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情最怕雪夜。
雪夜一到,屋子里再暖都没有用,李凤迤身上寒症爆发,疼痛难忍,轻轻吸气都会牵扯到骨头缝里的寒意,冷汗遍布全身。
也就这人自己犟得很,嘴唇都咬破了,还能冲他所在的方向笑。
都这样了,还顾虑他人,好叫他宽心吗。
楚情莫可奈何,他从来就拿这人毫无办法,遂低道:“再忍一忍,天一亮就帮你擦身。”
汗湿重衣,难过得很,此前此人浑身是伤,擦身都难,如今总算伤口都一一结痂,而楚情从来也不怕麻烦,无论花多久时间,只要这人能有一刻觉得舒坦,他都心满意足。
熬过一夜,天光大亮,擦了身喝下药之后,李凤迤总算陷入昏睡。
楚情痴痴看着床榻上的人,直到一阵敲门声惊扰了他。
“楼主还在睡吗?”王雨艳探头进来,悄声问。
“有事?”
“无事,等楼主醒了再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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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雨艳敲门自然是有事,但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李凤迤睡眠,因此她才说无事,楚情自然也清楚。
“那我明日再来。”来人是一位女子,她是来讨药的。
“姑娘不如留下名字。”王雨艳道。
“我叫花非花。”
“原来是花家幺子。”
“花家没落已久,不足为提,掌柜见笑了。”花非花苦笑道。
“您说的药我帮您记下了,待我问过楼主便跟花姑娘联系。”
“也好,我就住在山下神州客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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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没能见到李凤迤,多少在意料之中,她得一人指点,才寻上少室山,但是这一路危机重重,想必都是为了保护那人的安全。
百鬼窟之刑江湖中人尽皆知,百年来被送进去受刑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然而能从里面活下来的却几乎没有,李凤迤是唯一的一个。
花非花很想亲眼见一见此人的真面目,毕竟花家没落的源头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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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忽然,一声佛号惊醒了正陷在回忆中的花非花。
花非花抬头就见一个小沙弥站在路边,却原来她一不留神,走到了少林寺附近。
“施主若要入寺礼佛,请允许小僧前去通报。”小沙弥道。
“哦、不,我只是路过。”花非花连忙道。
“阿弥陀佛,请施主恕罪,是小僧失礼了。”小沙弥便道。
花非花正要离开,忽地想到了什么,便问小沙弥:“对了,你知道山上住的那人的事吗?”
“您是指李施主?”
“正是。”
小沙弥想了想说:“师父说,李施主乃佛缘深厚之人。”
“是吗,还有吗?他真的从百鬼窟里出来了?小师父你见过他吗?”
“不曾。”小沙弥说着,又道:“我师父说曾见过他。”
“哦,是什么时候?”
“许多年前,师父说他曾在一座寺庙里见过李施主。”
“那能让我见一见你的师父吗?”花非花好奇道。
“师父离寺未归,但师父同我讲过,若施主好奇,小僧可说于施主知晓。”
花非花连忙道:“那小师父您快说。”
小沙弥便娓娓道来:“那是个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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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人世间真的有鬼吗?”
如今的师父多年前也是他人的徒弟,随师父路过山野。
这夜大雨,他与师父在破庙中躲雨。
听着雨声,他忽然出声询问。
他的师父是个老和尚,正手握念珠坐于蒲团之上。
外头风雨交加,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砸得寺庙顶上的瓦瓣铛铛作响。
雨水渗透屋顶,滴答滴答不断流淌下来。
庙里唯一能用来盛水的器皿,是一口大钟。
它被废弃在那里,老和尚就把它整个翻过来接雨水。
有时候水滴恰好落在钟口边缘,撞击了金属,发出一连串很清脆的鸣响声,听来甚是悦耳。
“鬼者,归也,其精气归于天,肉归于地,血归于水,脉归于泽,声归于雷,动作归于风,眼归于日月,骨归于木,筋归于山,齿归于石,油膏归于露,毛发归于草,呼吸之气化为亡灵而归于幽冥之间。”
一灯如豆。
老和尚嘴巴一开一合,如同火光一明一灭。
“那我能看见它们吗?”
“人所见皆为心中之鬼,而非真实之鬼。”
“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心中之鬼即贪、嗔、痴等无明烦恼,它们转化成不同相状扰乱未成佛之心。”
“那真实之鬼呢?”
“识所转,即为鬼。”
徒弟听得颇认真,却似懂非懂。
他刚想再问,忽然“啪”地一声,庙门被风吹开。
风声猎猎,灯骤灭。
那是庙里唯一一盏油灯。
徒弟匆忙跑去关门。
那扇庙门的锁头早已生锈,再被雨水一浸泡,脆弱得连风都经不起。
徒弟关门的刹那,眼中忽现一缕青芒。
如幽火般,出现在铺天盖地的黑夜里。
徒弟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在如此荒郊野外,午夜时分,会是谁?
那一缕青芒由远及近,倏隐倏现,飘渺不定,悄无声息,然后,竟慢慢现出一道人影来。
是人?或鬼?
他没有伞,任雨水淋了一身。
他不慌不忙,仿佛在雨中信步闲逛,却没有脚步声。
他那黑色的长发被雨水淋透,直直垂落,遮去了大半脸庞。
徒弟大气也不敢喘,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又怕被他发现。
就在这时,那人忽地转过脸来。
闪电划过半空,惊雷滚滚,似是要劈开大地。
那张脸,青白若鬼。
那双眼睛乌漆墨黑,深不见底。
那唇角微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再也不敢看清,仓皇间徒弟把庙门“砰”地一关,回头跑向师父。
老和尚刚好重新燃上灯。
“师、父……是、是是鬼!有鬼出现了!”徒弟抓着老和尚的衣袍嚷道。
老和尚低下头,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你若当它是鬼,它就是鬼,反之,它可以是天地万物,明白吗?”
“……咳……若见诸相非相……咳……则见如来……咳咳……凡所有相……咳咳咳咳……”
破庙外,低吟声伴着剧烈的咳嗽忽远忽近,又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黑色的身影走几步,又停下来捂着心口弯腰咳一阵。
“……咳咳……咳咳咳……皆是虚妄……咳咳……”
风雨中,咳声似一声比一声凄厉,撕心裂肺。
直起腰来的时候,他唇边尽是血迹。
雨水已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如此走走停停,声音终是越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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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花非花愣道。
“嗯,师父后来才知晓,当日他所见并非鬼,正是曾经的李施主。”
花非花喃喃道:“所以多年之前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吗?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施主为何知晓李施主病入膏肓?”小沙弥歪头问。
“因为……”花非花自嘲一笑道:“因为当年他来我们花家找麻烦的时候,就是个痨病鬼。”
说着,花非花也忍不住同小沙弥讲起了那段往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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