。

把她的心脏重重踩扁。

学生们鱼贯而出,燕鸥探出来的眼睛疯狂搜寻,手指捏紧了水泥墙边。

直到那道身影出现,她的视线才有了去处。

他收下了一束来自家人的花,上了那辆车子,艰难地排队挤出了人潮车流。

燕鸥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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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燕鸥: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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