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寿宴当日，朱门高悬，红灯映照。
苏珏与苏寒尘抵达秦府时，门前已是车马如龙。二人稍候片刻，方见秦府管家笑脸相迎。踏入府门，但见宾客如云，觥筹交错间，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却像是戴了层精心描画的面具——只有极少数人能将这假面戴得天衣无缝，譬如她身旁这位。
苏寒尘面上的笑意比那管家还要热络三分，惹得苏珏不禁侧目。这人莫不是早知今日有好戏可看，才笑得这般灿烂？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苏寒尘偏过头来，折扇轻摇，眉梢微挑：“怎么？今日才发觉你二哥我玉树临风？”
苏珏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他的厚颜，此刻才发现还是低估了这人。她默然片刻，这沉默倒像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待平复心绪，苏珏眼波流转，故作好奇道：“听闻秦府二小姐姿容绝世，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二哥可曾耳闻？”
话虽问着苏寒尘，余光却紧锁在前方引路的丫鬟身上。果然，提及“秦霜”二字时，那丫鬟颈项微垂，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殊不知她这番试探尽数落入苏寒尘眼中。他眸色微动，折扇“唰”地一收：“既是府上小姐，岂会缺席祖母寿宴？妹妹今日定能得见。”
这配合来得突然，苏珏不由转眸看他。四目相对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让她心头一跳，旋即展颜笑道：“二哥有所不知，这位二小姐素来体弱，鲜少露面。不信你问这位姐姐？”
那引路丫鬟闻言身形一僵。府中上下皆知，二小姐是提不得的忌讳，偏生这两位贵客竟当面相询。正踌躇间，又听苏寒尘朗声问道：“你家二小姐今日可会出席？”
丫鬟指尖微颤，垂首恭谨道：“回公子的话，二小姐昨日染了风寒，恐怕……”
“真是可惜。”苏珏轻叹，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丫鬟如蒙大赦，未察觉话中深意。唯有苏寒尘折扇轻摇，将苏珏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尽收眼底——这丫头，怕是另有所图啊。
那丫鬟领着二人行至男女分席的岔路，转身朝苏寒尘福了福身：“苏二公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沿着这条路直走便是。苏小姐还请随奴婢往这边来。”
苏珏与苏寒尘对视一眼，后者唇角微勾，折扇轻点示意她先行，自己则朝另一侧悠然踱去。
然而，苏珏刚随那丫鬟走出没几步，忽觉身侧一道人影匆匆撞来——“啪！”一碟精致的点心尽数翻落，在她裙摆上洇开一片甜腻的污渍。
“哎呀！苏小姐！”领路丫鬟惊呼一声，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拭，又转头瞪向那冒失的丫鬟，厉声斥道，“你是哪个院子的？走路不长眼睛吗？”
那撞人的丫鬟连连躬身，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对、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的……”
领路丫鬟闻声一怔，待看清对方的脸，眉头顿时拧得更紧：“阿瑶？你不是在厨房当差吗？怎么跑到前院来了？”
被唤作阿瑶的丫鬟怯怯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却略显憔悴的脸——左颊鼻翼旁一道浅疤蜿蜒而下，虽不狰狞，却也足够引人侧目。她低声道：“今日人手不够，管事嬷嬷临时调我来帮忙……”
领路丫鬟面色几番变幻，最终转向苏珏，赔笑道：“苏小姐，这丫头平日只在后厨打杂，没见过世面，这才冲撞了您。您看……”
苏珏目光在阿瑶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随即露出为难之色：“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这衣裳……现在回去换怕是来不及了。”
领路丫鬟咬了咬唇，似在权衡什么，终于下定决心般低声道：“鹤华榭离二小姐的院子近，平日少有人去。若苏小姐不嫌弃，奴婢这就去二小姐那儿借套衣裳来——您二位身量相仿，应当合身。”
苏珏故作迟疑，片刻后才轻叹一声：“虽有些唐突，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她眸光微闪，“会不会太麻烦二小姐了？”
“不麻烦的！”领路丫鬟如蒙大赦，连忙推了推阿瑶，“你先带苏小姐去鹤华榭歇着，我速去速回！”
待那丫鬟沿着另一条路匆匆离开后苏珏才转头看向谢瑶，眼神变得有些犀利：“你应该就是谢瑶了。你在这条路上等了多久了？”
谢瑶肩背一挺，方才的怯懦之态荡然无存。她直视苏珏，干脆利落道：“自第一批宾客入府便候着了。幸而是阿莲为您引路，若换了旁人，只怕没这般容易蒙混过去。”她侧身指向一条幽径，“鹤华榭往这边走，苏小姐请随我来。”
二人并肩而行，苏珏余光扫过空无一人的廊道：“特意在开宴前截住我，有何打算？”
谢瑶脚步未停，声音却压得极低：“近日秦府暗流涌动，今日寿宴难保不会横生枝节。我提前见您，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也好让今日之谋多一分胜算。”
越往深处走，四周愈发寂静，连风声都显得突兀。苏珏蹙眉：“鹤华榭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一路行来半个人影都不见？”
谢瑶冷笑一声：“那是秦府唯一一处荒废的客房旁的水榭。两条岔路，一通二小姐的院子，一通大少爷的院落。”她顿了顿，“那客房自五六年前便无人使用，如今便是宾客需要更衣歇息，也只会被引至前院厢房。正门路口本该有人把守，防着客人误入，我们走的这条小径偏僻，自然无人看守。”
苏珏指尖轻抚过廊柱上斑驳的漆痕。一座废弃的院落，两条通往秦家子女居所的路——这绝非巧合。要么与秦霜有关，要么牵涉秦毅峰，又或者……二人皆难逃干系。这秦府，当真是处处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到了。”
谢瑶引她踏入水榭，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后，才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笺：“这是秦毅峰院里的林姨娘暗中绘制的图纸。她行动受限，只能画出院子周边这一片，但应当够用了。”
苏珏展开图纸，眸光微凝。林双月所绘区域虽不广，却细致入微，连假山后的角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她迅速将图上布局刻入脑海，折好递给画梅，忽然问道：“那废弃院落既无人打理，可还上着锁？”
“早先是有锁的。”谢瑶眼中闪过一丝阴翳，“后来那些小厮偷懒，将见不得光的东西往那院里搬，锁便形同虚设了。如今无人敢近那院子，一靠近便能闻到腐臭味——他们都当时久未清扫的霉味，可我知道……”她声音几不可闻，“那是井里透出来的尸臭。”
苏珏指节轻叩案几：“我自有法子让人‘偶然’发现那院子。你和林姨娘不必露面。”她话锋一转，“另有一事想向你打听。”
谢瑶闻言眸光骤亮：“但说无妨。”
“秦毅年身边常跟着个小厮，你可知道他的底细？”
按理说秦毅年的事该随着罗素回娘家尘埃落定，可罗素拖延数日才动身，这微妙的变数让苏珏隐隐不安。有些线头，还是及早攥在手里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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