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下的世界别有洞天,走过一条冗长的步道,外面即是另一片花之海洋,甚至一点都不比方才的后院逊色,一路皆以花草开道,除此之外,空气中亦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李凤迤熟门熟路,沿着小径一直往深处走,来到一幢小木屋前,“笃、笃、笃”敲响了木门。
半晌,门内无动静。
“唉,分别三年,依旧是如此冷淡吗?咳、咳……”李凤迤喃喃地道。
他话音方落,屋门忽地“吱呀”一声开启,里面传来一人冷冷淡淡却又浑厚低稳的声音道:“门没锁,难道还要我扶你进来吗?”
“咳、呃,敲门是必要的礼仪,作为礼仪之邦的中原大国,如此美德可不能废不是吗?”
“啰嗦。”两个字之后,那人便没有再多言。
李凤迤摸摸鼻子,慢吞吞走了进去。
虽是木屋,外表看似简陋,但一进到里面,却不失雅致舒适,同时又显大方简洁,一见便知布置之人心思细致,相当为居住之人设想。
而适才出声者,正背对着李凤迤坐在方桌前,手上拿着一册书卷,兀自翻看。
就见那人身形瘦削,脊背笔挺,姿态沉稳,仅是坐着而已,便有一股巍峨不动的气势油然而生,明明只是看书,却好似手中拿着的是一件利器,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而他周身气劲罩身,身后披风无风而起,迫得李凤迤一进门就停住脚步。
“哎呀,脾气还真大,是君姑娘又惹前教主大人您生气了吗?”止住脚步,却止不住调侃之言,李凤迤不怕死地继续道:“或者,是你这三年来过得太安逸,不希望我出现打扰你的清静?”
他话音一落,便见披风垂落,那人却依然以背相对纹丝不动。
李凤迤若无其事继续前进,绕到那人面前,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露出笑容道:“这就对了,我带病前来,可经不起你一个弹指。”
“既有自知之明,就少说废话,我荆天狱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今天就算不小心杀了你又有何妨?”他嗓音平平淡淡,却暗藏杀机。
“呀,杀气真大,好吧,荆教主不怕死,我怕,言归正传,我的确取来了雪莲花瓣,今晚就为你解开禁制,咳。”
闻言,荆天狱终是抬眸看他一眼,就见一张冷冽坚毅的脸庞之中杀伐之气若隐若现,孤高绝傲的神态在一见李凤迤雪白若霜的脸后闪过一抹讶异,微一蹙眉便道:“你功力尽失,要如何为我解开禁制?”
“简单,我说心法,你自己动手解便是。”李凤迤淡淡道。
闻言荆天狱好半晌都没有作声,只是盯着李凤迤不放。
李凤迤见状耸耸肩,托着下巴道:“你大可不接受,不过我好像记得某人刚刚说过不怕死的。”
荆天狱摇摇头,却道:“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谁?你大费周章救我,为我花心思寻药,甚至连传说中念菩提的心法都愿意舍弃。”
李凤迤垂首低低“咳”了一声,长叹一口气一脸诚恳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曾经做过一件十分对不起你的事——”
荆天狱没等他把话说完,就低下头去看书,反正这个人的话从来没半句可信,又极爱开玩笑,任他说到天边,他都不打算搭理。
李凤迤自讨没趣,又咳嗽一声说:“我帮你,自然是要向你讨还这份人情的,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因为我向来不喜欢勉强人……”
“三件事,任你要求。”荆天狱打断他的话,极干脆地道。
“好极,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李凤迤愉快地道。
荆天狱眼角微跳,忽然之间有一种他会把自己卖掉的错觉,不过他荆天狱既然应下三件事,就一定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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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李凤迤出了小木屋,他在木屋前驻足片刻,微微垂眸,便从原路折回,回到最初的厢房。
一个时辰左右,君雪翎才又打开房门,对寸步未离的木成舟道:“他醒了,木公子可以进去了。”
木成舟闻言连忙道:“有劳君姑娘。”说罢,他转身踏入厢房,就见李凤迤在床上冲他招手道:“辛苦你了阿舟,君姑娘,能请你把门带上吗?我有话要对阿舟说。”
君雪翎深深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将门轻阖上,留下木成舟和李凤迤单独在房内。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明明醒了也不吭声,还要我继续装下去的理由了吗?”木成舟抱臂瞅着他道。
“咳,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阿舟你啊。”李凤迤咳几下以作掩饰,随即正色道:“一开始我可没想要骗你,谁知道转醒时你已跟庄主相谈甚欢了,我可不想打扰你们。”
“我看你是不想打乱你的计划,何况有君姑娘如此配合你,我自然也懒得插手。”木成舟道。
“不愧是阿舟,真是太聪明了。”李凤迤抚掌道。
“少来,你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想君姑娘一定很乐意接手。”木成舟淡淡地道。
“咳、呃,其实不瞒你说,我来这里,为的是一个人。”李凤迤立刻道。
“谁?”
“魔道子传人,六相**唯一继承者,前婆娑教教主荆天狱。”
闻言木成舟狠狠一怔问:“他人在这里?”
李凤迤点头。
木成舟怔了好半晌,不由长叹一声道:“难怪你一开始不告诉我,他没死,那真是太好了。”
李凤迤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便道:“三年前那场战事我得知时已晚,最后在山崖下救下重伤昏迷的他,但因他除了内伤之外,还有很严重的毒伤,同时你那一剑也几乎令他致命,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好好的,只不过由于毒伤之故内伤并未完全化解,我只好用念菩提的心法为他设了禁制,留他在此三年之久。”
“要使他痊愈,就必须采下雪莲花瓣,是这样吗?”
“是。”
“你为何不早说,这些事,本该由我来做。”
“你不是陪我上山采花了吗?还救了我,要不是你,恐怕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木成舟沉声道:“若非你耗尽内力消我魔障,区区一座雪山,你又岂会将它放在眼里?”
“唔,我恐高……”
木成舟受不了得瞪他一眼,却也懒得再说他,事实上相处那么久,他还不知道李凤迤的身份来历,但他却对自己知之甚深,甚至知道三年前的大战,还救下了荆天狱,不过不要紧,纸终归包不住火,李凤迤是谁他总有一天会知晓,他现在既然想隐瞒,就让他隐瞒,反正,来日方长。
“雪莲每五年开一次花,我救下他那年正是第二年,所以我与他相约三年之期,在这三年间,为避免他妄动真力,我以念菩提的心法留他在此地,锁住他大部分功力,让君雪翎以草药助他疗伤,最后辅以雪莲,届时我便会帮他解除禁制,他便能完全恢复。”
木成舟闻言不由微微一惊道:“你已用此心法连续半年为我消除魔障,它如此耗力,如何再施展解禁之法?”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木成舟盯着他缓缓地道:“你最好有办法,因为,我可不想见到一具尸体。”
李凤迤闻言顿时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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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公子,君雪翎实无意欺骗公子,但无论怎样,还是请木公子谅解。”君雪翎再次出现在厢房之时,已知晓原来眼前这个看似老实的男子原来竟如此沉得住气,不免心觉尴尬,她暗自瞪了李凤迤一眼,遂对木成舟道。
“这与君姑娘无关,请君姑娘莫要在意。”木成舟的嗓音一贯温沉,带着笑意回答道。
“太好了,结局圆满,过程就不必多计较了。”李凤迤在一旁愉快地表示。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木成舟和君雪翎一齐回头怒瞪罪魁祸首,李凤迤很配合地后退一步,看似惊恐地道:“二位大人大量,就不要跟一个病人多番计较了。”
木成舟“哼”一声道:“这时候倒想起来自己是个病人了?”
“咳、咳、咳……”李凤迤弯腰咳嗽。
君雪翎见状对木成舟道:“木公子也亏得你忍得了他,这个人在没看见时想得慌,见了之后又觉得头疼。”
“君姑娘看来深有体会,可有对付之良方?”木成舟顺水推舟问道。
“喂喂,我人可是还在哩。”李凤迤不满地道。
君雪翎偏偏不搭理他,只对木成舟道:“有是有,看是要行狠招还是温柔一点的招数?”
“狠招是如何?”木成舟好奇地问。
“直接打昏。”
“温柔一点的呢?”
“用迷药药倒。”
“……”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烦请木公子和君姑娘高抬贵手,放过在下可好?”李凤迤连连作揖道。
君雪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说:“好了,言归正传,我已将药准备妥当,今晚你打算怎么做?”
“你只管把药交给我,我会处理,这三年来,辛苦你了。”李凤迤正色道。
“这不算什么,毕竟当初你也履行了约定,我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交代。”君雪翎道。
“话虽如此,我仍要感谢君姑娘。”
“今晚需要我在场吗?”木成舟问。
李凤迤摇头道:“你暂时不要露面,虽然你已改用木剑,但你身法未变,万一你出手相助,以荆天狱的眼力,绝不会错认,届时就麻烦了。”
“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木成舟皱眉问:“木成舟虽死无惧,但至少要等你功力恢复……”
李凤迤很快打断他道:“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再死一次的。”
木成舟沉默。
李凤迤忽然微笑,拍拍他的肩膀丢下一句道:“为了杜绝后患,干脆,我就努力不让自己的功力恢复吧……”说着,他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经过他走出厢房。
木成舟闻言猛地回过头,瞪着他的后脑勺,一字一顿叫他的名字,“李、凤、迤。”
却见李凤迤脚步悠闲,头也未回地便离开了。
木成舟忍不住扶额,心中暗叹,唉,这家伙,果然令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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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菩提,据传乃武林中极上乘的内功心法,出自佛门,需要一定的慧根才能练成,但失传已久,荆天狱在三年前就对李凤迤产生好奇,因他不料这个看似文质彬彬又名不经传的男子居然身怀此法,并且轻而易举就用它为自己设下禁制,以至于三年未曾脱身。虽说他的目的是为自己疗伤,但被一种武功心法锁住功力三年,对荆天狱而言亦是头一遭,以他不服输的个性,虽然不屑窃取此法门,却也不由想一睹念菩提之全貌,看它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随着李凤迤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将心法念出,荆天狱气凝丹田,意随心动,自天枢穴往上游走,直至四肢百骸,蓦然间,过往乍现,同时似有梵音不断涌入耳际:断善根,信不具,执于世荣,贪于生死……忽又曰:无爱无恨,无痴无嗔,无心无欲,无悲无喜……荆天狱意识纷乱,当年婆罗山之巅被众人狙杀的一幕骤然浮现,一时心绪难平,眼前漫天血海,无边蔓延,同一时间,似有泰山压顶,梵音扰人,连绵不断:不思善,一念乱,六根不尽,根机永断……
荆天狱只觉整个身体一时如在火上炙烤,一时又冻若冰窖,正在危急之时,一股暖暖气流自大椎穴源源不断涌入,将他体内两股混乱之气导以正法,归以正源,一人嗓音沉沉在耳畔低语道:“心不动,万物皆不动。”
霎时灵台一片空明,荆天狱仿佛置身于一片寂灭之中,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万物,甚至没有自己。
缓缓睁开眼时,见到李凤迤一脸淡笑,面对自己轻轻地道:“恭喜你,禁制已解。”他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一见便知勉强动了真力,乃至伤到内腑,而荆天狱则汗湿重衣,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闻名不如见面,念菩提果然厉害。”荆天狱缓缓地道。
李凤迤拭去唇角血迹,气息不甚稳地道:“此心法必须用心不二,不思善也不思恶,寻常人被七情六欲所困,一旦起念,极易走火入魔。”
荆天狱虽已亲身领会到念菩提的厉害,可听李凤迤这样说,难免要问:“不思善也不思恶,难道你能做到?”
然而话问出口,荆天狱就知自己是多此一问,毕竟人家早已练成多年。
李凤迤果然也没回答,而是道:“现在你已自由,但你曾答应我三件事,可否实现你的承诺?”
“哪三件?”荆天狱问。
“第一件,前段时日江湖上‘六道轮回’之招再现,飞云连环镖局总镖头连慕容因此招身亡,若届时我需要你帮忙,你不能拒绝。”
“可以。”
“第二件,我希望你答应我,若遇到当年围剿你的那十人,请不要轻易出手。”李凤迤道。
“哦?”一提到此事,荆天狱周身杀气顿现,他紧盯李凤迤一字一顿地道:“给我一个不能出手的理由。”
“因为他们亦是受害者。”李凤迤回答。
“说详细点。”荆天狱冷冷地道。
“当年围剿你那十人,皆是被人用药物所控制,是以杀你并非他们本意,而是有人暗中布计,欲灭婆娑教。”
“你又是如何知晓?”荆天狱又问。
“第三件,我所知的一切,攸关我之性命,三年内,请你切勿追问。”李凤迤却道。
荆天狱闻言瞬间逼近他道:“我怎知你不是真凶?”
“日后待你查明一切,若我是真凶,自会引颈就戮。”
荆天狱目不转睛盯着李凤迤,见他神情坦然,语调从容,虽面无血色,却似无惧生死,过了好半晌,他方出声道:“三年,恰好是你为我医治的时间,我会在三年内查出幕后凶手,若此事当真与你有关,我绝不会对你留情。”
“既然这三件事你都已答应,那么我需要你见一个人。”李凤迤道。
“谁?”
“见到他时,你自会知晓。”李凤迤有所保留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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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制面具慢慢揭开,露出一张年轻忧郁却又沧桑沉重的一张脸来。
荆天狱一见不禁微微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是暮江城?”
多年前,暮江城名声极盛,但真的已是多年前,荆天狱那时见到他,他最多十八岁,虽未见过他出手,但一下子就记住了那张脸,和他手中冠绝天下的藏鸣之剑。
再后来,他忽然销声匿迹,整个江湖上再无他的消息。
“暮江城已是过去,现在我的名字是木成舟。”木成舟的表情微露苦涩,道。
“你已改用木剑?”荆天狱早已注意到他身后的剑。
“暮江城杀过太多人,我改用木剑救世人,希望能用尽余生来为自己赎罪。”木成舟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中的自责已清晰到无法错认,他的嗓音低低沉沉,像是被一层又一层的罪责牢牢束缚住,无从脱身。
据荆天狱所知的暮江城,是少年侠士,是惊才绝世,也是英雄盖世,而他如今有此一说,不禁令他微微感到好奇。
“不瞒荆教主,三年前婆罗山大战,木成舟亦是其中一员。”木成舟又道。
此言一出,荆天狱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李凤迤让他见木成舟的理由,既是当年围剿自己的十大高手之一,那他自然杀他不得,但心中疑问一日不解,当年被逼杀的怒火就一日不会消减。
“如此说来,那日藏龙剑法已出,你却并没有使用藏鸣。”荆天狱冷冷一笑道。若非如此,他又岂会认不出来?
木成舟微垂眸,正要开口,李凤迤却先一步道:“暮江城之过往,终有水落石出之日,婆娑教之亡,总也有血债血偿之机,荆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荆兄”既有故意拉拢关系之嫌,又有提醒他方才答应了三件事之用意,荆天狱“哼”了一声,淡淡道:“答应过的事我绝不会反悔,我看,急的人是你才对。”
“咳咳,看起来的确是我多虑了。”李凤迤掩饰性地打开手中那把玉骨折扇,干咳一声说道。
木成舟轻叹一声,对荆天狱道:“待三年之期一到,木成舟会再向荆教主请罪。”
“若要请罪,三年后不妨带上幕后真凶,一并前来抵罪。”荆天狱面对木成舟道,若李凤迤所言不虚,木成舟确非罪魁祸首,那么杀了他也无济于事,而观他一身负疚之色,恐怕的确有内情未解,他在栖梧山庄修身养性三年,又岂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再加上,李凤迤所言是真是假,他也必须观察一阵子才能确认。
“木成舟会尽力找寻。”
“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京城。”李凤迤忽道。
“你打算何时离开?”木成舟问他。
“自然是越快越好。”李凤迤道。
“你不在这里休息几日?你方才动过真气,恐怕接下来几日……”
“我无事,问君姑娘多讨几味药便是。”李凤迤打断他的话道。
木成舟闻言微微一叹,知道李凤迤固执,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一旁默默不语的荆天狱瞥了李凤迤一眼,不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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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梧桐满园,花海无边,映照得整片蓝天都泛起了丝丝绚烂绮丽之色,一眼望去美不胜收。
君雪翎站在亭中,听到脚步声,头也未回,便低低道:“你要离开了?”
李凤迤在不远处止住脚步,随口轻吟:“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呵,好一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是在劝我,莫要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吗?”君雪翎垂首苦苦一笑,道。
“咳、咳,你最清楚我的病情。”李凤迤掩唇轻咳一声道。
这个回答让君雪翎浑身僵了僵,却仍然道:“纵是如此,君雪翎此生也不悔。”
李凤迤不由无奈,道:“雪翎,我很抱歉。”
“天涯海角,只要你记得这里有一座栖梧山庄,对君雪翎而言便已足够。”
“栖梧山庄,留凤栖梧吗……”李凤迤喃喃着,却正色道:“君姑娘,一定有更适合这里的人,愿为姑娘驻足。”
话说到这个地步,君雪翎自知无法转圜,她转过身,望着他道,“那在你离去之前,能否赠我一曲?”
面对如此多情的女子,这样简单的要求李凤迤自是不能拒绝。
“好。”他拾阶而上,在石桌前坐下,手指轻抚琴弦,“铮铮”几下,一曲李白的“短歌行”便自他指尖缓缓流泻而出: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李凤迤瘦长的手指将琴弦拨得铿锵有力,慢声低吟的词句听来洒脱豪放,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不拘形迹,潇洒自如。
君雪翎看着他,不禁在心中低吟: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而面对此人,她的确什么都不能说,即使思慕,即使眷恋,也无法将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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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栖梧山庄之时,木成舟已经在庄外等着他了,李凤迤慢步出去,驻足回首。
山庄幽静,满园芳华,奈何万物生灭,谁又真正留得住谁呢?
李凤迤回过头,面对木成舟,问:“荆天狱呢?”
“他已先一步离开了。”木成舟答。
“那我们也走吧。”他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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