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曜京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又或者徐行那无声的颓丧太过明显,调试完最后一个参数后,他直起身,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亭角。
那人正靠坐在凉亭边。
月光斜斜映照在他脸上,侧脸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柔和了些许。
关曜京勾了勾唇,仰头看天。
“知道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名字么?”
徐行抬眼,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淡声回答:“天狼星。”
距离他8.6光年。
关曜京直起身子,双手懒懒插进大衣口袋,目光投向夜空。
从小到大,每次他受挫的时候,都喜欢一个人来这里看星星,看那些动辄几万、几十万光年外的星体诞生、湮灭……才会令他觉得自己的那些得失计较渺小得像尘埃。
关曜京侧过头,目光扫过脸色微颓的徐行,“我知道你觉得我很过分,也知道你这些天被打击惨了。”
徐行闻言,下意识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是被戳破的狼狈,还有一丝不服输的倔强。
关曜京嘴角扯了扯,“但是徐行,你能从你们那个……”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贴切的形容词。
“连电磁波都要翻山越岭才能顺畅传出去的地方,一步步考到A大,站到我面前,这本身就已经是件概率低得堪比彗星撞地球的事。”
徐行微微一怔。
关曜京今晚吃错药了?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是在……夸他?
关曜京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我要是处在你那个环境,从小面对的只有井口大的天和翻不完的山,别说走到这里,想死的心都有了。”
高大的身影在他跟前站定,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进徐行耳里。
“你还能有勇气活着,并且有力气站在这里跟我较劲,就已经证明你拥有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望尘莫及的能力和韧性。懂吗?”
评价虽刺耳,却也都是现实。
徐行感到一丝慰藉,更多的却是被强行撕开伤疤、暴露在冷风里的清醒。
是啊,两人从小接受的教育资源可是天壤之别。
他以前的老师连英语口语都说不标准,而关曜京是从小全英文环境教学。
他从家里到京市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而关曜京,估计连两小时都不需要。
他能靠勤勉补足这么遥远的距离,站到这里,已经很难得了。
不要陷入比较的怪圈。
不要陷入比较的怪圈。
徐行安慰自己。
空气沉静了许久。
徐行弯了弯嘴角,视线对上眼前的人,“关曜京。”
“嗯?”
“你刚刚是在……安慰我?”
这些天被他贬低打压惯了,徐行都习以为常了,忽然收到这一番堪称刺耳的安慰,一下子还真有点不适应。
关曜京闻言,眸子微微一变。
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安慰?”慢条斯理地重复,语气里的嘲弄几乎凝成实质。
他轻轻侧过脸,看向徐行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有趣却终究难脱掌控的小玩意儿。
“只是看见自己随手捡回来的、还算有点意思的野猫被打击坏了,耷拉着耳朵蔫头巴脑的,瞧着碍眼,随手顺顺毛罢了。”
野猫两个字,轻慢又促狭。
“你!”
这个傲慢的家伙,一天不羞辱他就会死吗?
徐行原本还挺感动的,结果这份感动还没持续多久,又被关曜京的回答烧成了羞愤。
他攥紧身上的衣服,想狠狠摔回对方脸上。可刺骨的寒风呜呜刮过脸庞,此刻要是因为一时赌气,把衣服脱下来了,那他就得冷一晚上了,到时候感冒了还得花钱买药……
最终,他只是死死瞪着关曜京,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关曜京侧过身,背对着望远镜支架,夜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嘴角勾起恶劣兴味,看向徐行。
“生气了?”
关曜京觉得有趣极了,悠悠地走回他跟前,站定,轻笑一声。
“是不是觉得人生特别不公平?嗯?”
他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剖开徐行努力维持的平静。
“你看,我一出生就在罗马,想要的唾手可得;而你——”关曜京刻意拖长了语调,继续道:“在你们那个山沟沟里拼死拼活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站到这里,却发现前面还有更高的山,更深的沟……”
徐行脸色青白相交。
除了被**裸揭穿的难堪,内心深处竟是一丝罕见的羡慕。
羡慕关曜京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近乎嚣张的随性与肆意:想做什么就去做,从不在意他人死活;想说什么就出口,哪管听者会不会记恨。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冷气,寒意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再睁眼时,眸子已然平静。
“所以呢?关曜京,依照你这高高在上的逻辑,因为出身不好,所以我就只能认命,困在原地自怨自艾?”徐行仰头,直视着他的眼,“亦或者连活着都不配?”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恶劣的人,将刻薄当有趣、把践踏别人尊严视为消遣。
关曜京看着徐行沉静的眼,微微愣神。
“我知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对视片刻之后,徐行的目光掠过关曜京,投向了亭外的夜空,“哪怕不提家世背景,人生来便不同。有人天生貌美,有人其貌不扬;有人聪颖早慧,有人开窍迟晚;有人体魄强健如松,有人生来体弱多病……”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关曜京身上。
“看透了这世间参差的本质,就该明白,无谓的比较除了自寻烦恼,毫无意义。”
少年脸上是近乎沧桑的了悟,“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能抓住幸福的,往往是懂得知足的人。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守住一颗平常心。”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那单薄身影在寒夜里似乎坚韧更甚,“不断超越昨天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仿佛周围的风都静止了。
关曜京脸上的那点玩味渐渐淡去,他定定地看着徐行。
良久。
“呵,”他嘲弄地轻哼一声,眸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了明显的轻讽,“你倒是很擅长自我安慰。”
原本因对方连日消沉而生出的一丝难得的愧疚,以及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忧,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
脸颊忽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拍打感。
“喂,醒醒……”
徐行被这毫不客气的行为惊扰到,下意识地抬手挡开了,结果又听见那人道,“怎么,你还打算长这山顶上啊?”
徐行这才惊醒,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身边又是何人。
睁开眼,正好撞见日出。
朝阳将天空晕染成一片红,点燃了山峦,也毫无保留地涌入车内,覆盖在徐行还残留着些许睡意的脸上。
他揉了揉眼,一时屏息,似乎被这原始的自然伟力击中了。
关曜京看着他发呆的模样,嘴角微微向上牵了牵,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收回拍打的手,转而曲起指节,不客气地敲了敲方向盘,语调恢复了惯常的促狭。
“走了。”
……
关曜京这些天的出彩表现,很快被同学放到了论坛上,一时之间,喜欢他的人更多了起来。
之前看不惯,贬低他是被钱和脸堆砌起来的同学也无话可说了。
老天爷。
这人他妈的到底有没有缺点啊?
这几天关曜京对徐行几乎是车接车送,班里的同学都看在眼里,羡慕徐行的同时,也无时无刻不在夸赞关曜京。
而作为当事人的徐行,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看他笑话,没必要大清早的来接自己吧?他跟自己都不是同一个宿舍楼,半点都不顺路。
说想跟他搞好关系吧,偏偏自己对他爱搭不理的,关曜京居然也不生气。
徐行像当初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救一个陌生小孩的关曜京一样,想不通关曜京为什么要帮助一个陌生的自己。
一边乐此不疲地帮助他,一边又锲而不舍地贬低他。
以致于徐行刚有了些许感动,下一秒又会被破坏掉,下意识觉得他一定不安好心。
直到周五晚上,辅导员在群里发布了一条消息:“班委评选的投票结束,以下是评选上的同学名单。”
上周班会的时候徐行不在场,不知道这个事。每个同学有弃权的权利,于是也没人催他。
徐行点进去看了眼。
结果发现关曜京居然也在参选之列。
原本前几天,还因为风头太甚,导致相当一部分同学看不惯他,关曜京票数与对手呈胶着状态。
而经过关爱新同学这么一遭,关曜京毫无意外的,以碾压对手的票数,得到了他参选的位置。
徐行恍然了。
他终于明白关曜京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接送自己了。
关同学想要的那个位置,仅仅是实力超强还不够,所以利用身为伤员的他,营造了一个关爱同学、有爱心、责任心、好相处的人设。
在他面前内心阴暗的那个人,在老师跟同学眼里却不仅仅是一个各方面都出色到近乎完美的佼佼者,而且还是无可挑剔的老好人。
谁不想投他?
如果不是每天跟他相处的时间太长,清楚地知道着这家伙的本性有多么恶劣,徐行都想投他一票了。
“我不过是你立人设的工具,对吧?”
关曜京将车子停在宿舍楼下时,路灯刚巧亮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