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刚刚,还是从面馆开始,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陈野眼神有些心虚,装作不经意偷偷扫一眼。
没发现异常。
好像一切的只是他的错觉。
“你说六月真的会下雪吗?”叶雨时抬头看了看夜空,朦朦胧胧散落着几颗星星,像是贪玩不肯不回家的孩子。
陈野认真思索了一会回应,“关汉卿的窦娥冤写过,血溅白练,六月飞雪。”
幽暗曲折的窄巷内,苔藓爬上墙面,二人齐齐仰望,微凉的晚风撩动着发丝。
陈野偏头看她,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嗷呜呜呜呜……”
虚弱带着求救的呜咽声响在这寂静的巷子,陈野穆然醒神,抬步就走。
叶雨时蹲着身子朝着那声音寻去,在巷子拐角,堆满杂物的角落发现一只圆滚滚的小狗。
脏兮兮的,四肢颤颤巍巍支撑不住身子,低着头在地面上嗅。
“嘬嘬嘬。”
叶雨时朝着小狗招手,小狗摇摇晃晃朝着她跑来,腿太短跑的太急还翻了个滚,凑到她跟前用鼻子在她手上嗅了嗅,失望的嗷呜一声,眨着眼睛看着她,仿佛质问为什么骗它。又仿佛忌惮似的,倒腾着小短腿又躲进去了那堆破烂中,蜷缩着,耷拉着脑袋。
还怪可爱的。
感觉身边好像没人,叶雨时看到陈野头也不回地走了到巷子口。
“陈野,把他带回家吧。”叶雨时指着巷子拐角那堆杂物中蜷缩的一小团。
他沉默了两秒,神情有些微妙,看向那堆杂物中呜咽的小狗,僵住了,手指不自觉发颤。
夜色沉沉,蓦然朝着他挤压,吞噬。
一样的夜晚。
那年他四岁,小黑一岁。
那时他还叫闻野。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①
是妈妈取得名字。
那天闻鹤山喝了酒,在家卸掉了伪装。
他依旧穿着得体的西装,头发疏离的一丝不苟,皮鞋上倒影着吊灯洒下来的光,目光仍旧是往日那般温和,靠坐在沙发上,对他招招手。
陈野抱着浑圆的小黑,眨了眨眼,脚步一点点挪动,压着心底的那一丝渴望,努力让自己稳重的做个乖孩子。
一个从来不过问,不关心他课业的人,耐着性子把他叫到身边,俨然一副合格的慈父形象,温和地唤他,“然然。”
他知道这个名字,那个第三者的儿子,只比他小半岁的沈纪然。
那人除了右眼皮上有一颗痣以外,模样跟他有七八分相似,若非是熟悉的人,认错是常事。
心底的那一丝渴望,在那一声名字叫出来瞬间摔的粉碎。
小小年纪不懂得隐藏,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涨红了脸,瘪嘴反驳,“我不是然然,我不是那个野种。”
“你给我过来。”闻鹤山面色一沉,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幼小的陈野,拽着他的手臂拖倒院子,强迫他跪在院子的鹅卵石地面。
只是这样似乎还不够解气,闻鹤山抽出皮带,脸上带着难以伪装的扭曲。
“啪”
皮带在夜空中裹挟着风声,呼啸着落在瘦弱的脊背,“你再说一遍。”
少年的倔强像是一座巍峨的山。
压不弯。
打不折。
唯有摧毁,方能屈服。
他的小黑像是个骑士一样守在他身旁,着急摇着尾巴,一个飞扑咬住了挥向陈野的皮带。
撕扯,拉拽,像秤砣一样坠在皮带上。
醉酒的闻鹤山是个疯子,醉酒在家的闻鹤山是个魔鬼。
他发狂似的踹着小黑,那皮带像是长在小黑嘴里,怎么甩都甩不掉。
奋力一挥,皮带连着狗高高抛起,又被重重拖回地面。
“嘭”
“熬呜呜……”小黑死咬着不松,嚎叫从喉咙溢出,四肢抖的厉害。
陈野扑过去抱着闻鹤山的脚,死死抓着他裤腿,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一张口先是哽咽,“爸爸,我是然然。你不要打小黑,我是然然,我会听话的,爸爸……”
闻鹤山无动于衷,居高临下看着在他脚下哀嚎的人,他缓缓蹲下身,放下手中握着的皮带扣头,微微抬脚,踩住。
大掌包裹住双稚嫩的一双小手,另一只手落在裤脚,攥住,往外拽。
一下,又一下。
裤管彻底脱离了那点拉扯,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褶皱站起来。
不耐烦的摆摆手,立即有人上前把陈野拉开。闻鹤山手还在空中举着,微微动了动手指,几秒的功夫手机就多了棒球棍。
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高高扬起的棒球棍落在小黑身上。
“爸爸不要,不要……求求你……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接连不断的痛苦的凄厉的哀求声在回荡在院子。
棒球棍依旧砸小黑身上不停歇。
圆滚滚的脑袋陷下去大半,像是坏掉的皮球被踩进去了一脚,只剩下一只黑黝黝的眼睛,里面映着被佣人压着脑袋的小主人。
陈野脸贴着粗糙的地面,脸上沾着地上的灰尘,半边脸挣扎磨出的血染在鹅卵石上,像是不慎打翻撒在地面的红樱桃。手指在地面留下一道道抓痕痕,血混合着尘土嵌入指甲。
身体被死死压着,眼睁睁看着小黑被一棍棍的打成了肉泥。
闻鹤山发泄完,将皮带从小黑嘴里抽出来,带着小黑的牙齿一起掉了出来。
那夜的风很凉。
像今夜的风一样,吹进他的眼睛。
陈野冷嗤了一声,玩味看着叶雨时,如果不是黑夜,就能看到他眼底满满的的嘲讽和不屑。
“陈野,它好像没人要,我们把它带回家吧。”
没人要!
没人要!
没人要!
三个字仿佛暗处滋生化作千万条蠕动的虫子张牙舞爪的从脚底攀上来,瞬间将他缠绕包裹的几乎窒息。
陈野顿了两秒,喉咙干涩,声音略带着僵硬,佯装不经意,“可能谁家的小狗不注意跑出来了,你抱走,别人那边找的着急。”
叶雨时恍然大悟,颇为可惜地蹲下身跟小狗挥手拜拜。
他漫不经心挑起眉毛,眼底满是藏于黑暗的冷漠。
呵!
真好骗!
叶雨时站起身看向他时,那份冷漠早已销声匿迹。
二人同行走到楼下,陈野叫住了她,“我去楼上换灯,你去修理店拿手机。”
叶雨时应了一声好,刚转过身就想起她身上没钱。
陈野抬步朝着楼梯上走,听到脚步声去而复返,楼道内散漫的声音传出,“密码123321。”
叶雨时立马会意,闻停的手机解锁密码和支付密码都喜欢设置成一样的。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握着灯管的手收紧,指节都泛着白,包装纸盒皱巴巴一片。
黑暗里那些虫子仿佛沿着毛孔钻入四肢百骸,让他避无可避,虫子汇集在胃里肆意翻涌沸腾,一点点顺着食管向上蠕动,每一下呼吸都能清楚感受到那些蠕动足迹。
陈野不想被那种恶心的恐惧支配,手握成拳,奋力克制着,脖子的暴起青筋像是绳子一般越拉越紧,勒的他喘不过气来。
想要大口呼吸,却又给了那虫子攀爬的方向,更加的泛滥。
只能透过喉咙那些挤压中的一丝一丝间隙喘息。
不够,根本不够。
快要窒息。
身体仿佛在真空里挤压,心脏却在逐渐膨胀,一寸寸占据到整个身体,仿佛就要炸开。
额头冒出冷汗顺着鬓角滴落,脸色苍白,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栗,握着钥匙在锁孔戳了几下都没进去,他狼狈推开门,脚步慌乱,连桌子都被撞的移了位置。
卫生间传来呕吐声,很快被哗啦啦水流掩耳盗铃。
.
她回来的很快。
夜里还是有点冷,经过那颗泡桐树,看着落了一地的小铃铛。
凉风顺着宽大的裤脚袖口钻了进来,她抱着手臂搓了搓袖子。
“咔哒”
门把手转动。
客厅灯亮着。
桌子已经回归了原位。
陈野躺在沙发上,手臂曲横遮在眼睛上。
只能看到他漏出的半张脸,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鬓角还带着些许湿意。
沙发太短,他躺在上面小腿大部分都是悬空的。
“那家店已经关门了。”她的声音随着门锁归位的响动一起落下。
“不舒服?” 叶雨时手搭在他额头摸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手太冰的缘故,掌心一片滚烫。
她绕到沙发侧面,俯下身,学着之前妈妈照顾她的时候,将额头贴了上去,感应对方的温度。
好半晌,陈野缓缓睁开眼,透过手臂的间隙看到漏进来的光,太刺眼,额头残留那点细腻的余温在空气中慢慢冷却,好似幻觉。
“没烧啊。”
“你去睡床。”声音冷淡又带些戾气,仿佛有冰冰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就那么哽在那,卡的生疼。
叶雨时浑然不在意的忽略他话语的不友好,仍旧蹲着。
挨的很近,温热的鼻息抚过额头,带动着他额头几根发丝微微晃动。
“你看过斯拉法的下雪秀吗?”她语气不急不缓,二人距离不过一臂,仿佛就趴在他耳边低语。
“关灯。”
尽管他的声音很低,努力伪装着冷漠,叶雨时还是听出了喉咙里强压下的涩。
是个把肚皮包起来的刺猬。
“那就晚安啦,陈野。”她的声音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安宁。
声音落下,灯也熄灭。
视线再次陷入黑暗。
①选自《小雅·鹤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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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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