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时，苏珏尚在朦胧睡意中，便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唤醒。她慵懒地眨了眨眼，待神志清明些，才披衣起身。
穿过挂着山水屏风的外室，苏珏抬手拨开门闩。晨风挟着淡淡花香卷入，门外立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墨兰一袭藕荷色劲装，腰间缀着银丝绦带，双手各执一个锦缎包袱。朝阳为她镀上层金边，衬得她眉目如画。
“苏姑娘。”墨兰浅笑着福了福身，腕间银镯叮咚作响，“阁主特意命我送些衣物来。”她将包袱往前递了递，丝缎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苏珏指尖抚过冰凉的缎面，忽觉掌心一沉。她抱着包袱转向雕花梨木桌，解开靛青色包袱皮时，一件月白色留仙裙如水般倾泻而出。指尖捻起裙裾上绣着的暗纹茉莉，她转头笑道："且容我更衣。"
当内室的云母屏风再次拉开时，正沏茶的墨兰手上一颤。茶汤在宣瓷杯里晃出涟漪，映着那个款步而来的身影。往日束发的玉冠换成银丝发带，鸦羽般的长发垂落肩头；男装时的英气化作女儿家的清雅，唯有那双含笑的杏眼依旧明亮如星。
“如何？”苏珏旋身时裙摆绽开层层涟漪，发间银铃清脆作响。
墨兰笑着答道：“好看。”
匆匆用过桂花粥和四色点心后，两人踏着晨露出了门。苏珏女装的裙裾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在身后荡开浅浅的弧度，像极了初绽的茉莉花瓣。
马蹄踏碎林间晨露，苏珏紧随墨兰穿出密林，又行五里，终在一弯清溪前勒马。溪水潺潺，映着天光云影，粼粼如碎银。
墨兰利落地翻身下马，环顾四周，忽而屈指抵唇，吹出一声清越的响哨。哨音未落，树影间倏然掠下一道黑影，轻如落叶，稳稳落在二人面前。
“她叫墨梅，是阁主派来保护姑娘的。”墨兰侧身介绍，唇角含笑。
那女子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干脆利落：“属下墨梅，见过苏姑娘。”
苏珏垂眸打量她——墨梅生得极为普通，眉目平淡，身形瘦削，是那种即便混入人群也绝不会引人注目的模样。
墨兰又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递向苏珏：“这是墨梅的生死契约，阁主说，从今往后，她便是姑娘的人了。此契交由姑娘处置。”
苏珏接过纸张，指尖摩挲着纸面，忽而挑眉一笑，眼中带着几分玩味：“此话当真？”
墨兰郑重点头。
苏珏笑意更深，双手捏住契约两端，猛地一撕——纸张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溪畔格外清晰。
墨兰瞳孔微缩，墨梅亦猛然抬头。
苏珏随手将碎纸抛入溪中，任由流水卷走残页。她嗓音清冷，却字字清晰：“我不靠一纸契约束缚身边之人。如今契约已毁，是去是留，你自己抉择。若要走，我可保千阁不会追杀，从此天高海阔，任你逍遥；若要留——”她眸光一凛，“你待我如何，我便如何待你。”
墨梅怔然，目光对上苏珏那双如霜似雪的眸子。片刻后，她深深俯首，声音微哑却坚定：“属下本是孤儿，若无千阁收留，早已命丧黄泉。四海虽大，却无归处，唯愿追随姑娘，求一容身之所。”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此生，只认姑娘为主，生死不负。”
苏珏凝视她片刻，终于展颜一笑：“我不要你以命相护，只求你不负我心，可记住了？”
墨梅重重颔首：“是，小姐。”
“起来吧。”苏珏抬手虚扶，唇角微扬，“既跟了我，‘墨梅’这名字便不必用了。从今往后，你叫‘画梅’。”
画梅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抱拳朗声道：“谢小姐赐名！”
苏珏轻笑，转而看向墨兰：“若千原无其他交代，我们便启程了。”
墨兰早已敛去讶色，闻言含笑拱手：“苏姑娘，保重。”
苏珏颔首，与画梅一同翻身上马。溪水映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墨兰目送片刻，足尖一点，纵身掠向来时的路。
马蹄声渐远，只余溪水潺潺，林风飒飒。
苏珏行了两里路后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队人马，还未靠近就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她不用猜就知道那些应该是军中之人。
苏珏勒马驻足，与画梅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翻身下马，朝那队人马走去。
队伍最前方，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透着沉稳刚毅之色。苏珏上前几步，唇角微扬，语气温雅却不失气度：“这位大哥，敢问诸位可是苏老将军麾下？”
那男子目光如炬，将苏珏上下打量一番，随即抱拳行礼，声音浑厚有力：“在下陈飞，奉苏老将军之命，率众护送小姐回城。”
苏珏浅笑颔首：“有劳诸位了。”
陈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前这女子虽衣着素简，但言谈举止从容优雅，丝毫不似乡野出身之人。他原本因久候而生出的几分不耐，此刻也悄然消散。
苏珏与画梅将马匹交由兵士牵走，随即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
陈飞不再多言，转身抬手一挥，沉声喝道：“出发！”
经过三日风尘仆仆的赶路，渊城巍峨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就在马车即将入城之际，却突然停了下来。
车内的苏珏指尖一顿，银戒在指间停止了转动。她微微蹙眉，凝神细听车外的动静。
“大公子，末将已按苏老将军吩咐将人安全送达。”赵飞的声音透着恭敬，“不知您还有何指示？”
大公子？苏墨竟亲自来了？
苏珏不禁挑了挑眉，右手食指上的银戒又开始缓缓转动——这是她思考时养成的习惯。
“有劳诸位了。”车外传来温润如玉的嗓音，似春风拂面般令人心安，“接下来就由我带舍妹回府罢。”
赵飞对他点了下头后便带着一路上跟着的几人一同离去。
苏墨并未对苏珏说任何话，只是从车夫的手中接过缰绳，亲自为她驾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四周渐渐喧闹起来。叫卖声、谈笑声中，夹杂着不少刻意压低的议论。
“诶，你看，这车内坐着的是什么人竟然能让苏大公子亲自为其驾车？”
“这你不知道吗？听说苏家那失踪了十多年的苏小姐被找到了，这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她了。”
“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找到的？”
“我也不知道，只在几日前听说找到了。这几日有不少人守在了苏府门前，这苏府的两位公子都英俊非凡，这苏小姐必定也长得跟天仙似的，他们都等着一睹这苏小姐的芳容。”
苏珏听着这些议论，不由莞尔。待会这些人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果然，当她在苏府门前扶着画梅的手下车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苏珏浑不在意，只是随意掸了掸衣袖。
抬眸间，她终于明白了众人为何会有那般期待。眼前的苏墨一袭天水碧长衫，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衬得他愈发温润如玉。虽然嘴角噙着礼节性的微笑，眼中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苏珏只怔忡了一瞬，便从容行礼："阿珏见过大哥。"
“不必多礼。”苏墨虚扶一把，声音依旧温和，“祖父等候多时了，随我进去吧。”
苏珏随着苏墨踏入苏府朱红大门，身后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却留下一片失望的私语声在空气中飘荡。那些探究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厚重的府门"吱呀"一声合上，才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穿过几重院落，正堂前两株古柏苍劲挺拔。堂上端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虽已年过六旬，却仍腰背挺直如松。苏墨上前躬身行礼：“祖父，孙儿已将妹妹带到。”
苏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位威名赫赫的老将军。岁月在他眉宇间刻下沟壑，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肃杀之气。她缓步上前，盈盈下拜：“苏珏见过……祖父。”最后两个字轻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苏老将军颤巍巍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她扶起，浑浊的老眼中闪着泪光，“这些年苦了你了……”他粗糙的大掌轻拍着苏珏的手背，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祖孙情深的模样。
只有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眼底同时掠过一丝心照不宣的锐光。
“哈啊——”
一声慵懒的哈欠突兀地打断这温情时刻。倚在廊柱边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老头子，认个亲而已，至于演得这么夸张吗？”他慢悠悠直起身，翡翠发冠下的青丝随风轻扬，“要我说，这丫头跟咱们长得半点不像，别是被人糊弄了吧？”
苏珏耳尖微动。这声音……怎么莫名耳熟？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竹青色长袍的公子正斜倚朱栏。那人凤眼微挑，唇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明明一副浪荡子的做派，偏生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苏珏看着苏寒尘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假扮苏家小姐恐怕要花更多的心思了，否则光看长相，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嘛。
听到苏寒尘这么说，苏老将军转过头瞪着她，说：“臭小子，这个家我最大，我说她是你们妹妹她就是。你要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派人把你那宝贝院子给烧了。”
提起这个孙子他就头疼。当年若不是大夫说这孩子先天不足，需得离府调养，他断不会答应让那个江湖骗子把人带走。谁知这一走就是十年，回来时好好一个将门子弟，竟养成了这副纨绔性子。
苏寒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却也没再出声。
“都给我滚出去！”苏老将军烦躁地挥挥手，转头对苏珏却瞬间换上慈爱神色，“丫头，随我去书房说话。”
“是，祖父。”苏珏乖巧应声，低眉顺目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夸句懂事。
转身时，她与老将军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这场祖孙相认的戏码，他们演得滴水不漏。至于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