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寺坐落于巍峨高山之巅，青石阶如龙脊般蜿蜒而上，马车行至山腰便再难前进。欲入寺者，需踏过千级石阶方能得见山门。然而这险峻路途却未能阻挡香客们的虔心，寺前依旧人潮如织，香火鼎盛。
当苏珏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一座气势恢宏的庙宇豁然眼前。古刹被苍翠松柏环抱，朱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往来香客皆神色肃穆，眉宇间尽是虔诚，足见此地在信众心中的神圣地位。
步入山门时，苏珏忽觉两侧守门的僧人似乎多看了她几眼。待她回望时，二人却又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方才只是错觉。苏珏微微蹙眉，却也不甚在意，径自向寺内行去。
穿过前院，苏珏先环视四周。但见殿宇错落，香烟缭绕，钟磬之声不绝于耳。她缓步走向主殿，在庄严神像前恭敬行礼，又取了两支清香点燃，交由侍立一旁的僧人代为奉上。礼毕，方才退出殿外。
甫一出殿，先前不知去向的画梅已悄然回到身侧。一直随侍在后的北书见状不禁暗自称奇——自入寺以来她寸步不离，竟未察觉画梅何时离去。
画梅贴近苏珏耳畔，压低声音道：“奴婢在寺门处见到了肖竹。秦府的马车方才已至山脚，不出半个时辰必能上来。秦府传话说要用过斋饭才回，约莫要在此盘桓半日。听僧人与家仆交谈，他们包下了东阁三间寮房，只是具体房号未明。”
苏珏微微颔首：“肖竹可还说了什么？”
“他说一切顺利，可按计行事。前几日他已向秦毅年禀明，因夜夜梦魇缠身，特来白云寺祈福。待与秦毅年照面后，便会到主殿后与我们会合，届时依小姐安排行事。”
苏珏闻言，只轻轻点头，不再多言。阳光透过古柏枝叶，在她清丽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苏珏侧眸瞥了眼身后的北书，见她虽瞧见自己与画梅低语，却仍神色如常，不见半分好奇之色，心中不由暗暗赞许。今日特意带北书出门，正是看中她行事稳重，懂得分寸——该看的看，不该问的从不打听。
她身边四个丫鬟各有所长，却也各有不足：北琴体贴周到，却总爱操心闲事；北棋伶俐善言，偏生管不住嘴；北画虽不多话，却太过刻板。今日之事，除画梅外还需一个得力之人相助，思来想去，北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思及此，苏珏唇角微扬，转身对北书道：“那边有棵挂满红绸的树，瞧着倒是有趣，不如过去看看。”
北书似是没料到小姐会突然与自己说话，微微一怔，随即垂首应了声“是”，便与画梅一左一右，随苏珏朝那树走去。
苏珏选这棵树并非偶然——此处视野极佳，恰好能将主殿进出之人尽收眼底，待会儿秦府的人一到，尤其是那位秦二小姐，她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走近了才瞧见，树下摆着一张木案，案后端坐着一位僧人，案前则排着一条长队，多是年轻女子，个个翘首以盼。
苏珏目光微转，看向北书。北书会意，上前一步低声解释道：“奴婢虽未到过白云寺，却听闻寺中有棵姻缘树极为灵验。若能亲手将红绸抛上枝头，一年之内必得良缘；若是再能从树下师父那儿求得红绳，系于心悦之人腕上，则姻缘可成。想来这些人都是来求红绳的，只是听说……并非人人可得，唯有缘者方能获赠。”
苏珏闻言，眉梢轻挑，忽而想起什么，笑吟吟看向北书：“听北棋说，你去年已定了亲事？再过两年便可出府成婚了。”
北书面上一红，点头应是，却又似怕苏珏误会，连忙抬眸，神色恳切道：“奴婢虽定了亲，但这两年仍会尽心侍奉小姐，绝不敢懈怠。”
见她这般紧张，苏珏不由莞尔：“我自然信你。提起这事，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求条红绸，再试试能否讨根红绳？你们平日难得出来，今日既来了，不如讨个好彩头。”
北书怔住，眼眶渐渐泛红，嗓音微哑：“小姐……”
苏珏见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摇头轻笑：“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北书迟疑一瞬，可对上苏珏温柔含笑的目光，那点犹豫顷刻消散。她展颜一笑，郑重道谢后，快步走向队伍末尾。
起初，她仍有些不放心，频频回首望向苏珏，见小姐始终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这才渐渐安心，专注排起队来。
暮钟声里，秦府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主殿前的青石板上。为首的罗素一袭茜色织锦长裙，在香火缭绕中格外明艳，身侧松叶色锦袍的男子想必就是秦毅年。此人确实生得仪表堂堂，剑眉星目间透着儒雅气度，宽肩窄腰的身形将锦服撑得恰到好处，难怪能让罗素甘愿做那夺人姻缘之事。
苏珏的目光如水般漫过秦毅年，却在掠过他身后一名小厮时骤然凝滞。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虽作仆役打扮却掩不住眉目如画，只是那张清秀面容上凝固着令人心惊的漠然——不是恭顺，不是怯懦，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这种神情绝不该出现在一个家仆脸上，就像白玉盘里盛着腐坏的羹汤般违和。
苏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若真如她所想……但现在隔着重重人墙，只能暂且按下这个念头。她转而望向队伍后方那个天青色身影，轻纱帷帽将那人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但曳地的裙裾在青石板上绽开如静水涟漪，单是行走的姿态已透着难言的风致。
正当苏珏凝视时，那帷帽突然转向她所在的方向。轻纱无风自动，明明看不见对方眼睛，苏珏却觉得有实质般的目光穿透纱幔刺来。她脊背倏地绷直，却反而扬起下巴露出更明媚的笑容——此刻移开视线反倒显得心虚。
令人意外的是，秦霜竟在帷帽下轻轻“噗嗤”了一声。虽然声音极轻，但那微微颤动的肩膀和突然加快的莲步，都让苏珏确信自己听到了那声轻笑。待那天青色身影没入殿内阴影中，苏珏仍盯着晃动的帷帽轻纱发怔——这反应，倒比预想的更有趣些。
待秦府一行人刚消失在主殿的雕花门内，北书便捧着红绳匆匆归来。她脸颊微红，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在苏珏面前站定时还带着几分喘息：“小姐，那位师傅特意嘱咐，要将这个交给您。”说着，双手恭敬地托起两根殷红的丝绳。
苏珏并未立即接过，目光先是在树下僧人身上停留片刻。那僧人依旧垂首诵经，仿佛方才的交托与他无关。她收回视线，眉梢微挑：“给我？他可还说了什么？”
“师傅说，小姐是今日的有缘人。”北书眼中盛满崇敬，在她看来，定是上天也怜惜自家小姐的良善，才赐下这般姻缘信物。见苏珏仍迟疑，她鼓起勇气，轻轻执起小姐的纤纤玉手，将红绳郑重放入掌心：“奴婢知道小姐眼下并无心仪之人，可这红绳既是天赐良缘，不如先收着。待来日遇得良人，再系于腕上，定能白首同心。”
苏珏望着北书殷切的目光，忽而莞尔。她指尖轻拢，将红绳收入绣着缠枝纹的荷包中：“罢了，既然是师傅的好意，我便收下。你快去抛你的红绸吧，再耽搁天该黑了。”
见荷包的丝绦稳稳系好，北书这才展颜一笑，转身奔向那棵挂满祈愿的姻缘树。晚风拂过，树上的红绸如蝶翩跹，映着她雀跃的身影格外生动。
*
檀香缭绕中，罗素与秦毅年一行人缓步踏入主殿。罗素先是在正中的金身佛像前恭敬礼拜，而后又转向侧殿的观音像。只见她跪在蒲团上时，双手合十的姿态格外虔诚，低垂的睫毛在烛光中微微颤动。而身侧的秦毅年却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游移不定，在殿内四处搜寻着什么。
当罗素将三炷清香插入鎏金香炉时，秦毅年突然眼睛一亮。罗素转身时，正撞见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某处。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殿角最僻静处，一个清俊男子正望向这边。那人眉如墨画，唇若涂朱，一袭素色长衫更衬得他肤白如玉。见罗素投来探寻的目光，他慌忙低头，那副慌乱模样活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罗素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待秦毅年转回头时，她已换上温婉笑容：“香已上完，离斋饭还有些时辰。妾身有些乏了，想去歇息。夫君是想四处走走，还是随我一同休息？”
秦毅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闻白云寺景致绝佳，难得来此，岂能辜负。夫人先去歇着吧，我随处看看。”
罗素又将目光移向始终静立一旁的秦霜：“你呢？”
秦霜帷帽轻动，似在犹豫：“我也想四处转转。”
罗素不禁皱眉：“你身子弱，也不要走太久，差不多了就来我这里休息。”
秦霜点了点头。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殿外，罗素立刻转身，对贴身丫鬟压低声音道：“去查查方才角落那位俊俏公子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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