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殿到东厢寮房需穿过一条蜿蜒的石径，两侧古柏参天，投下斑驳的影。罗素虽觉倦意上涌，步履却刻意放得迟缓，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道旁将谢未谢的海棠。贴身丫鬟迟迟未归，她第三次驻足假意整理裙裬时，终于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丫鬟气息未匀便凑近耳畔，袖中帕子掩着唇低语，“适才殿中的那位公子，是南风馆的头牌肖竹。”
罗素眉心骤然蹙起，昨日苏家小姐私会南风馆的传闻霎时浮上心头。她捏住一片飘落的海棠瓣，汁液染红了指甲：“他可说了来意？”
“说是夜夜梦魇缠身，特来求平安符。”丫鬟话音未落，忽见罗素指尖一颤，残瓣坠入尘土。方才那惊鸿一瞥里，肖竹眼中分明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这位夫人！”双丫髻的少女突然从柏树后闪出，惊飞了罗素鬓边的金步摇。北书攥着汗湿的帕子连连作揖：“奴婢冒昧，您可曾见过我家小姐？”
罗素身边站着的丫鬟皱眉开口呵斥道：“你是谁家的丫鬟？知道我们是谁吗？冒冒失失的。”
北书被那丫鬟吓得向后退了两步，低着头说道：“奴婢是苏府的丫鬟，今日陪着我们家小姐来白云寺游玩，谁知道刚才因为主殿前人多了些，所以和小姐走散了，这才有些着急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见谅。”
罗素听着耳朵动了下，问道：“你是苏老将军府上的丫鬟，你家小姐是苏老将军前段时间刚找到的那位？”
北书眼睛一亮，连忙答道：“是是是，夫人知道我家小姐？”
罗素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说：“自赏花宴后，这渊城内的高门贵族中只怕没有几个不知道你家小姐。”
北书又连忙追问道：“那夫人今日可见过我家小姐？”
罗素摇了摇头，但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一找。”
北书一脸感激地看着她说道：“多谢夫人。”
得到罗素的应承之后北书便离开了，罗素也差使身边跟着的几个仆人去找苏珏，这样一来她身边跟着的就只有她的贴身丫鬟。
“走，我们也去找找那位苏家小姐。”
罗素本不是热心肠的人，此刻却破天荒地应下寻人之请。她望着北书匆匆离去的背影，唇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昨日苏家小姐私会南风馆头牌的传闻犹在耳畔，今日这两人竟又同时出现在这深山古寺。这般巧合，倒像是戏文里精心安排的桥段。
然而刚转过主殿飞檐，罗素便觉脚底发软。阳光透过古柏晒得人发昏，她扶住斑驳的朱漆廊柱，绢帕拭了拭额角细汗：“罢了，叫他们都回来。苏家姑娘怕是早已……”
“夫人！”贴身丫鬟突然拽住她的袖角。顺着那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疏林薄雾间，两道身影正往密林深处行去。竹青襕衫的男子微微侧首，露出肖竹那张如玉的面容，而他身侧着杏色罗裙的少女——不是苏珏又是谁？
罗素顿时精神一振，仿佛有人往她血脉里注了碗醒神汤。她提起裙裾疾走几步，绣鞋踏过满地松针时，金线密织的裙摆沙沙作响，宛如吐信的蛇。可那两道身影转眼便隐入林雾，只余几枝颤动的新竹。
“夫人……”丫鬟望着幽深的林径迟疑不前。
罗素却已拨开横斜的枝桠。她平生最恨两件事：一是看戏时错过压轴折子，二是听壁脚时断了关键半句。此刻林间簌簌的风声都像在窃窃私语，她岂能甘心折返？越往里走，泥土越发潮湿，缠枝纹绣鞋沾了碎叶也浑然不觉。忽然，几缕模糊的对话混着檀香飘来，她猛地收住脚步，指尖在唇边竖起——
秦毅年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肖竹的手腕，语调慵懒又带着几分戏谑：“平日里端着一副清冷模样，如今倒胆大得很，敢在这佛门清净地约我？方才在主殿，还当着她的面朝我递眼色……怎么，生怕她瞧不出端倪？”说罢，指节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拧，力道不重，反倒透着一股狎昵的亲昵。
肖竹倚在他怀里，唇角微挑，眼底却浮着一层薄薄的讥诮：“南风馆里胆子大的人不少，可出了那道门，个个缩手缩脚，无趣得很。”他偏过头，眸光斜斜扫过秦毅年的侧脸，“比起那些装模作样的日子，我倒更喜欢今日这般……刺激。”
“你啊……”秦毅年低叹，语气里掺了几分纵容。
肖竹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似笑非笑：“不过，我瞧你夫人似乎半点不知情？你日日来南风馆，她竟毫无察觉？”
秦毅年眉头微蹙，心底掠过一丝异样。肖竹素来对他爱答不理，今日却格外热络，言语间甚至带了几分试探。他正欲开口，肖竹却已先一步缠上他的手指，指腹在他掌心若有似无地画着圈，语调轻慢：“怎么？平日‘阿竹’长‘阿竹’短的，今日不过问一句，就不肯答了？”
那触感如细电流窜，秦毅年呼吸一滞，方才的疑虑瞬间被冲散。他收紧手臂，低头在肖竹颊边落下一吻，嗓音低哑：“怎会不答？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贴在他耳边，气息温热，“我每次出门，都同她说去会友饮酒。她向来不敢多问，即便彻夜不归，也只会乖乖等我。”
肖竹强忍厌恶，故作好奇：“可我瞧她不像个好相与的，怎会对你百依百顺？”
秦毅年轻笑一声，指尖拨弄着他的耳垂：“她杀过我一个‘宠妾’。”他语气玩味，“那女人不过是我用来遮掩的幌子，可罗素当真了，以为我对那女人情深义重，嫁进门后总觉得自己理亏。后来我借机冷落她一阵，再给些甜头，她便再不敢违逆我。”他低哼一声，“自那以后，她连我的衣角都不敢多碰，自然更不会起疑。”
“秦二公子好手段。”肖竹轻笑，眼底却冷，“还有一事……你既对女子毫无兴致，那与她行房时，可会觉得……恶心？”
秦毅年一怔，随即低笑出声，指腹碾过他微红的耳尖：“自然恶心。每回过后，我都要沐浴数遍才觉干净。”他俯身贴近，唇几乎贴上肖竹的耳廓，嗓音压得极低，“但若是与你……”
肖竹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翻涌的厌恶。他垂眸作羞赧状，心里却冷嗤——罗素怎么还不动手？再听下去，他怕是要先吐了。
罗素拨开最后一丛灌木时，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凝固。她的夫君正将那个叫肖竹的男子搂在怀中，唇几乎贴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冬日的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斑驳地洒在那对依偎的身影上，竟显出几分缱绻。
秦毅年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银针，一根根扎进她的耳膜。“……每回过后，我都要沐浴数遍才觉干净……”罗素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直到看见肖竹“羞赧”垂首的模样，她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胸口闷得发痛。
“素娘？！”
秦毅年的惊呼惊飞了枝头的山雀。他猛地松开肖竹时，罗素看见他袖口沾着的海棠花粉簌簌飘落——那是今晨她亲手为他更衣时别上的。所有的血液都涌上面颊，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
转身时罗素踩断了一截枯枝。秦毅年似乎喊了什么，但她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直到跑出十余步，她才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终究是追来了。
“姑娘！”画梅压低的声音从林外传来。苏珏望着罗素踉跄远去的背影，唇角刚扬起半分，却在转身时骤然僵住。
一袭藕荷色罗裙的女子正立于小径中央。她缓缓摘下帷帽，朝她微微一笑：“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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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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