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什么时候注意到那副黑色方框眼镜的了。
起初是看到扎着低马尾的那个女孩子在教学楼下举着本书在看。左手拿着,右手的手指在点。
像个孩子识字一样在背书,很认真的模样。
女孩子的双腿站得稳,不会像走廊上其她背书的人一样原地打转。她只是在一小块地方立着。肩膀却是往前缩,带了点缩头缩脑的意思。
但是能看出来她的专注,连晒在她身上的发烫的太阳都感受不到。
瞧她大概是站久了膝盖发酸,空出来的手就去轻捶膝盖后侧,或者是在墙角蹲下。总之,书是不离手的。
她手里的书本偶尔是政治,偶尔是历史,很明显的文科班学生。
周予鹄在楼上远远望的时候,原是只能看清教科书的封面颜色——他近视度数不算深,就只在上课的时候戴一下——他便刻意到抽屉拿了眼镜戴上,就把那副方框眼镜和教材的封面大字都看了个清楚。
关注到她的时候,刚好是他因为年级排名波动而暗自消沉的时候。
女孩子的身影小小的,侧着的粗框眼镜阻碍他看清她的脸。
她的坚定却融入在了每一日中午,他在楼上偷偷看她的时刻。
一开始是回班级时往下的偶然一瞥,多看见了几次,就记住了。
望了她一个星期,周予鹄发现她双腿的疲累,就特意去找了张无人用的凳子,提前放到了她经常站的位置。
那天中午,周予鹄更早取了题册出来走廊站。
看那个女孩子走路温温吞吞,像一只可爱的企鹅。
她见到了那张椅子,四下环顾了好几个来回,却都没有去坐,也没有触碰。
周予鹄又一次目睹她蹲下后捏自己的小腿,简直想在楼上往下喊:“同学!那张凳子是给你坐的,你坐着休息休息,才能有精力背书啊。”
但是他选择了不打扰,免得吓到人家女孩子。
那一个中午的她还是在站在蹲。
等到第二天的午后,大概她意识到这是废弃的椅子,她终于去搬动。
却不是要坐,而是把书本毕恭毕敬摆上去,自己就蹲着在点教材的知识。
距离拉远了她的动作,周予鹄自己脑补的画面是她边看书边张口默读。
瞧她在凳子前蹲了好几个中午,周予鹄的手肘撑住围墙,忍不住在笑。
对学习的努力到了觉得书本更值得在凳子上休息的程度啊。
周予鹄垂头写题,左手握笔,列出的公式流畅,像下意识的反应。
八月底那场联考的退步带来的阴霾忽然就从心头散去,周予鹄从那之后再没离开过年级第二的位置。
可是总卡在第二也很让人难受。
默默把那个楼下的女孩子当了学习的激励很久,到了高三上学期的期末前,全校的家长会。
母亲和父亲向来不会缺席他的成长,这一回也特意从出差的外地赶了回来。
家人没给过他压力,他的几次联考成绩看下来也是稳上A大。但见到妈妈爸爸在笑的脸,他突然又觉得自己无能。
几分的差距明明是很好缩减到消失的,他就是如何都超不过那个女生。
也向那个女孩子虚心请教过学习的方法,自己尝试过依然跨不过那几分的距离。
三年了,一直如此。
很挫败。
在妈妈爸爸面前哭丧着脸的时候,她们拍拍他的肩安慰说没关系,这反而更让他来了内疚。
如果可以以第一名的身份让妈妈爸爸去跟朋友交谈,或许妈妈爸爸会更高兴的。
家长会这天的天气很好,周予鹄和家人整天挂着笑,但他感知不到刺破寒冬阴冷的暖阳。
照例会一大家子吃一顿饭,所有家人都在对他说:“小鹄真的很棒,马上就要成为大学生了。”
笑着应下这些话,笑着目送家里的车远去。
周予鹄走在校门口往里的路时,听见了操场上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笑声。
今晚是高二年级的放松夜啊。
他在教学楼下站,去数一条条横过走廊天花板的灯管。
脖子发酸,他叹一口气,径直走向了小树林。
躲到树木最浓郁的中间,周予鹄在一张长凳坐下。
月亮被树叶遮了个没影,这处黑色浓厚到视野里是一团团的噪点。
脑海里闪过家人一张张和蔼的脸之后,是那个总蹲在教学楼下的女孩子。
有几个中午,他看到过她抬手在擦眼睛。
眯眼去看,发现她膝盖上躺着一张试卷。
泪珠掉个不停,她的手干脆横着挡住眼睛。
是没考到理想的成绩吧。
他多想走下去拍拍她的肩膀,说她的努力连他这个陌生人都看在眼里,所以请不要在意一次的失利。
可惜他没有动腿,只敢用目光替她拭泪。
女孩子的肩膀还在一抽一抽地动,她已经重新蹲下去,拿了红笔在试卷上涂写。
写着写着又去抹脸颊。
很坚韧的一个女孩子。
这种时候想起她,本该是激励自己那颗发酸的心脏的,但是周予鹄却学她流起眼泪。
距离高考还有大半年,他在题海里浮沉,每一回的考试都压力山大——担心这一回考试稳住了排名和总分,下一回就一落千丈。
高三的生活像在暗无天日的地道里摸索,即使知道终点在何处,他还是要艰难地跪爬才能走过去。
这样的姿势让膝盖和手掌都受伤,连带着头脑和心灵都血肉模糊。
未来总是太难太迷茫。
他的成绩优异了三年,他知道没有朋友会相信他这样的“学霸”也有担忧成绩到哭泣的时刻。所以,只有摇曳的树影是他的倾听者。
余光里现出来那个人影的时候,周予鹄最先是被吓了一跳——这里黑漆漆的,他能想到很多鬼故事。
记得眼镜在身上带着,他就把半框眼镜推上鼻梁,转过脸去,想看清楚那边站着的是人是鬼。
一个女孩子的黑影。
她应该在和他对视。
她手里端着份什么东西,开始往他这边挪过来。
她走路慢吞吞,动作还有几丝僵硬。
——很熟悉的走路姿势。
等到她站定在自己身前,周予鹄眨着濡湿的眼睫毛看她。
女孩子却自始至终都低垂头,说话也结结巴巴不利索,看来内心正在紧张的漩涡里打转。
她手心的蛋糕却端得稳当,递到了他的眼前。
是发现了他在偷偷哭,来安慰他的好心的同学。
周予鹄没立刻做回应的时间里不是在怔愣,而是隔着晦暗在拼命辨认她脸上的那副黑框眼镜。
和她对上一眼之后,周予鹄确定眼前这副眼镜就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副。
伸出双手去接她的蛋糕,入口后发现是他最爱的奥利奥口味。
真好,她说她也喜欢奥利奥。
她们两个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吧?
他以为她和他一样都是毕业班的学生,但是找着借口去各个班门口路过的时候一次也没看见过她。
于是就借着今晚的机会,问她年级。
居然是高二的学生,就用功成了这个样子。
他这个高考在即的人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想东想西?合该卯足劲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才是。
她说妹妹告诉过她,吃甜品心情会好。
周予鹄分辨不出来,这一个晚上的情绪恢复是因为她递来的蛋糕,还是因为她愿意和他同坐。
她的脑袋低垂,声音也和身影一样畏缩。
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很没有礼貌地问了她的名字,开口后他就在后悔,怕被她讨厌。
她说,她叫燕鸥。
燕鸥。
燕鸥。
小燕子和海鸥。
在她的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周予鹄在心底默念她的名字,想着将来的她一定会飞得高高,像那句“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说,她的名字很自由。
接着高兴自己和她名字的共通性——“我的名字里也有鸟类。我叫周予鹄,鹄是鸿鹄之志的鹄,意思是天鹅。”
周予鹄,我叫周予鹄。
燕鸥啊,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不要忘记我吗?
女孩子后来说的那句话让他忍不住上扬唇角在欢笑:“好听,你的名字……好听。我知道你。”
她说她知道他。
看来光荣榜和全校演讲还是有点用处。
他太愉悦,因为她说他知道他。
那她们就可以做朋友了吧?
抬手看过腕表,今晚和她相处的时间告罄。
话里隐了遗憾,周予鹄提醒她晚自习的时间将到结束。
女孩子果然是腼腆的性格,因为慌张到给他鞠躬道别。
他希望自己的笑脸被她看清楚,更希望她可以记住她们今晚的谈话,那样他就有理由在往后都对她挥挥手打招呼,叫她一声:“燕鸥同学好啊。”
送着她离去好远,哪怕她的背影消失,他依然在看。
回到座位,同桌指着他的嘴角,说沾了乌黑的东西,连衣服上都有黑沫。
朋友说从没有见过他这么不爱干净的样子。
他只是满足地笑,用纸巾细细擦掉脏污。
第二天的午后,周予鹄刻意从她的面前走过。
她从试卷里抬脸看他一下,眼睛迷离,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显现。一秒的扫视,她极快就重新埋脸看题。
周予鹄的手掌正要举起,这时候就狠狠僵在了腿侧。
忘记他了吗?还是说其实根本就认不出他的人?
朋友扯他的手臂,他不敢多放视线在她身上——因为怕自己的目光打扰她。
那天中午的物理题写错了好几道,周予鹄抓着笔在看楼下的她。
她似乎没有休息好,脑袋一坠一坠,身子好几回要侧翻摔倒在地。
周予鹄忘记怎么就头脑一热,掷了笔跑下楼去。
眼镜几次差点滑出鼻尖,他顾不上去扶。
到了她身边站,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女生男生的靠近是学生时代的大忌,容易被好事的同学说闲话。
他不能给她带去困扰。
庆幸自己口袋还揣了本英语小单词本,现下就能摸出来,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
眼光却总是飘到她身上。
在她将要倒到地上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扶正了她。
双手小心地轻握上她的手臂,一旦把她扶起来就松手。
还轻轻唤了她几声:“同学?”
想把她叫醒,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
她被困倦缠身,只是哼哼了几声应他。
周予鹄的目光向来温柔,此时更甚。
去看她的试卷,字迹不算标准好看,但胜在端正整齐。
一些数字的描写有些熟悉,周予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一张80分的数学试卷。
红笔写了很多标注,名字栏落着她的班级和姓名——燕鸥,高二五班。
微风拂过,展开了她的数学书扉页。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她的笔迹,抄写了一句古言。
周予鹄双眸含笑。
是她和他的名字,原来在那遥远的西汉就有文学家把她们的名字放在一起过。
可他不喜欢这句话。贬低了燕雀,抬高了鸿鹄。
人类本就平等,何必分那么多高低贵贱?有梦想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的人都是最伟大的人。
她的梦校是哪一所呢?
周予鹄的视线无意识在她的笔迹上搜寻。
还真的给他找到了——简单两个字:A大。
阳光陷到了周予鹄的唇角和眉眼。
他想去的地方和她一样,看来他一定要努力考上去才行。
女孩子的厚刘海压过眉毛,黑色方框眼镜遮住她的眼睛。
好在这个中午闲静,周予鹄四下去看,无人注意她们的时候,他就蹲下来仔细端详她的脸蛋。
不是恶臭的审视,他只是希望可以记住她脸上哪怕是一根眉毛长向的细节。
之前隔着遥远的空气,昨晚间隔无光的黑色,他都没办法把她的脸在心里描摹个清楚。
今天中午终于圆了自己的一个愿望。
女孩子好像要转醒,眼皮子挣扎地看了他几眼。
周予鹄心下大惊,做贼一样闪到了旁边的楼梯间,长腿一下子迈两个台阶,“嗖”地蹿上了楼。
平时的他言行举止慢条斯理,楼梯都是一级一级规规矩矩上,这天中午是难得的例外,成了横冲直撞的一个。
小跑到能看见她的地方,他的手肘再一次撑上围墙。
看她迷糊地摇头,双手拍两下脸蛋,无可奈何地收了书本回教室。
往她的教学楼回的时候,她或许只是活动一下脖颈,就仰起面来。
是错觉吧?他好像和她对视了几秒。
有大片的空气做掩饰,周予鹄没去躲自己的眼睛,手指倒是把单词本的右上角折出个大折角。
班级门口的走廊正好能看见高二五班的整间教室,他就看着她趴在桌上睡觉。
她的低马尾散开了,最近总变更发型,一会儿是高高的马尾,精精神神地甩在身后;一会儿是温婉的披发,黑发柔顺地铺在肩膀后边。
他喜欢她徐缓的动作节奏,让他看见了可以抚平心灵的焦躁。在她身边,好像加速流逝的时间都成了山间潺潺在流的小溪,缓慢、澄澈又清静。
一个周末过去,他发现她换了副眼镜。
这一副眼镜的黑色更淡,细的圆的镜框放出了她的眼睛。
那天中午的他描摹过她眸子的形状,那时候就猜她的眼睛是圆圆的灵动的杏眼。现在一看,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她的眼睛很漂亮,转眼珠子的时候像在用眼眸说话。
这副眼镜更衬她,很适合,很好看。
有一些古诗词默写的作业,那些被翻来覆去背烂了的诗句,他默写时不太需要动脑都能写正确。
思绪就飞出了这间小课室。
他在这时候想起和那副黑框眼镜的初见。
原来在他高二学年刚开始的时候就见过她了。
在学校的志愿群看到了指引新生的志愿招募,周予鹄第一时间填了报名的问卷。
那天根据老师的安排,周予鹄换了红马甲,在校门口负责指引车辆和帮忙搬抬行李。
刚好一辆小车过,他看见了坡下脸对脸在说话的男女——或许不是在说话,因为两个人的嘴巴都在大张,很激动的样子。
他们身边的女孩子戴一副黑框眼镜,双手捏在衣角,脚尖抵着行李箱的轮子。
男人的手一挥,装着女孩子杂物的袋子就往下倒,东西滚了一地。
周予鹄长腿迈得很快,经过那对家长时听见了他们对女孩子的指责——“从小到大都没用的东西”。
他不免皱眉睨了那个男人一眼。
从坡下往上拾她的东西,先把一包卫生巾递回给她。
女孩子惊恐的眼神送到他眼底,夺回卫生巾的手速快还急,把卫生巾死死挡在了身前。
脸蛋涨得发红,十足的惊慌失措模样。
周予鹄的笑里上了点无奈,想告诉她月经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可是又怕惹得她更想躲藏起来,于是选择了绕开这个话题。
那时候就觉得她是一个容易害臊的性格,再对上她家里人的嘴脸,更猜得出来她回答他话时结巴的缘由。
路上许多人和车都侧目过来,他给她解围,支走了她的父亲母亲。
女孩子的行李占满左手右手,却是无关轻重的分量。
和她这个人一样,小小的退缩的一个。如果不是那两个人的争吵,周予鹄认为自己会忽略掉这样一个女孩子。
那段时间其实有把这件事在心里反复去想,是在为这个女孩子不值。
只是学业日渐繁重,就把那副黑框眼镜忘掉了。
周予鹄在老师的电脑里误触到了高二五班的成绩表。
燕鸥同学的成绩不上不下,在班级和年级的中游。
那么好几次中午的偷偷哭泣是因为努力过后却发现结果不尽人意吗?
可是蹲在楼下认真写画、背书的她闪闪亮着光。
这样的光芒总有一天会被更多人看见,只要她坚持下去。
好在女孩子的心脏强大,几乎没再看见过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朝未来奔。
天气渐热,高三的学年进入了最后的一半。
一天中午刚阴沉闷过一阵雨,楼下蒸着热气。
周予鹄看到她抬手擦脸的时候,心口一紧。
幸好,似乎只是在擦汗。
女孩子缓缓回到班级,周予鹄透过窗子,看她在那间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睡着。
他回抽屉找出自己新开的那包纸巾,下楼安放到了她的凳子边。
女孩子却像对待那张椅子,开始时是小心翼翼地端详,把它置之不理。
她的手心该是兜了许多汗,周予鹄在楼上看,想着再过一天的她就会去抽纸巾。
结果她没有。大概是把它当了哪位同学不小心遗漏的,就仔细守着它,和它一起等主人。
周予鹄撑着脸看她,唇角轻扬,眉眼俱弯。
他近来对着教学楼前的空气呆笑的频率太高,吓得朋友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予鹄,如果学习太累了,我们就休息休息。成绩不重要,至少……我们精神正常。”
正好楼下的女孩子摘下眼镜,手指去揉搓眼睛的同时打了个哈欠。
朋友的话也是好笑的,周予鹄忍不住完全绽开了笑颜。
“没有,我挺好的。”亮亮的眼睛对朋友笑了很久。
物理题的速度解起来更是要快出重影。
认识了燕鸥之后,周予鹄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一回放学离开教室,他都要先在走廊张望,去看高二五班的教室里有没有那副黑框眼镜。
女孩子的刘海渐渐长长,鬓角上一边夹一个小鱼发卡。
玫红色,活泼可爱,像内在的她。
刘海撩到脸侧,眼镜成了细框,周予鹄就可以把她专注的侧脸详细看清。
果然是双唇会随着默读张开闭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知道了哪一位任课老师也是她的老师,周予鹄再帮老师办事的时候,刻意去看了高二五班新一场考试的成绩表。
她的下一次考试会比上一次进步一名,或者呆着不动,总之很少往后退。
周予鹄把那些代表排名的数字记得清晰,她的总分也在草稿本的右下角偷偷写,算着她和A大的距离。
教学楼下挂着的倒计时减小得愈快,周予鹄偶尔会在那面墙前遇见她。
直视的目光看似略过她在看那个数字,其实早虚焦在望她的背影。
她总是在那站很久,她的背挺得越来越直,缩着的肩膀也一天一天在展开。
不能让朋友察觉异样,周予鹄离开得总比她早,如何都做不到跟在她背后学她的脚步去走。
这是周予鹄高三一年来都不曾释怀过的遗憾。
有一次用作放松的晚自习三节课,周予鹄了解到低年级正在开大考的表彰大会。
会议厅的后门紧闭,周予鹄轻力拉了几下,“吱呀”的声音在响,周予鹄怕着影响后排的同学,无奈只好回到操场。
按着往常学校表彰大会的时间去估算,周予鹄提早从操场到了会议厅的门口边等。
藏在一根石柱子后边立着,周予鹄听到身后的人声走动,转身探头的瞬间,正好碰上在对朋友浅笑的她。
嘴角情不自禁地跟着上翘,周予鹄的身形和面容出众,但是跟在她后边,就没让她发现。
在高考前的倒数第二个周六晚,他终于圆满了自己的遗憾。
舍友把喊楼的消息带回来时,大家都饶有兴趣。
周予鹄倚着楼梯站,在确认他们是不是一定会跑完高二的所有班级。
这样的事情该是他这个班长考虑的,他却蠢笨到去问不知情的朋友的话。
为了喊楼这件事,高考将近的紧张全然消散。
等待喊楼的那一个星期里,时间像是找到了捉弄他的乐趣。他生活里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漫长到他目不转睛去看时钟,那两根指针却像步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或者开着车辆都做不到快步移动。
最后一周的学习压力减轻,学校为了给高考生适应高考的时间,允许他们久违地睡懒觉,用不着早晨六点半就赶到教室开始小早读。
周予鹄每晚入睡前都盼着自己多睡半个小时,那样就可以让冗长的一天少掉半个小时。奈何一年的生物钟使然,他依然睡不长。
那便干脆照旧早早到教室,或许也是因为在高二五班的教室里捕捉到了那副熟悉的眼镜。
她也盯了高考倒计时那么些日子,现在的数字成了很小的个位数,大概她更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连早上都提早到了教室背书。
他就学她,最后的时刻都不松懈。
早上看见她,等待的焦躁就被尽数抚平。
对着她笑,心底在说感谢。
谢谢她愿意出现在他的教学楼下,谢谢她一年来都没放弃,谢谢她激励他。
谢谢她是她。
燕鸥同学。
谢谢。
唯一可惜的是没办法和你成为朋友。
不然你一定会对我说高考的祝福,让我更有信心踏入那个如战场的考场。
不过,喊楼的时候得到了你的击掌和鼓励,已经很够很够了。
其实直到组织班上的同学到教学楼下排队站好,周予鹄抬头去望闪烁在他们头顶的荧光棒时,他内心依然忐忑。
她的教室在三楼,他怕她专心致志,不屑于把学习的时间分出来给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为了渺茫的希望,班级最高且担任班长的周予鹄把举班旗的任务交给了另一个男生。
他退居后线,只是喊下一句“开始”。
一楼、二楼。
三楼。
下边的楼梯间踢踏声不停,凌乱掉了周予鹄的心。
他的手掌缩在身侧一个晚上,爬上三楼后才决定要伸出来——因为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在左边,黑框眼镜的边边泛出她手上那根荧光棒的蓝色光。
另一只手垂下,是又在捏搓她的校服衣角吗?
她往楼梯间望的眼神似乎和他寻找的眼光一样热切。
幸好幸好,你愿意走出班级,为包括他在内的全体高三学生加油。
她的手臂伸出来,她的加油也给到了他前面的同学。
他对大家都在笑,却借着灯光的晦暗明目张胆在看她。
从走廊的那边到这边,他的手臂发僵。
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因为想把手掌扎扎实实地碰上她的手。
不小心就堵塞了队伍,后边的同学踩到他的脚后跟,跟他道歉。他忘记了回头说没关系。
两秒钟的触碰,是他故意又不能再多的停留。
视线终于可以直接落到她脸上。
心里在偷偷唤她:燕鸥、燕鸥。如果你还记得我,那我该有多幸福。
她会跟他说话吗?
周予鹄在急切地等,很抱歉把班级的队伍塞住。
所幸,她开口得快,不然那句“高考,顺利”只能让别人替他去听。
她说话还是喜欢卡顿,但是语气的怯懦少掉好多。
她越来越像了自由且自信的飞鸟。
周予鹄的笑脸隐在黑暗,他学刚才对其她人说话的自己,那样就不会被察觉异样——“谢谢你。”燕鸥同学。
人潮涌过来,他再不能停留,就一刻不停地朝前跑。
左手要握笔,周予鹄在最后那个星期里,常常写着写着题目,视野就从笔下的诗句或公式转到了虎口的那颗痣。
她的手比他的手小上一点,手心软软的,略略在发凉。
五指伸直弯曲,他无意识在想——她的手牵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对女孩子的亵渎,周予鹄摇摇头,拍几下自己的脸,定心重新写题。
学校为了给高三学生让一个安静的复习环境,低年级的同学在高考那三天放假回家。
那张冷落的椅子在盛夏的太阳里拉长影子。
周予鹄逼自己把风筝似飞出去的思绪收回线来。
要把六张试卷写好,要在A大等她。
家人每一天都来送考,妈妈爸爸把公司事务都撂到一边。
周予鹄在考场里行云流水,颇为安心。
最后的铃声空灵,震荡在他的心头。
他的高三要结束了。
妈妈给他递一束花,家人们簇拥着他上了车子后排。
大家都在祝贺他,即刻就在说暑假游玩的安排。
他却心不在焉,在想草稿本上那些不属于他的分数记录,在想那副黑框眼镜,在想那个女孩子。
女孩子的笑容淡淡,常是不好意思的样子。脸颊容易发红,眼睛一眨一眨,专心在一件事的时候,周围什么都影响不了她。
还在想她日常的动作,温温吞吞,缓慢地做自己的事。
她的排名比学期开始时高了十位,她在一点一点往上攀爬。
唇角原本带笑,周予鹄在意识到自己的高中时代结束之后,常是笑着的眉眼竟然疏落下去。
轻轻挽住一些悲伤,他看车窗外的景。
夏天的太阳轮廓分明,大片云朵堆积,一团一团的厚重白色。
天边飘着一朵在游的鱼,再有一只飞鸟陪伴其侧。
两个形状都让周予鹄脑海里的那个身影更加挥之不去。
好像,再没有理由站在楼上偷偷望她了。
女孩子会记住那个比她高一级总卡在第二名的男生吗?
他在她的人生里该是无关紧要,一个暑假过去就会淡忘了的。
于是开始许愿自己的高考成绩。
要厉害到他能登上高考荣誉榜,要厉害到可以让他的照片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要厉害到她可以把他记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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