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显然没料到苏珏会问起秦毅年的事，她微微一怔，随即蹙眉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在秦府时日尚短，见到秦毅年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倒是听说过不少关于他身边那个小厮的传闻。”
“听说那小厮进府时不过**岁光景，是秦毅年随秦潇去杭城接回二小姐时一并带回来的。奇怪的是，府中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更蹊跷的是，那小厮起初抵死不愿伺候秦毅年，被关在书房里整整三日。待他出来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面无表情，寡言少语，只听秦毅年一人差遣，连安平郡主都使唤不动。”
说到这里，谢瑶意味深长地看了苏珏一眼：“自打秦毅年断袖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府里都在传……”她声音更低了，“说那小厮八成就是他的男宠，否则怎会如此纵容他？”
这猜测与苏珏所想不谋而合。但她此刻更在意的，是谢瑶话中另一个细节：“你说秦潇将秦霜从杭城‘带回来’？此话怎讲？”
谢瑶摇头：“这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秦府上下对这位二小姐讳莫如深，我偶尔听下人提起，也都是只言片语，且从不当她是正主儿说。”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虽见过二小姐两次，但她身边总围着两三个丫鬟，从不让旁人近身。”
苏珏闻言，眉梢轻轻一挑。看来秦霜在白云寺所言非虚。只是那日两人言语间多有试探，未尽之言尚多。不知何时才能再寻个机会，与她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苏珏正暗自思忖，方才领路的丫鬟已捧着一套衣裙匆匆赶来。
她神色忐忑，低垂着头，声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苏小姐，衣裳奴婢借来了，只是……二小姐特意嘱咐，这是她最心爱的一套衣裙，望您能在寿宴结束后亲自归还。”说话间，她悄悄抬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苏珏的神情，生怕这话惹她不快。
然而，苏珏非但未露半分不悦，反而唇角微扬，笑意温雅：“这是自然。二小姐肯割爱相借，我理当亲自登门致谢。”她略作停顿，眸中闪过一丝探询，“只是听闻秦二小姐素来深居简出，不知我是否真能得见？”
丫鬟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低声道：“二小姐说，过几日会向您递帖子，邀您入府一叙。”
苏珏眉梢微动，虽不知秦霜会以何名目相邀，但既然她已开口，自己只需静候便是。于是她颔首一笑，道：“好，那我便恭候二小姐的帖子了。”
说罢，她随丫鬟入了客房，换下湿衣。
因着方才的耽搁，待苏珏来到女眷云集的宴厅时，席间已到了不少宾客。她甫一踏入厅内，便瞧见杜音与裴玲玲正站在一株海棠旁低声交谈。苏珏向引路丫鬟道过谢，便款步向二人走去。
“可算寻着你们了。”苏珏执起团扇轻掩唇角，笑吟吟地行至二人身侧。寒暄几句后，她环顾四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桐素来赴宴最早，今日怎不见人影？还有晨念，竟也没来么？”
杜音抿唇一笑：“我方才也在寻她呢，还以为她不来了。”说着压低声音，“至于晨念……谢府与秦相素来不睦，他们从不会出席秦家的宴席。”
苏珏闻言眉梢微挑：“原来如此。”她执扇的手顿了顿，又道：“我还当是因着前几日那桩事。来前还担心今日宾客稀少，倒是我多虑了。”她目光扫过满堂珠翠，“听闻连王妃都赏光前来，秦相果然面子不小。不知现下到了几位王妃？我也好提前认认，免得待会儿失礼。”
杜音会意，执扇指向厅东：“瞧见那位着墨绿织金襦裙的贵人了么？面若银盘，身旁跟着穿秋香色长裙的小姐的。”
苏珏顺着指引望去，但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与身旁少女低语。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眉目如画，想来便是——
“那是平王妃与茯苓郡主。”杜音接着道，“再往右看，那位头戴翡翠头面、身着青紫长裙的，便是凌王妃。旁边穿苗色衣裙的是京司大人宋毅的夫人。”
苏珏凝眸细看，只见凌王妃正与宋夫人言笑晏晏。那通身的贵气，衬得周遭的命妇们都黯然失色。“不愧是王妃娘娘，这般气度……”她不由轻声赞叹。
杜音亦颔首称是。
正说话间，裴玲玲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苏珏耳畔，压低声音道：“苏姐姐可知，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见她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苏珏忍俊不禁，却仍配合地露出困惑之色：“哦？这倒要请教妹妹了。”
裴玲玲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前几日就传出风声，说锦贤世子接了秦府的帖子。”她以扇掩面，声音又低了几分，“这位世子爷正值婚龄，自游历归来后，不知成了多少闺阁女儿的梦中良人。偏生他行踪飘忽，连昭景王府的寿宴都只待了半个时辰。”说着朝满堂佳丽努了努嘴，“今日这般阵仗，可不都是盼着能得世子青眼？即便不成……”她促狭地眨眨眼，“这不还有苏二公子这等翩翩郎君在么？”
苏珏见她这副小大人做派，不由失笑：“看你这样子，你倒是不急着找如意郎君啊。”
“我才及笄呢！”裴玲玲嬉笑着往后退了半步，“几位姐姐都未出阁，我急什么？”
这话恰被杜音听了去，当即柳眉倒竖：“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作势要拧她脸颊，“这是拐着弯说我们年长呢！”
裴玲玲惊呼一声，忙不迭躲到苏珏身后：“好姐姐饶命！我不过说句玩笑话……”
“阿珏别护着她！”杜音叉腰嗔道，“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杜姐姐不过长我两岁……”裴玲玲从苏珏肩后探出头来，俏皮地吐了吐舌。
杜音气极反笑，伸手就要捉她。苏珏含笑看着二人嬉闹，忽觉心头泛起一丝怅惘。自来到渊城，这些鲜活的面容、真切的情谊，早已悄然融入骨血。如果真的回得去，她当真能将这一切，只当作大梦一场么？
正嬉闹间，一直躲着杜音的裴玲玲突然“咦”了一声，指向回廊转角：“你们快看，那不是关姐姐和李筱绡吗？”
苏珏与杜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关桐与李筱绡并肩而行。关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而向来冷若冰霜的李筱绡虽面带嫌弃，唇角却微微上扬，显是心情颇佳。
“这……”杜音难掩惊讶，“她们何时这般要好了？”
知晓内情的苏珏但笑不语：“难怪来得这样迟，原是被绊住了。”
待关桐走近，见杜音和裴玲玲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自己，不由疑惑地望向苏珏：“她们这是怎么了？”
未等苏珏开口，裴玲玲已眯着眼睛发问：“关姐姐何时与李筱绡这般亲近了？从前她见着你可是扭头就走的，今日怎么会与你聊得如此开心？”
“她很开心吗？”关桐显然只将裴玲玲的最后一句话听进去了。
裴玲玲与杜音交换了个眼神：“至少……不像从前那般厌恶了。”
“太好了！”关桐抚掌而笑，“这些时日的功夫总算没白费。”
杜音见她这般反应，换了种问法：“你这是在……刻意讨好她？”
若在往日，关桐定会立即否认。可此刻她竟犹豫片刻，才苦恼道：“你要这么说也行。总之现在虽算不得好友，总归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了。”
杜音忍俊不禁：“原来你也知道你们从前的关系有多糟。难怪我与玲玲这般吃惊……”她忽然转向苏珏，“倒是阿珏，似乎毫不意外？”
不等苏珏回答，关桐抢先道：“前几日同阿珏看戏时提过一嘴，她自然比你们早知道。”
虽非实情，苏珏也不点破，只含笑点头。
杜音看着二人，唇角勾起一抹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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