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的路一直在倾斜向下,像是通往地底一样,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我被他们带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感到了一丝疲倦,不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天空。
月亮不知不觉已经升起来了,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月亮都更大、更圆,竟是像被血染一般的红色,如同一只血红色的眼睛,悬在高空中冷冷地盯着我。这血月与我的双眼仿佛同源,而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亲切。我在这巨大的眼睛之下,仿佛一只蝼蚁,轻易就能被碾碎。
耳边仿佛传来了亘古渺远的啸叫声,我感到了一刹那的异样和刺痛,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安。
我呆愣在那里,手心里全是冷汗。
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重新回到现实中。一张满是胡茬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面带笑意,眼中却毫无温度:“怎么了?”
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一种想要往回跑的冲动。
“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我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啸叫,心如擂鼓跳个不停。
最终我还是没有这样做,而是被人群裹挟着,一步一步走进了最深的地方。
不论未来怎样,总比在外面与野狗争食的好。我这样的人,原本就不属于任何地方。
我最后一次回头,血红色的月亮早已被遮蔽在重重阴影之后,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月亮。
我来到了一个与地上截然不同的世界。与地面上的尸横遍野和满目苍凉不同,在这里,灯红酒绿,鬓影衣香,氤氲的光影充溢在楼阁街巷之间。
这里的人们因为长时间不见阳光都苍白得可怕,脸上倒映着五颜六色的灯影,穿着华丽的衣裳,如同华丽的木偶,穿梭于各种楼阁之间。欢声笑语、艳词小调隐隐约约咿呀不绝,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是各种美酒佳肴的味道,让人闻之垂涎欲滴。每个人都在尽情享受着、挥霍着所有。
这里是根本不应存在的乐土,是乱世的异类。没人知道这里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其下栖息着罪恶与阴谋,而其上埋藏着尸骸与战火。
我和其他的孩子一样,随着领头的男人走过了一家又一家店。一路上,面色苍白、纤瘦如骸骨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妖娆暴露的鲜艳衣服,向过路人搔姿弄首地卖弄风情。我对此莫名感到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来。
在领头的男人与其他人的交谈中,我听到了这里的名字叫“夜城”。
每经过一座楼阁,都会有一些孩子留下来,然后楼阁里的人会交给男人一些银子,当作赎身钱。
就这样,同来的小孩子们一个又一个地被领走了,多多少少的金币被不停地塞进了男人的手里。他的钱包越来越鼓,笑容也越发灿烂。
看着同伴一个个离去,我却并没有感到孤独。我并不知道那些小孩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话。对我而言,我们不过是暂时被风吹聚在一起的沙子,之后不过是随风飘散,各奔东西而已。
所有小孩子里最后只剩下了我,男人带着我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一个隐在阴影中的楼阁前。
这里与之前经过的每一座楼阁一样,大门两边的栅栏里人影重重,仿佛站着许多五颜六色的人,门里充斥着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
我看见大门上牌子写着“夜香楼”三个字。
男人推开那扇似乎年代久远的门,刺耳的吱嘎声回荡在房间里。
我跟着他走进去,只见一个瘦削的老太婆坐在房间里,似乎正在等待着我们。
她穿着一身暗绿色的抹胸长裙,满是老茧的手上拿着一只烟袋。她的上眼睑下垂,眼角布满了皱纹,脸上长满了老年斑,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看得出来,她曾经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但无情的岁月却将她最后的容颜消磨殆尽。
“这就是你找到的美人?”老太婆刚看到我的发色和瞳色时也是一惊,随后恢复常态,向我挥了挥手,“你,过来。”
我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男人推了我一下,像推销商品一样急切地询问道:“仇妈妈,这个怎么样?”
老鸨模样的老太婆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我,眼睛像刀片一样刮过全身,仿佛将我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又严厉地扫视了我一眼,接着端着烟袋深吸了一口,说:“长的是不错,不过白发红眸,是不祥吧?这样的孩子可是会带来厄运的!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男人勉强在脸上堆出一副假笑:“仇妈妈,你也知道,现在外面的世道乱得很,到处都在打仗,我来一次也不容易……自从你拜托我之后,我一直尽力在找……我这次带来的这批孩子里,他是姿色最好的了。而且不详什么的,大半都是用来吓唬人的,这孩子跟了我一路了也没发生什么。凭他的姿色,一定不会让您后悔的。”
老鸨不做声,皱着眉吸烟,良久,她才开口说:“好吧,我这里也实在是缺人了,就留下他吧!”
男人立刻眉开眼笑:“以后再有绝色的好孩子,我一定先送到这里来!”说着接过老鸨递给他的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转身就离开了。
他们之间的谈判对我来说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站在旁边发呆,仿佛他们讨价还价的不是我的人生。我早就从其他孩子的命运里猜到了自己的结果,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周围的人依旧不认识,也没什么无法接受的。
唯一使我感到不安的,就是对这个地方强烈的反感。
“我就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吗?”这个念头使我感到一丝悲哀。
老鸨对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骂了一句“该死的人贩子”,然后转过来继续抽着烟。
她看了我一眼,问道:“有名字吗?”
“…白魇。”
“怪名字,赔你这个怪胎倒正好。”她吐出一口烟,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白圈。
她站起来抓住墙边的一根红绳摇了摇。我听到楼上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声,接着似乎有人下楼来。
我的双眼看向门口,那里出现了一个长发及腰的美丽女人。她的美丽内敛而柔和,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看上去身体不太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却有一种胜西子的病容美。
“妈妈。”她娇弱地行了一个礼后轻声说道。
“你最近养病没有客人吧,鲤月。这孩子是新来的,好好调教一下吧。”老鸨轻轻看了她一眼,继续抽烟。
鲤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同幽井的水,深邃而凄清,里面带着我不懂的悲哀。她缓缓地低下头,轻声说道:“奴家知道了。”
鲤月走到我面前,她的步伐缓慢而优雅,如同天上的仙子。她轻轻地拉起我的手,那手如同柔荑般细腻,渐渐将我的心跳抚平。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她的话温暖而柔和。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温柔和怜爱。
“走吧。”她说,声音依旧轻柔。我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嗯。”
不知为何,在她的身边,我的内心逐渐安宁下来,仿佛所有的烦恼和不安都被她的温柔所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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