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十九年，晏清终于发觉了不对。
那时舍悬烟做了重重安排，隐秘至极，生门在宗文的推波助澜下被按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但并没有持续多久。
可即便如此，也来不及了。
因为那几日转移的注意力，舍悬烟的阵法完全启动，眼见人间便要翻天。
生门几乎全员抗衡，硬生生将阵按了回去，强行将舍悬烟塞入轮回。
人间复原，重回宁静。
晏清被卷去了别的年月，又伤的重。仙力也透支，没个十天半月应当养不回来。
他迷迷瞪瞪的靠着面墙一睡数日。
正是夜间，白雪落了满地，铺了满身。
恍惚间头顶一痛，他睁开眼抬头。
“哪里来的小妖人？还不快起来，当心我跳下来砸到你。”
墙上蹲着位华服女子，发间插华贵发饰，眉目如画，灵动光亮。
晏清毫无波澜的收回视线，垂头闷咳几声。抹去嘴角鲜血：“太高了，你不敢跳的。”
他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那女子看不见他满身腥红。
女子失落道：“嗐！你真无聊。”
晏清没吭气。
女子又笑道：“你叫什么啊？我叫燕蕴筹，字苑塘。”
“晏清。”
燕蕴筹眸子亮了亮：“哦！你就是那个仙人啊！果真好看！”
晏清道：“姑娘姓燕，因当是六公主。想来陛下是极宠爱你的，不知今夜为何要爬这宫墙？”
女子大多无字，有的一般都是文人自取或身份不凡。
这六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女儿，又取了字，应当十分受宠。
但这种情况怎么都像是要逃跑。
燕蕴筹疑道：“民间都是这样说的？可我的字是我自己取的啊。”
晏清微微睁大眼。
燕蕴筹自顾自道：“我是个女子，他可不喜欢我。在他眼里，女人就是下贱的东西。我和他所有的联系，只有这一身血，和一纸身不由己的婚约。”
静默一阵，燕蕴筹道：“你是神仙，本事大的很。能不能带我逃？”
晏清不语。
燕蕴筹：“……”
“哎！你说句话啊！”
晏清摇头：“我不能干涉你，你有属于你的因果。”
燕蕴筹托着下巴道：“神仙的规矩吗？好吧，那你能不能接我下去啊。”
晏清抬头看看她，站起身张开双臂。
燕蕴筹弯眼笑起来，自高墙一跃而下。
衣物似烟云交缠，身上发间的银雪抖落，黑白发丝荡起涟漪，一触即分。
燕蕴筹站稳脚，笑道：“多谢仙人！”
晏清点头，转身朝街市走去。
燕蕴筹跟上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哎！你去哪儿啊？生门吗？”
“……”
“怎么不说话？陪我玩去呗！我还从没出过宫呢！”
“……”
“哇！你身上那么多伤是哪来的？刚刚还接了我，疼不疼啊？要不要去找太医啊？”
“不疼，自己会好。”
……
天色晚了，某公主还一直跟着，无法，晏清只能带她去找客栈。
他那头白发逐渐变黑，似是浸入染缸的布料。
燕蕴筹看的两眼发直，拉拉晏清的衣袖道：“当真神奇！仙人能不能也给我变一变？”
晏清歪头看她。
燕蕴筹嘻嘻笑道：“我这一身行头太惹眼了，能帮我变个朴素点的不？”
晏清寻思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应了。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
白光一闪。燕蕴筹身上的华服变化成朴素的棉麻衣。
她眼睛睁大，控制不住的勾唇喜道：“多谢仙人！“
晏清冲她点头。
燕蕴筹看向他的脸，道：“仙人你的眼睛没变色，人间不少人都知道你，太好认了。”
晏清闻言，运转仙力改变瞳色。
燕蕴筹由衷道：“仙人当真是有一副好皮囊，那雕刻你的神仙可真是好手艺！”
晏清闻言终于轻笑一声。
燕蕴筹惊道：“哇！你笑了！”
“嗯。”
“提到那个神仙你才笑，他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嗯。”
“他是怎样的人啊？能同我讲讲吗？”
晏清垂眸面无表情的道：“是男子，很懒、很闲、爱逗人。喜欢看诗但写的很烂，画画很好看，还喜欢唱小曲。”
燕蕴筹笑道：“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呢！”
晏清微微勾唇：“嗯！”
两人走进客栈。掌柜的正迷迷糊糊，抬眼一看晏清满身的血吓得瞬间清醒，险些报官。被燕蕴筹以：家里不同意我们的感情，把他打了出来为由糊弄了过去。
晏清听她胡扯，没有吭气。
他看看燕蕴筹，直感觉她很像某个皮猴神仙，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要了两间房，二人各自进屋，一夜安宁。
……
“醒醒！哎！快起来！”
晏清睁开眼，忽敢天悬地转，他踉跄几步站稳，一眼便看见窗外雪景。
“？”
晏清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要跳楼的燕蕴筹。
“你做什么！”
燕蕴筹焦急看他：“找我的来了！快跑啊！”
晏清：“……”
还未开口，他只觉一阵巨力袭来，整个人被拽出了窗外。
晏清看着拉着他一同下坠的燕蕴筹沉思着：“当真是个女子吗？到底哪来这么大力气？”
他脚下一浮，带着燕蕴筹稳稳落地。
还未松口气，只听二人跳下来的房间传来砰的巨响，应当是门被撞开了。
燕蕴筹汗毛竖起，拽着晏清一路狂奔，四处钻犄角旮旯，满头满脸灰，大雪天硬是折腾一脑门汗。
最后二人挤在一处干草堆里面面相觑。
燕蕴筹捂着晏清的嘴，晏清无言的看她。
待脚步声走远，燕蕴筹才慢慢松了手。
她尴尬笑笑：“不是故意的……手比脑子快了哈哈……”
晏清一摸鼻下被闷出的汗：“无妨。”
他抬眸看她：“想来要不了多久你的画像便会洒满全国，你打算就这么跑下去？”
燕蕴筹笑道：“不可能这么兴师动众，我是悄悄跑的，他们也只能悄悄抓。”
晏清微微歪头：“为何？”
燕蕴筹笑道：“面子啊！你看，我可是公主，我逃婚了，这可有失皇家颜面。传出去会被指点治家不严，我要嫁的人家也会受到影响，如若得罪了他们，我父皇要用我稳固权利的计划可就泡汤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大操大办。我可是很重要的人！”
晏清神情恍惚，显然没听懂。
燕蕴筹：“……”
晏清心里敲铃，直觉燕蕴筹心情不太妙，犹豫开口：“那……你会好的吧……”
毕竟你很重要……
燕蕴筹笑了，晏清背上窜起凉意。
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耳边干草唦唦响。
燕蕴筹凑近道：“小妖仙当真木讷，要不你替我出嫁试试？啊？”
腰间的手捏了捏，晏清被她捏的一缩，感觉有点疼，又有些痒，抬手扫开作怪的爪子。
燕蕴筹哼一声靠回草堆，默默憋气。
晏清知道她生气了，磨磨蹭蹭的靠过去，悄悄握住燕蕴筹温热的手：“对不起。”
燕蕴筹没鸟他。
忽的脸上一凉，微凉的唇瓣贴上了她的脸。
燕蕴筹愣住了。
她扭头看向晏清：“你！”
晏清：“对不起。”
燕蕴筹面色微红，她看着晏清那双干净的眼睛慢慢冷静下来。
他那么木讷，可能什么都不懂……
燕蕴筹道：“谁教你这么道歉的？”
晏清严肃道：“主上！”
“……”
看来那传说里的神仙是个老不正经。
燕蕴筹也严肃道：“他骗你的！以后不可以这样哄旁人！”
晏清歪头：“可是主上他都是这样哄哥哥的啊……”
燕蕴筹：“……？”
哥哥？还是个畜生？！
压下心头震撼，燕蕴筹蹙眉道：“没有可是！因为你傻！得听我的！”
晏清哦了声，又道：“但是你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燕蕴筹：“……”
她笑的无比和蔼。
晏清：“对不起。”
燕蕴筹深吸口气再呼出：“不可以这样哄别人，记没记住？”
晏清点头：“你也不行吗？”
燕蕴筹一顿。静默良久，她撇目光低声道：“……除了我。”
“好。”
两人东躲西藏数月……或者说被燕蕴筹拖着玩了数月。
从北到南，从西到东，好生快活。
起初皇帝的人还只是暗地里抓人，但随着婚期将近，他们肉眼可见的急了。
在外面披了一层“公主被歹人掳走”的假皮在全国大肆张贴告示。甚至还试图让生门之人寻找——肯定没成。
燕蕴筹独自坐在窗前望向外头喧闹街市。
这是一座道观的山脚下，沿山路摆满了小摊，人山人海。
晏清站在她身后，将刚买的小吃递过去。
香味将燕蕴筹唤回神，她缓缓转过头，露出晏清意料之中的笑。
“哇！这是谁给我的啊？哦！是我们最好看的小妖仙啊！”她装模作样的样子成功吊起了晏清八风不动的嘴角。
他温和到：“按着你的口味买的，快吃吧。”
燕蕴筹接过小吃，却没有立即打开。
她看着晏清那幻化出的黑发道：“这里没人，你……可以变回原来的颜色吗？”
晏清没问为何，多次经验让他明白问了自己也听不懂。
雪白发丝滑落肩头，湛蓝眼瞳摄人心魄。
燕蕴筹伸手轻拂仙人的眼睛，轻声道：“你对我，当真没什么感觉吗？”
晏清歪头疑问道：“什么感觉？什么意思？”
燕蕴筹看他那依旧干净的眼睛，心头泛起痛。
算了……
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不会爱上别人。
燕蕴筹笑道：“我就不告诉你！我偏要你自己想，你想一辈子我就高兴了！”
顿了顿，她又缓声道：“我要回去了，以后再也不能见你了。”
“回哪去？”
“皇宫……我要去成亲了。”
“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去？”
“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出去玩玩，我长在宫里，什么都不会，生来就是为了嫁人的……我在外面活不下去，早晚要被逮到。而且你是仙人，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拖着你玩了那么久，算是耽误啦！”
晏清看她：“那你回去吧。”
燕蕴筹拿着小吃的手紧了紧，随后笑了：“明日我便回去了。你……不要爱上别人，我会生气的。”
晏清不明白，但他还是点了头。
仙人无情无欲，凡人如何才能抓住他呢？
留下了一点好的回忆，便知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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