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卿所料不差，那林双月确实凭着倾城之貌与玲珑手段，不仅留在了秦毅峰身边，更成了他最为宠爱的妾室。而与她同期入府的另两位女子，一个被草席裹尸弃于乱葬岗，一个被抬回家中，余生恐怕都要缠绵病榻。”
“你是想借这两桩旧事做文章？”苏墨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是，也不全是。”李明舟指尖轻叩桌面，“这两件事虽能令秦毅峰一时难堪，却终究缺乏实证。即便闹到御前，以秦潇的手段，也能保他全身而退。这次，我们要的不是他一时消停——”他眼中寒光乍现，“而是要他在渊城永世抬不起头。只要他踏出渊城半步，我必让他血债血偿。”
苏墨眉头深锁：“需要我做什么？”
“十日内，会有一份万民请愿书呈递御前。”李明舟压低声音，“上面详细记载了秦毅峰自新皇登基以来残害的女子，以及枉死的无辜百姓。这三个月来，我暗中收集了所有受害者的血手印。这份请愿书，就是撬开此案的钥匙。届时，就看大理寺的手段了。”
苏墨的眉头仍未舒展：“这些年秦毅峰涉案的卷宗我都秘密收着，只待圣旨一到便可彻查。但秦潇权势滔天，连中书令都要避其锋芒。你离京两年有所不知，三年前我就曾审理过一桩他的案子。当时谢荣大人冒死将案卷直呈御前，满朝皆知，可结果呢？秦毅峰至今逍遥法外！”说到最后，他指节已攥得发白。
李明舟却从容依旧：“苏少卿此言正说到要害。三年前皇上根基未稳，即便今日仍受秦潇掣肘。若当时真动了秦毅峰，今日龙椅上坐的恐怕就是别人了。”他忽然倾身向前，“但这两年来，皇上暗中培植的势力已非昔日可比。秦潇的爪牙被我斩断大半，这次翻出旧案，就是要给秦潇一个警告。你只管放手去查，秦毅峰——必死无疑。”
这番剖心之言让苏墨心头一震。更令他惊异的是李明舟说话时的神态——目光如炬，毫无顾忌，仿佛隔墙无耳。这份坦荡与笃定竟让他胸中热血翻涌，恨不得即刻冲回大理寺，将那些尘封的案卷尽数翻开。
苏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抬眸看向李明舟：“既然如此，你特意告诉我谢瑶和林双月的事，又是何意？”
李明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静默聆听的苏珏，淡淡道：“这便是需要你做的事。”他指尖轻点桌面，“谢瑶曾告诉我，林双月现居的院子旁，有一座荒废已久的院落——据说秦潇曾有个小妾住在那儿，自她死后，再无人踏足。那院中有口枯井，谢瑶偶然撞见有人从秦毅峰的院子里抬着尸体进去，便悄悄尾随，发现井中腐臭熏天。她胆子不小，掀开井盖粗略一看，里面竟不止一具尸体，想必是府中下人偷懒，随手抛尸其中。”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请帖，轻轻搁在桌上：“今日离府前，我收到了秦家的帖子——七日后是秦老夫人八十大寿，渊城大半权贵都会赴宴。那口井在内院，寻常人难以接近，所以，此事只能由你去做。”他目光定定地看向苏珏，“我要你在宴席上设法将凌王妃引至那处废院，让她‘意外’发现枯井。之后的事，自有人接手。因是内宅，你行事不便，谢瑶和林双月会暗中助你。”
苏珏眉梢微挑：“凌王妃？为何是她？”
未等李明舟开口，苏墨已低笑一声，眼中闪过赞许：“世子果然高明。凌王妃确实是揭开此事的最佳人选——秦王与秦潇因姻亲关系走得近，而秦王与凌王自先帝时便势同水火，虽最终皇位未落二人之手，但凌王至今仍对秦王妒恨难消。若让凌王妃亲眼见到那口枯井，以她的性子，必会闹得人尽皆知。更何况，她与京司宋毅的夫人交好，一旦发现井中尸骸，第一件事便是叫宋夫人请宋毅前来查验。当日宾客云集，纵使秦潇手眼通天，也压不住这般丑闻。届时，渊城上下都会传遍‘秦府枯井藏尸’的消息。”
他指尖轻叩桌面，眼中锋芒渐盛：“待此事发酵，你准备的万民请愿书也该递至御前。秦毅峰被推到风口浪尖，过往罪行必会引发民愤。到那时，纵使秦潇权势滔天，也保不住他——不死，也得流放千里。这，便是世子的目的吧？”
李明舟不置可否，唇角微扬，眸中似有暗流涌动。
苏珏听完苏墨的分析，背脊倏地窜上一股寒意——并非因为这局本身，而是设局之人。李明舟今晨才收到请帖，不过半日，竟已布下如此缜密的杀局。这般心计，怎能不令人心惊？
但她终究与李明舟相识两年，很快从震骇中回神，蹙眉问道：“此局虽妙，可若我引不动凌王妃，又当如何？”
李明舟闻言，目光倏然锁住她。他静默数息，薄唇轻启，嗓音低沉而笃定：
“我不相信如果，只相信你。”
他的眼神如渊似海，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仿佛世间无人能动摇他的决心。随即，他唇角微勾，那一笑如雪巅初绽的莲，清冷绝尘，却摄人心魄。
苏珏心口蓦地一窒，朱唇微启，竟一时失语。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苏墨轻咳一声，状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阿珏那一手好字，莫非真是你教的？”
李明舟这才收回落在苏珏身上的目光，他先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墨一眼，又含笑瞥向苏珏，慢条斯理道：“现在是什么关系暂且不论，不过将来的关系倒是可以告诉苏少卿。想必过不了多久，苏少卿就该唤我一声‘妹夫’了。”
“什么？”苏墨猛地瞪大眼睛，手中的茶盏差点脱手，“你再说一遍？”
“怎么？”李明舟挑眉，“苏老将军没告诉你我要与阿珏定亲的事？”
“这……”苏墨转向苏珏，满脸不可置信，“他说的是真的？”
苏珏显然也没料到李明舟会突然提起此事，她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还未最终定下。”
苏墨眉头紧锁，神色复杂地沉默着。
见他不语，李明舟正色道：“虽是玩笑般的口吻，但此事我是认真的。当初是我将阿珏送入这龙潭虎穴，自她踏入此地那一刻起，我就在思索如何护她周全。思来想去，唯有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最为妥当。一来便于往来，二来我护着她也不会惹人非议。”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苏墨，“当然，若苏少卿更在意苏家小姐的名声而反对这门亲事，我也无话可说。”
这番话顿时让苏墨心头火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你眼里，我苏墨是那种看重虚名胜过妹妹性命的人？”
李明舟闻言轻笑：“既然苏少卿没有异议，那我就着手安排了。”
看着李明舟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苏墨这才恍然大悟——自己竟不知不觉入了套。他转头看向一直安静旁观的苏珏，只见她从容地端起茶盏，垂眸轻抿，唇角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啊！”苏墨气极反笑，“你们两个，一个设套诓我同意，一个知情不报，这还没定亲呢，就沆瀣一气来算计我？”
苏珏放下茶盏，眉眼弯弯地笑道：“这不是知道大哥最是宽厚，就算被我们耍了心眼也不会真生气嘛。”
她这一笑带着几分俏皮，让苏墨恍惚间有种亲妹妹在向自己撒娇的错觉。他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无奈摇头：“罢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了。不过这门亲事虽过了我和祖父这关，寒尘那里可没那么好说话。”
“说到二哥，”苏珏收起笑意，正色道，“大哥打算将我们所谋之事告诉他吗？”
苏墨摇头：“寒尘性子跳脱，行事常出人意料。这些年在外游历，除了学得一手尚且拿得出手的医术，就是养成了古怪脾气。如今他心思愈发难测，连我都时常看不透。若让他知晓此事，只怕会横生枝节。”
苏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而此时的李明舟只是垂眸把玩着手中茶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苏墨并不真正了解苏寒尘——若他那身医术只算“拿得出手”，这天下怕是没有几个能入眼的郎中了。更何况以苏寒尘的敏锐，恐怕很快就能猜出苏珏的真实意图。
不过这些话李明舟并未说破。毕竟无论苏寒尘是否看穿，都不会影响大局。以那位爱看热闹的性子，即便猜到了真相，多半也只会搬个小板凳，嗑着瓜子当个快乐的看客。
就在这当口，厢房的门突然被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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