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凉，有什么话进院里说吧。”苏墨拢了拢衣袖，眉眼含笑地望着二人。
苏珏与苏寒尘对视一眼，默契地跟在苏墨身后踏入那座名为“墨竹阁”的院落。
这是苏珏第一次得以窥见这座近在咫尺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的院子。虽仅一墙之隔，但苏墨不在府中时，那扇黑漆院门总是紧闭如铁。唯有在他归府前半个时辰，才会悄然开启。这些年来，苏珏唯一知晓的，便是从自己院中能望见的那一抹青翠——那是苏墨院中的竹林。
甫一入院，扑面而来的清雅之气便令人心神一静。院中布局疏朗有致，不事繁复雕琢，却处处透着匠心独运。沿着青石小径前行，深处那片竹林在微风中摇曳生姿，竹叶摩挲间发出沙沙细响，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一时间，仿佛连时光都为之驻足，天地间唯余这一片翠色流转。
“我在院中时，常能嗅到大哥这里的竹香。”苏珏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今日得见真容，果然清雅绝尘。”
苏墨闻言轻笑，指尖拂过一竿青竹：“这是幼时与父母一同栽下的。说来寒尘院里原本也有一片家父亲手所植的林子，可惜……”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苏寒尘，“待他游历归来时，那些树都已枯败，索性全拔了改种些奇花异草。”
话至此处，苏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苏珏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不是真正的苏家小姐，此刻任何回应都显得苍白无力。
“啧。”苏寒尘忽然用折扇轻敲苏珏发顶，“好端端的偏要提什么竹子。”他拢了拢衣襟，佯装不耐道：“在外头喝半天冷风，你们倒是雅兴不浅。”说罢便大步流星往屋内走去。
苏墨摇头失笑，紧随其后。苏珏怔怔望着两人背影，恍惚间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曾几何时，她也日日望着这般熟悉的背影。只是如今……
一阵风过，竹影婆娑。苏珏闭了闭眼，将涌上心头的酸涩尽数压下。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轻轻勾起唇角，眉眼间漾开温柔的笑意，快步跟上了那两道身影。
苏墨几人刚踏入屋内，便有一名小厮提着热茶轻步上前。待茶盏摆好，又有一人捧着点心碟子悄然置于案上，动作利落，不闻声响。
苏珏瞧着他们进退有度的模样，忽而想起李明舟曾提过——苏墨打理着半个苏府的事务。如今看来，这位苏大公子行事之妥帖，确实不负其名。
她望着苏墨低头沏茶的侧影，思忖片刻，终是开口：“大哥，二哥所言当真？明日……真是你的生辰？”
苏墨搁下茶壶，抬眸浅笑：“确是明日，不过自父母离世后，我便不再庆贺生辰。于如今的我而言，那不过寻常一日，你不必费心备礼。”他顿了顿，瞥了眼苏寒尘，“他方才那般说，不过是逗你罢了。他自己都从未送过我生辰礼，你倒不必为此挂怀。”
苏珏指尖轻点杯沿，又问：“那明日……大哥可还去大理寺？”
“自然要去，只是近来无甚要紧案子，应当能早些归府。”
苏寒尘闻言挑眉，眼中浮起促狭：“你这般追问，莫不是真打算替大哥庆生？”
苏珏没理会他的调侃，只继续问苏墨：“大哥可喜欢饮酒？”
“酒？！”苏寒尘眸光骤亮，未等苏墨答话便倾身凑近，“大哥素来不贪杯，你若有好酒，不如给我！给他岂不是糟蹋？”
苏墨抬手抵住他额头，将他推远几分，无奈道：“别听他胡诌。你若有酒，宁可倒了也别给他——这人醉了，连房子都敢烧。”
苏珏忍俊不禁：“大哥这般说，可是二哥曾醉后闹出过什么荒唐事？”
苏墨尚未开口，苏寒尘已急急截话：“大哥！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苏墨似笑非笑睨他：“既敢做，还怕人说？”
苏寒尘讪讪摸鼻，终是闭口不言。
苏墨这才悠悠道来，将苏寒尘昔年醉后的桩桩糗事娓娓道出。他语速不疾不徐，声线温润，却偏生能将那些荒唐场景说得活灵活现，教人听得入神。
苏珏托腮听得津津有味，苏寒尘却如坐针毡，耳尖渐染绯色——他自己都记不清，当年竟干过这许多蠢事。
故事说尽时，窗外暮色已沉。苏墨索性留二人用了晚膳。这一餐，是苏珏入府以来，头一回与这两位同桌共食。
苏珏与苏寒尘前脚刚踏出墨竹阁，后脚苏老将军便从苏管家口中得知了三人共进晚膳的消息。
苏胜禀报完后便静立一旁，而苏老将军负手立于窗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夜色，神色难辨。
良久，老将军忽然开口：“苏胜，你觉得李明舟此人如何？”
“老奴与锦贤世子接触不多，但听闻他同二少爷一般在外闯荡多年，却能全身而退，想必非等闲之辈。”
“哼，”苏老将军冷笑一声，“那小子算什么？他在外头学的本事，怕是连李明舟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苏胜垂首不语。
老将军转身，长叹一声：“你可还记得八年前我重伤归府那次？”
“自然记得，”苏胜点头，“那次之后，您便将府中事务交由大少爷打理，此事阖府上下无人敢忘。”
“若非途中遇一少年相救，老夫怕是早已命丧黄泉。”老将军目光一沉，“今日才知，那救命恩人，竟是李明舟。”
苏胜面露讶色：“锦贤世子竟有如此能耐？只是他回来两年有余，为何今日才向您提及此事？”
老将军眼中寒光一闪，却忽然话锋一转：“那丫头在府上住了一个多月，你觉得如何？”
苏胜虽不解其意，仍恭敬答道：“小姐举止得体，待下宽和，府中众人皆交口称赞。尤其赏花宴后，小姐在城中声名鹊起，近来送往府上的请帖也比往日多了不少，倒是添了几分热闹。”
“看来你也挺喜欢她的。”
到底是跟随多年的老仆，苏胜立刻察觉出话中深意，笑道：“老奴只是觉得，小姐确实为府上添了不少生气。”
老将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若再添一桩喜事，你说这将军府往后可会顺遂些？”
“您的意思是？”
“你可知今日李明舟送来的信上写了什么？”
苏胜摇头：“莫非不止提及当年救命之恩？”
老将军冷哼一声：“突然旧事重提，必有所求。不过你猜不到他求的是什么。”
苏胜微微躬身：“老奴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他竟敢向老夫求娶苏珏那丫头。”
苏胜闻言，瞳孔骤然一缩：“这……这……”
“你定是奇怪，他们素无往来，他为何突然提亲。”老将军眯起眼睛，“殊不知，他们之间的渊源，远非表面这般简单。就连老夫，也不清楚他们在渊城之外，究竟是何关系。”
有些话，老将军并未言明。作为管家，知道太多并非好事。李明舟信中所述，远不止提亲一事。更重要的，是这桩婚事背后真正的图谋。
若仅是提亲，他定会断然回绝。纵使苏珏并非亲孙女，但顶着苏家小姐的名头，他既允她假扮孙女，便不会因救命之恩而在其他事上让步。可偏偏，那封信中大篇幅提及的，都是关于秦潇之事。
一想起那封信，老将军胸中便窜起无名怒火。李明舟此人当真狡诈，字字句句都拿捏着他的软肋，尤其是信中提及的那桩他怀疑多年的事——让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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