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粗犷的嗓音划破寂静的夜。
明月高挂,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怀抱一孩童穿梭于林间,腕上的红绳金玲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他身后,紧跟着数十道黑影,冰凉的兵器在夜里反射出蜇眼的光芒。
借着皎洁月光,隐约能看见最前面的人双目无神,脸色苍白,无一点血色。
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抑或者说,是死人炼成的傀儡。
怀里的孩童双手死死攥着谢枕舟的衣襟,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激动,愉悦。
黑衣人穷追不舍,时不时便会大吼几声“站住”!
浪费口舌,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驻足。
“别睡,千万不能睡。”谢枕舟脑子嗡嗡作响,百忙中抽空与孩童说话,以此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叫什么名字?”
不过,他根本没指望这孩童能回应他。
前面的树木稀疏,月光穿过缝隙洒在他们身上。
这时,才得以看清他们此时的模样。
谢枕舟雪白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他拿开捂着孩童脖颈的手,上面赫然爬着一条狰狞的伤痕。
“蒲淮……”长剑伤到了他的喉咙,仅两个字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谢枕舟放缓脚步,小心将孩童放在一棵树下,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些,身后的黑衣人已然尽数追上来将他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为何杀他们?”谢枕舟的声音在发颤。
谢枕舟的师尊前脚赶他下山历练七天,他后脚便到此地的村子睡了半月。
今早他离开此地欲回仙门,怎料刚出村子不远,便看见熊熊烈火将整个村子包裹,浓浓黑烟直入云天。
他极速赶回,却只寻到这一个尚还在喘气的孩童。
还没来得及细看他的伤势,这群黑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提着乱剑朝他砍来。
谢枕舟不能放任孩童不管,若是抱着他与黑衣人缠斗,搞不准会牵扯到伤口,让他死得更快。于是乎,只能走为上策。
对面男人不答,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剑,不等他上前,一只由竹木制成、头顶提盒的鬣狗倏地窜出来将他一口咬住拖到谢枕舟面前。
事发突然,其余人还没反应过来,谢枕舟的脚已然踩到他的背上。
这人与其他人不同,他脸上有血色,是个活生生的人。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的林子中显得格外刺耳。
“敢上前一步就踩爆你们主人的狗头!”
方才在逃跑的途中谢枕舟有仔细打量过他们,八个活人,也就是傀儡师。其余的全是傀儡,而他现在踩得这人便是大呼让他站住者,也是他的当中等阶最高者。
傀儡师分十阶,十根手指十根傀线,每一根为一阶。
对面八个人,最低也是二阶,多为三阶。
脚下的四阶傀师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仍还在嘴硬,“我杀他们与你何干?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不过都是些贱命胚子……啊!”
凄惨的嘶吼响彻云霄。
谢枕舟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淡声问:“你的狗命比他们高贵在哪?”
他收回脚,稍稍弓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作出要拉地上的人起来的姿势。
地上的人已经痛麻木了,恶狠狠地瞪着谢枕舟没有动作。
啪!
清脆的声音在他指尖响起,“你跪起来,我问你点事。”
话音刚落,一支箭矢从黑暗中飞出来,直冲谢枕舟。
他脸色大变,这箭不正常。
还未来得及出声,挡在他前面的鬣狗便已跳起来一口将其咬住。
就在獠牙合上的瞬间,看似普通的箭倏然炸开,竹木四散,方才还凶悍的鬣狗变成了碎片。
谢枕舟是六阶傀师,只能操控六个傀儡。他为了方便省事,所有的傀儡都是用竹子,木头做的。
原本对上八个用死人炼傀儡的傀师他勉强能打得过,现在好了,还没正式打起来就先毁了一个。
他捡起鬣狗的一条腿,眼底是藏不住的心疼,“又得修好久。”
重做一只鬣狗便不难,通常两天不到就能完成,之后再用指尖血点睛,便能炼成傀儡。
但谢枕舟这个人不同,两天的工程他硬是要十天半月才能完成。
今日花半炷香的时间做一条腿,上床睡觉;明日花一炷香的时间做一个头,上床睡觉。
睡觉是为了活着,活着就得睡觉。
就应该趁活着把死后的觉都睡完。
这是他常用的歪理,尽管除了他本人以外没人苟同。
当然,这也可能跟他不相信死后会长眠有关。
“修?”地上的四阶傀师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冷哼一声,“那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活到天明。”
照理说傀儡才不易死伤,但眼前这个明明就是个傀儡师,明明就是个活人,骨头都被他踩断了,怎么可能这么快爬起来?
对面的人并没有给他思考问题的时间,数十道黑影涌上来,很快便打成一团。
谢枕舟双拳难敌四手,他从锦囊里放出其它傀儡。肩膀上有凳子的高大木头人,背上有躺椅的巨型竹制蜻蜓,长着四条马腿会跑的床……
黑衣人集体傻眼。
谢枕舟第一次产生想掴自己两巴掌的冲动,让你不做能打架的傀儡!让你不做能打架的傀儡!
六阶傀师的名声倒是传出去了,谁曾想这人的傀儡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对面的人嗤笑出声,边笑着就要往后退操控傀儡来对付谢枕舟。怎料刚抬起的脚还未落地便被蜻蜓扇飞出数丈。
谢枕舟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蜻蜓的个头够大。
他乘胜追击,一步跃到木头人身上,指尖连接着五个傀儡的黑线显现出来。
马床后踢着腿冲过去,有一个死人傀儡避闪不及被撞飞出去,硬生生将一棵头颅粗细的树撞断。
不过很快,死人傀儡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快速起身跳到马床上面。
“接着,”一个三阶傀师丢出火折子。
谢枕舟眼疾手快挥出长鞭将其拦截,还未将其收回,眼前突然亮起一点火光。
是一个将自己衣袍点燃的死人傀儡。
一个,两个,数十个死人傀儡如法炮制,点亮了这漆黑的夜。
谢枕舟瞳孔骤缩,握着长鞭的手开始出汗、发抖。
他怕火,与生俱来的恐惧火。
死人傀儡噼里啪啦地燃烧,一股烧焦、尸油的气味涌进鼻息。
他从木头人上跳下,后退数步。
这里群山连片,一旦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手中青色的长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犹如一条长蛇一般将所有人、傀儡围住。
谢枕舟额心倏然亮起一点绿光,他咬破食指,中二指并拢,五根青绿色的丝线从指尖冒出,分别缠绕在傀线上,直连傀儡。
有人率先看出他在做什么,大喊:“不好,他在往傀儡里面注入灵力。”
谢枕舟的另外四个傀儡似牧羊犬一般将他们往蜻蜓下面赶,竹木制的傀儡很快便燃烧起来,靠着灵力的加持才不至于很快倒下。
“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灵力?!”
百年前,一场天降怪火洗涤了整个修真界,它没有夺取人们性命,但却是夺走了人们的修为。
所有人的灵力溃散,极难再修补回来,哪怕是后面出生的小辈也是如此。
往后,甚至有部分人的金丹开始消失,再想使用灵力便只能靠灵石。
灵石有限,修真界的人恒河沙数,要想得到它,只能靠金钱、地位、机缘。
这三样,谢枕舟一样没有,但是,他有金丹,他修炼也不像他人一般艰难。
黑衣人被迫聚在一起,被迫压在蜻蜓的翅膀下燃烧。
长鞭围成的圈避免了让更多的树木烧起来。
谢枕舟损耗了不少灵力,身体有些吃不消,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他晃悠悠走到孩童面前,欲将他安葬。
他将孩童抱起,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谢……”
谢枕舟怎么也没想到他还活着,快步将他抱到空旷的地方放下,查看起他的伤势。
伤口太深,他身上也没有任何药品,就算注入灵力最多也只能让他多活半炷香。
整个村子或许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谢枕舟不想他死。
他的六个傀儡尽数被毁,他可以将这孩童炼成傀儡。死人炼出来的傀儡没有意识,只是一个供人驱使的工具,如果是活人……
修真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能用活人炼傀儡,违者诛之。
况且,活人傀儡有意识,只要他想便能让魁师遭受反噬,万劫不复,永不入轮回。
没人敢把自己的灵魂这样交出去。
孩童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谢枕舟咬咬牙抬起自己的右手。
食指上的伤口没再流血了,他重新将其咬破,待鲜血冒出来后他将食指抵在孩童额心。
孩童的额心在吸食他的血。
他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强撑着不让自己现在倒下。
孩童的皮肤越来越白,没有一点血色。
“怎么还没好?”谢枕舟喃喃道。
他没有用人炼过傀儡,一是炼制时需要傀师不少鲜血,二是活物尸体炼成傀儡后得每天保养,防止身体腐化。
正想着是不是咬的口子太小血不够,另外几根手指竟莫名开始流血。
他一头雾水,抬起另一只手擦眼,腕上的铃铛作响,将他的思绪拉回。
这只手也在流血。
谢枕舟十指流出的血液汇聚成一根红线连接孩童的胸膛。
倏然,孩童睁开双眼,原本黑亮的眸子变得鲜红。
这是傀线?怎么是红色的?
十根傀线,不会就这样阴差阳错变成十阶傀儡师吧?
谢枕舟眼看着十根线汇成一根,他尝试着将其收回,如果这真是傀线,岂不是全都连在了这孩童身上,那这与一阶傀师有何区别?!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指尖钻心的疼痛不让他就此晕过去。越是清醒,他便越发能感觉到这确确实实是傀线。
对于傀儡师来说,从六阶跳到十阶,又从十阶变成一阶,人生的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况且,这个傀儡不仅是个活人,还是个小孩。
以后谁给他端茶送水,逾墙逃课的时候他骑谁?
这五六岁大的孩子吗?
黑夜吐出晨光,日月更迭,天空被染成绚烂的橙红色。
谢枕舟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白,似病入膏肓一般,白的吓人,绯红的唇瓣也被抽去了血色。
他怀疑自己已经被吸干了,现在还强撑着的身体只是一具魂魄还未离体的空壳。
鲜红的傀线开始变得透明,直到完全消失不见,谢枕舟才得以收回手。
他径直躺下,就算是死也要有一个舒服的姿势。
疲倦的双眸还未合上,一张脏兮兮的脸庞闯进眼帘。都成傀儡了,一双赤红的眼睛里竟还透露着稚嫩天真之色。
孩童脖颈上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成块,更能清晰地看清那条疤痕的深度。
谢枕舟得回去,这个活人傀儡不能放进锦囊里。
傀儡得待在主人身边,但这掉着脑袋,白的像死了三天没埋,还有一双红瞳的孩子,怎么看都瘆得慌。再者说,他不能让别人发现他把一个活人炼成了傀儡。
他坐起身,慢慢地将锦囊上的金线拆下来。
傀儡眨巴着眼睛盯着他,任由谢枕舟用金线给他缝脖子。
傀儡感觉不到疼痛,伤口也是不可逆的。
谢枕舟尽力将其缝得勉强能看,上下打量一番后,决定先给他洗洗后缠上冰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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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傀儡尽毁,十指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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