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词翊从地铁站出来了。
高楼耸立的城市，一切的一切都是记忆里的那样熟悉。傍晚间的霓虹灯悉数亮起，车水马龙间，交汇擦过的各样行人过客仿佛都描成幻影，伴随光影在视线里拉长。
超市支着喇叭喊降价，欢迎光临的机械音一遍遍回响在平常最爱的餐厅口，熟食店的香气照常灌入口鼻，这个城市似乎刚刚复活，又似乎一直就在这存在着，从未沉睡。只是平时习惯融于嘈杂的许词翊，身处在一直立志于给自己洗脑的群居动物社交中心，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过路人。
像是忽的被整个世界剔除了一样，她眼中闪过一道道熟悉的楼，熟悉的街。她感觉自己像个孤魂在飘荡，除了冷眼旁观仅存于记忆里的残影，在亲手剔除掉自己曾最为向往的海蜃。
她走到了公司。
她照常刷卡，进电梯，上楼。
晚上七点，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她推开了公司的大门。
早就已经下班了，公司里却基本上所有人都在。见许词翊来了，众人面露疑惑的看着她，有个同事问道：“怎么回来了，有东西忘拿了吗？”
很平常的关心。
许词翊没有理她，她穿过人群，走到了老板的办公室。
老板就在白天的位置，见许词翊闯了进来，眉头皱了皱：“怎么了？”
“你真的要给我升职吗？”
办公室的门大敞着，外面一片安静。许词翊的声音惊雷般砸入人群，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汇聚过来。
职场里讨论上司决策是大忌，许词翊这行为无异于把老板架起来。老板面露不悦，强压着怒气：“如果你有疑问，我们可以私下谈。”
“可你要提拔的人不是你自己的亲外甥吗？”许词翊问。
老板还是那副威严的表情，甚至有些疑惑：“你在胡说什么？”
许词翊没说话。
她后退两步，出了办公室。
外面，同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皆是一脸迷茫，平时关系好的同事甚至还跟了上来担忧的问她到底怎么了。
许词翊置若罔闻，她走到了财务部，拉开了坐在那里的员工，直接拉开了保险柜。
围观同事的惊讶，以及财务部的员工面对着个打扰自己工作的不速之客的怨怼，形成了一团团窃窃私语的帷幕，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许词翊只安静的坐在座椅上，屏蔽掉了所有嘈杂。
片刻后，她眸光闪了闪。
不对。
她呼吸急了些，放下资料去翻小琪的柜子。
全都不见了，全部都消失了。
“你到底在找什么啊！”为首的同事不耐烦的问。
许词翊望着一张张空白的纸，手微微发颤。
为什么和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眼前划过一道道黑影，头又开始像炸裂一般的剧痛。许词翊意识模糊下去，在最后瞬间，她撑住了桌面，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拿桌面上的水植盆栽，用力把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瞬间的清凉开始逼退大脑的恍惚，中午做的那个梦，一瞬瞬的贴了过来。
她没有记错。
许词翊咬着牙，眼眶通红的望向提问的同事。
“财务部洗了几千万的钱，营销部把成本价消息卖给竞争对手，公司内部关系混乱，男女滥///交嫖///娼数不胜数。”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许词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手中的花瓶狠狠砸进电脑。
“有意思吗？给我打造一个虚假的家，一个虚假的人际网，下一重要给我编个什么样的烂故事！”
眼前越来越模糊，五光十色的光点在眼前炸出残影，透过仅存的视野，同事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们呆滞的站在门口，一层层的脑袋宛如过山峰，像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人偶，密密麻麻堵住了她逃脱的路。
不能倒。
许词翊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嘴角淌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她与这些人偶对峙着，与脑海中的混沌对峙着，不知过了多久，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
请问是否使用技能“三千世界”？
许词翊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技能，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许大爸，赖子虫，欠一屁股当狗熊。许小妞，赔钱蛹，脸皮厚实装耳聋！”
“我用不用手机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分不到助学金就来找我麻烦，全世界比我有钱还拿助学金的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找他们！”
“我们是一个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斤斤计较的人在职场里走不长的，我希望有些人能自己心里掂量清楚，要不要来承担这个错误。”
“作为NPC，不伤害别人就要被伤害，许词翊你少装清高了，你不想活就离得远点，别来扯我下水！”
三千世界席卷着空白的记忆，像是一股股黑色的浪潮，顷刻间将她吞没。曾经以为已经被遗忘的记忆如走马灯般一幕幕的浮现，许词翊眼前再次模糊下去，她捂住胸口，消磨着这段属于自己，真正的记忆。
梦里的世界不是现实。
只是一个美好的祝愿，遥不可及的一场镜花水月。
眼前的景色划出了几道裂痕，紧接着就像玻璃一样碎成一片一片。连带着站在她面前的那些人，那个熟悉的办公室随着巨幕一同落下，碎成一地狼藉。
她想起来了。
她在副本里。
世界成了一片黑色。
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从远至近，许词翊身后出现了一抹光亮，光亮外，是有一个熟悉的房间。
“今天感觉怎么样？”
三千世界的时间只持续三分钟，许词翊不知道被这些记忆倾灌了多久，像是干枯的沙漠忽的来了暴雨，持续下了几天几夜，几乎要溢满而出。
有人在喊她，但她没有听见，那个声音就加重又喊了她一次，她依然没有应答。
许词翊听到门传来吱呀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奔了过来，捂住她的耳朵：“词翊，别想了，词翊你看着我！”
回应那个人的是浓重的喘息。
记忆的植入终于结束了，许词翊勉强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细白的胳膊。
她顺着胳膊往上看去……是祈玢的脸。
祈玢。
她怎么在这里？
第三重梦境，她还是没出来。
许词翊脸色苍白，嘴角残存着咬破舌头淌出的血，触目惊心。祁玢被吓了一跳，赶紧去拿手帕帮她擦干净。
结果刚触碰到许词翊的脸，手腕就被狠狠握住，从对面身上拍了下去。
面对这个被模拟出来的虚假的人，许词翊并不想浪费太多感情，她也知道不回应这个设定好的“NPC”的回话就要一直在这个梦里打转，她接过手帕擦拭嘴角，边浅浅的嗯了一声。
“你感觉好点了吗？”祁玢紧张地问。
许词翊垂下眸子，没有让祈玢看见她的眼睛。她在思考，现在给出什么样的情绪反应会比较好，就听见祈玢又唉了一声，自语道：“我知道，现在你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我。按照我们之前说的，你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
“房间里的桌角和尖锐的东西都被我包起来了，你活动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把自己伤到。”
说完之后，祈玢竟然真的退出了屋子。
祈玢的脚步声慢慢远离了房间，许词翊后退两步，打开手机相机，先把屋内的角落扫了一遍。
确定屋内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她才去检查房间里的其他设施。
这个房间内部陈设看着十分眼熟，是她现实里住的出租屋。窗外的情景却并非是她居住的城市，看着更像是系统中心。
正如祈玢所说，所有的边边角角都被用棉布包裹起来。床上放着自己的手机，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一毫可能被发现的痕迹。
房间被重重包裹，证明被租售了不短一段时间，根据窗外的景色和楼层高度，她应该是在系统中心最繁华的地界。这个地界在许词翊的记忆中并没有出现过，只是隐约记得有人提及，在这里居住的人非富即贵，隶属于系统中心的高层。
难不成这里是白行风的地方？
最后，许词翊才打开手机。
手机密码没有变化，刚一划开，出现了满满一屏的备忘录文字。许词翊把手机的备忘录和相册都看了一遍，打开了社交软件。
老实说，她现在连自己的手机都不是很相信，备忘录和相册给出的线索目标性太强了，轻而易举给出的线索，许词翊总会怀疑里面有陷阱。
手机里查找出的内容用一句话总结就是——许词翊在经历了一个副本之后就精神出现了问题，经常会在短暂的发疯和自残后陷入失忆。
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也佐证这一点，许词翊还发现，自己的社交好友多出来了许多没见过的人。
玩家榜榜前十，NPC榜前二十，还有一些系统特派的高层。其中她和祈玢还有一个五人的群聊，群主是许词翊，话题也是许词翊为中心。
许词翊又在手机搜到了所住房间的信息。这是系统中心最豪华的酒店，只租不售。租赁信息并不是白行风的，而是她本人在32层长租了一整层。
这地方长租不是一笔小花销，放眼整个系统中心能做到的也没有几个人。许词翊有些略微的吃惊，又开始调用脑内技能和道具积分。
奇怪的是，无论她如何调用，几个专栏却灰色一片，甚至连积分都被锁上了。
祈玢恰好给她发消息：“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去隔壁找我。”
许词翊眸光微闪：“我每次失忆回忆的时长都是固定的？”
祈玢：“差不多。并且我还知道，你是为了和手机上记录的信息做对照。”
许词翊：“……”
好吧，全猜中了。
既然手机上说她不止一次会失忆，这种情况已经反反复复持续了许久，祈玢应该也帮助她回忆了许多次，流程熟练的让人心疼。
许词翊也没再多想，推开门进了隔壁。
隔壁是一个大套房，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会议厅，祈玢坐在长桌上旁等她，对面放了一杯冰美式：“咖啡因缓解头痛，你说这对你很管用。”
许词翊在祈玢对面坐下：“你想对我说什么？”
“相信你已经对目前的情况做了基本了解。你现在是NPC的头部，排行榜排名第四，我们都是你的部下。你经历过十三个副本，最后一次进副本的时候出现了问题，精神状态不稳定，经常会出现失忆。”
和手机上的内容完全吻合。
许词翊沉默片刻：“手机上的证据是我自己写的？也是我要你这么做的？”
祈玢点点头：“你说过，不要直接将证据给你，你的疑心太重，不会轻易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我们需要给你设一些障碍，留一些线索等你自己发现，更有可信度。”
……算计自己算计到这种程度，的确像是许词翊能干得出来的事。
“我以前就这么信了?”
祈玢也比记忆中的成熟稳重了许多，她轻轻笑道：“每个关卡都是你亲自设的，作为最了解自己的人，怎么会不信呢？”
“这套逻辑的确符合我的做事准则，可我更觉得引我自行探索这套说辞更像是障眼法，为了掩盖另一个真相。比如，线索是假的。”
“那你想怎么做？”
“很简单。”
许词翊盯着祈玢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人不可能是假的，设个陷阱把你们其中一个骗进去看反应，不就万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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