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遥语调缓慢，像是在说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似的，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们。
胡子阳站在床头，手里捧着托盘，里面放着一堆污染处理专用一次性/器械，尽管他努力克制，但他的手腕还是在颤抖，弄得里面那堆东西叮铃哐当响个不停。
魏心音站在床尾，程晚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她身上，脸色发白。
卓长冬和段响站在她俩后面，看那个面如菜色的样子，估计也是很想挂到魏心音身上去，一起当树袋熊，只是碍于他们是俩男的，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干。
胡子阳看着病人手肘上的分界线，不确定的问：“从手肘开始截，把变成石像的部分截了？”
魏心音想得更多一点，沉吟片刻后，谨慎的问：“多截一点吧，污染不是会蔓延么？”
周遥点了点头，刚刚还在患处漫不经心划拉的手术刀骤然上移，落在了病人的肩膀上。
“石像病人的截肢手术，需要视污染程度决定截肢范围，一般是十至二十厘米左右，也有范围更大的，实际操作的时候自己判断。”
清淡的语调之间，手术刀猛地下刺，角度诡异刁钻，与寻常的外科手术全然不同。
猩红的血从伤口溢出来，泛着不详的黑色。
这么大的力度，也没打麻药，患者竟然一声都没有吭！
他只是躺在原地，木讷的动了动眼珠，白眼球上布满血丝，瞳孔不正常的散大，如果是在普通医院里，胡子阳会判断患者即将失去生命体征，但现在……他看着这个“石像病人”，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没有焦距的瞳孔，就如同石像般漆黑一片，毫无生机的盯住了他。
胡子阳猛然后退一步，浑身颤抖，跌坐在地上，托盘哗啦一声从手中滑落，发出哐当巨响。
“这又是另一个知识点了。”
军靴声响沉闷，落在胡子阳身边，扔给他一只眼罩。
“面对污染者时，不要看他的眼睛。”
郁沉柯顺手拉开床头的铁皮柜，从中取出一套新的手术工具，站在周遥身边，低声说：
“还是我来吧。”
周遥神情专注，盯着患者肩膀上流出来的血，丝毫没有在意身边换了一个人。
暴露在空气中后，那股不祥的黑色愈发浓重。
似乎并不是红得太过分，所以变成了黑色。
而是那黑色的部分，本来就跟人类的血液，不是同一种类的东西。
“污染比我想象得还深啊，”周遥略微皱眉，朝旁边伸手，“先放血吧。”
郁沉柯递给他一把镊子，尖端是锋利的刀片，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拼接在一起，泛着柔和的银光，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和谐。
“上来就放血，我们和鸦嘴医生，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吧？”
郁沉柯低笑一声，东西递给他时，指腹掠过他的手心。
手套触感冰凉，和平时截然不同，没有了那种温润细腻的感觉，没什么意思。
“难怪他们觉得我们也被污染了。”
魏心音猛然抬头，看着他们俩。
作为读心者，她很清楚被读心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现在的反应，就是最典型的一种。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和茫然。
确实。
她对周遥和郁沉柯心存疑虑。
作为分析三组的组长，她知道的东西，比同事们稍微多一点。
比如，污染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它并不是在刹那之间，就会把人类变成异种。
如果他们正在这个过程中呢？
从实验舱中醒来的人、长着一张那么清秀漂亮的脸，却能面不改色的划破别人的动脉，从天而降、与新闻中截然不同的联盟上将，看上去迷恋他到了极致，连演都演得那么拙劣。
魏心音说自己会留下来，只不过是没有选择。
她还是想……至少留点后手，保住她和程晚的命。
魏心音定了定神，问道：“为什么要放血？”
“他这一块看上去还是人，其实已经完全被污染了。”
黑血汩汩而出，打湿一次性床单，周遥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伤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切除肢体时，注意不要碰到黑血，会感染。”
一次性床单上，猩红血液渗入纤维，留下一片刺目色泽，而失去宿主，被分离出来的黑色液体，竟然陡然冒出一片雾气，将沾了血的床单尽数腐蚀，只留下几根断续纤维。
魏心音看得心惊，程晚已经完全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看起来没有一点力气。
“石像病的成因不明，需要深入白洞实地调查，才能终止这场大雾。”
周遥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明天天气真好我们去春游吧。
“郁沉柯，既然你已经接管了第一区，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
他说得像是在闲聊一般，尾音还微微向上翘了翘，显得格外轻巧。
郁沉柯瞥了他一眼，周遥说话归说话，手上的动作完全没停，见血放得差不多了，又拿起手术刀，开始分离肢体和肩膀。
比起寻常的外科手术，周遥的动作显然野蛮许多。
血管位置和肌肉走向这些东西，似乎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皮肉中不断渗出的黑色液体里，似乎正在通过它的浓度，来判断患者的状态。
皮肉被打开之后，内部更是触目惊心。
不知道是从哪里长出来的黑线，丝丝缕缕的缠绕着血管和肌肉，让整个手臂内部看上去像是一团被五花大绑的叉烧肉。
而那些纠缠不休的黑线，中间透出隐隐的暗红色，像是有生命一般涌动。
被周遥的手术刀碰到时，黑线骤然动了起来，将肌肉和血管缠得更加紧密。
魏心音紧紧盯着那一块蠕动的血肉，黑线像是在进食一般，一点一点的将旁边的肌肉染成了灰色。
灰色慢慢加深，仿佛正在变成石像……
之前一脸呆滞的患者，此刻终于有了反应。
他像是一条缺氧的鱼，开始在床上拼命挣扎。
动作幅度之大，令整张床都发出了哐当哐当的响声。
周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说：“按住他。”
郁沉柯没有动，还是站在他的身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卓长冬和段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有什么动作。
他们表情一个比一个惊恐，几乎将情绪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
去按住他？我？
去按住这个手臂只剩骨头还和肩膀连在一起，正在不停冒出黑血，血肉里还有一堆诡异黑线，都变成这样了，竟然还能活蹦乱跳的怪东西吗？
会不会我一过去，就被那团黑线抓住……
然后变成新的石像？
卓长冬感受到自己的脊背上，正在渗出细密汗珠。
那汗是冷的，黏腻的贴在后背上，像是吐出信子的蛇。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魏心音已经反应了过来。
她顾不上害怕，一把按住了那东西的躯干，惹得那东西忽然弹跳一下，把束缚带都拉扯出可怖的弧度。
魏心音的视线冷冷的扫过卓长冬和段响，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按住？”
手掌下的东西触感怪异，比起一般的人体要硬上很多，就像是那些位置，已经成了石像病的储备粮。
被组长点了名，卓长冬和段响也没有了办法。
只好磨磨蹭蹭的上前，一个按住了腿，一个按住了手。
程晚看了看他们，走上前去，和魏心音一起按住了他的躯干。
在束缚带和人力的双重作用下，病床上的患者总算是没有办法再挣扎了。
周瑶用镊子剥开了黑色的线，黑线并不甘心，仍然徘徊在血肉之间，像是在找机会卷土重来。
手术刀精准的在血肉之中翻滚，将黑线和血管分开，再一根又一根的挑断黑线。
“科研所的手术器械，全部都是用秘银做的。”
周遥的动作很稳，简直像是在弹钢琴一般，呈现出一种格外优美的律动。
“秘银可以克制异种，培训的时候应该跟你们说过。”
魏心音应了一声，一时有些汗颜。
中心培训时，这些基础的东西都是再三强调的，但……她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胡子阳，忍不住想叹气。
她感觉她这帮下属根本没记住。
患者身上的黑线众多，但没有费多长时间，周遥已经将它们和血管分的一干二净。
剥下来的黑线被扔进秘银打造的储存仓，既是隔离，也是为今后的实验提供材料。
黑线被剥离之后，患者的眼神清明了一瞬，茫然的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但也就只是清明了那一瞬间。
因为那些黑线，竟然又一次长了出来。
比上一次更为粗壮、像是有生命一般，寻觅着血管和肌肉。
但周遥没有给它们机会。
黑线切除的瞬间，他已经拿出了电动锯骨刀。
令人牙酸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连在锯别人骨头的时候，周遥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泛着薄薄血色，因为体力上的消耗，显得分外湿润。
配上他手上的电锯，显出某种诡谲的美。
在新生的黑线再一次缠绕上血管之前，患者的肩膀和手臂已经被分开了。
截肢成功后，那手臂顿时失去了活性，黑线迅速蔓延，变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周遥手法娴熟，给患者的肩膀做了止血。
随后拎着那截被截下来的手臂，丢进了床头的隔离袋。
“截肢之后，石像病很快会失去活性。”
周遥语气平淡，给他们解释道，将手套摘下来。扔进旁边的废弃袋中。
“这个人的命留住了。把他推去隔壁吧，再观察一阵。”
“这、这就结束了？”
卓长冬难以置信。
在联盟新闻中，只要感染就只能等死的石像病，居然是有希望活下来的？
他定定的看着患者的表情。
那人正在从怪异的茫然中清醒，开始变得鲜活，开始喊痛，开始问发生了什么？重新变成了一个有思想、有意识的人类。
“被污染的人居然还能够救回来……”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都以为，被白洞污染后，人必死无疑。
但是今天，他竟然发现……白洞的污染是可逆的。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救过他们？
“为什么中心不救他们……”
卓长冬喃喃自语，久久回不过神来。
“联盟不是说让所有人都能够活下去，是他们的愿景吗？”
“确实是他们的愿景，但这愿景要怎么实现，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周遥做完整场手术，已经有些累了。
他压着自己的呼吸，从舌尖抵出一口气，微微低下了头。
郁沉柯从旁边拉来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休息，问道：“今天还继续吗？”
周遥点点头： “胡子阳醒了吗？”
“醒是醒了，但我看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是能够上课的。”
郁沉柯叹了一口气，把胡子阳拉了过来，一把拉下他的眼罩，观察着他的瞳孔反应。
“你还真是对他寄予厚望。”
“我对这里每一个人都寄予厚望。”
周遥的语气平淡，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我需要重建科研所。”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
“白洞”
末日灾难的象征，“世界法则”对人类位面回收的具象化
*
“科研所”
浩劫时代来临，联盟军校成立“红壤”部门，进行异常事件研究
在周遥的带领下，“红壤”影响力渐渐扩大，在“猎犬计划”推行期，正式更名为异常事件科学研究所
周遥陷入沉睡后，科研所被封锁，仅留下一楼数据实验室，内设四组分析员，监控位于顶层的实验舱变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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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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