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海郡，清风居士柳望乡，几乎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这个奇才，三岁能条理清晰地跟人辩驳，五岁能出口成章，才华方面一骑绝尘，不仅如此，在仙途上也是顺风顺水，如今不过百岁，已是分神期的大人物了，天赋妖孽的简直不是人。
而且柳望乡此人热心肠，从不以自己的地位为傲，街坊邻居若有什么急事找他就对了，分分钟给你完美解决，因此名声很好。
腰挎一壶酒，手持一条杨柳枝，头戴草帽，牵着一头青牛，此刻这位热心肠的大人物，正在覆雪的田地里，琢磨怎么使来年的产量倍增。
陆禾站在田边的树下，看着那人，思索了一番，她这次前来只是先亲眼了解一下这人，若能结交便结交一番，将来也好下手。
柳望乡降临此世的时间尚短，对世界的危害性远没有虞靖难高，又因为汲取的能量主要是用于己身，范围小，是天道尚且能容忍的流失量，因此天道并不急着让陆禾把他刀了。
又因为他的汲取量较低，危害等级不高，所以天道并不会给予陆禾太多的帮助。
最起码像虞城的那种大范围禁灵封空，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陆禾需要自己琢磨一下，怎么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搞定分神期的柳望乡。
“道友站在那里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吧，不知有何事找在下？”清朗的声音响起，柳望乡满面笑容。
只需要一眼，陆禾辨认出这是自己的同类，外热内冷，这可真是不好办了。
“在下陆禾，途径东海郡时，听闻清风居士的名声，心生好奇，便在好心路人的指路下，前来一探究竟，愿没有打扰到居士的雅兴。”
“道友这是哪里的话，在下也只是一介凡人，幸得几分运气，徒得几分虚名罢了。”
“凡人？”陆禾有些意外，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修仙者大多总是自视高人一等，这种把自己视作凡人的话语，可真是少见。
“对啊，凡人。”柳望乡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知道友刚刚在地里，一直在研究什么？”
“研究怎么让农作物增产，顺年还好，百姓基本能吃饱，但一打起仗来，粮食可就又要供不应求了。”柳望乡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里的青苗。
“道友会种田？”这下，陆禾是真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会。”柳望乡干脆利落地回答，“但我妹会。”
“啊？”陆禾茫然，一时没有搞懂柳望乡的脑回路。
“不知道友可了解关于种田的事情？”
“略知一二。”陆禾想了想又加上几句，“少时曾帮家人务农，与庄稼的相处时日很长，因此斗胆称略知一二。”
这个柳望乡看起来对庄稼很感兴趣，也许是一个突破口。
果然，柳望乡脸上的笑意真诚了几分，“道友是农户出身？”
“是的，柳道友也是吗？”
“算是吧。”柳望乡不置可否。
东海柳家，书香世家，虽然比不得堆金叠玉的世家大族，但也小有富贵，最起码在东海这里也是一方大族，以柳家的清高，怎么会让家中子弟对农业感兴趣？又何来“算是吧”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想到柳望乡是异世人的身份，陆禾倒也不惊讶，不过为了掩饰，还是加了一句， “道友果然与众不同。”
“不知道友如此关心庄稼，可是有什么缘由？”
柳望乡取下腰间酒壶，把玩着，“道友可知道十几年前的丙辰之祸？”
陆禾的笑意淡了下去，“何谈知道，在下也亲身经历过，那次战乱印象深刻。”
“是啊，乌鸦停野，饿殍千里，近百年来，这世间平静的少，乱的多。民以食为天，我呢，希望世间能少几个饿死的，尽人事听天命吧。”
柳望乡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还有事，就不留道友了，先走一步。”
这是一通说不上尬谈与否的对话。
碧空如洗，天气明净。
陆禾坐在田边，摸了摸青苗，感受指下的温度，在内心问：“天道，若此人真找到了使粮田增产的办法，让百姓由此得利，那他是否能抵消汲取的能量值？”
“不，他的行为危害性反而更大。”
“为何？”
“世界自有一套奖惩机制，若能使粮食增产，让凡人不再忍饥挨饿，那自然是大功德一件，世界会向他倾斜更多的资源，但这都是为了让世界更好的繁衍运转下去，最终等他兵解，都会回馈天地，而他不一样，他不会回馈，他会全部带走，他的举动越是功德无量，我们的损失就会越惨重。”
“但他留下来的成果能福泽后世，从长远来看，也能抵消吧。”
“不能，或者说每一个‘蛀蚀者’，都是这样汲取世界能量的，他们留下的成果看起来大有裨益，但实际上，他们偷走的能量才是世界运行的根本，在我们强盛的时候，我们还能忍一忍，但是陆禾，你应该也看见了，比起元始的灵气充沛、岁稔年丰、人人皆能轻易化神，如今的世界，灵气贫瘠、百果不丰。”
“如果我们继续放任，这世界终将消亡。”
陆禾沉默不语，只是突然想起一点，“柳望乡在这世有胞妹吗？”
天道给予了肯定的回答，“有，他胞妹名叫柳蝉溪。”
陆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地面，“也许我们可以把她作为突破点。”
柳望乡的戒备心很强，再加上又不是女性，陆禾也不想瞎凑上前去当不识趣的猴子。
不知他的胞妹会是什么样的人？
陆禾的实力并不强，她只是入了魔，却拒绝修魔，始终保持一个低修为的水准，毕竟一旦真的全身心投入魔道，就很容易变得嗜杀暴虐、毫无理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疯魔模样，陆禾还是很喜欢身为凡人的自己的。
只不过这样的话，她很难正面对抗那些大能，只能说有利有弊吧。
陆禾站起身，微风带着寒意，现在是一月份，新年刚过不久，按理来说，师姐应该已经回家族跟亲人团聚了，岭南气候可比终南山要温和得多，对师姐身体也好，不知道师姐为什么对终南山情有独钟。
陆禾并没有去过岭南，也没有看见过沈淇南跟家人相处的画面，所以一时也想象不出师姐会是什么心情，但总归应该是开心的
毕竟沈淇南每个月都要收到父母的大把问候信件，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寄来各种珍稀物件，有时候也会千里迢迢来看望沈淇南。
不过陆禾总会刻意避开他们的相处，一来她心虚，不好意思见，也怕被家长看出自己的想法；二来，她不擅长面对合家欢的场面；三来，她确实从来没打算跟师姐在一起过。
师姐值得更好的人。
只是陆禾很想她。
“囡囡，你跟那人相处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带回来给阿父阿母看看？”
沈淇南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我也不知道，阿母，你就别问了，等哪天水到渠成了，她不就到你面前了，你急什么。”
沈淇南身旁坐着一位面容慈祥的贵夫人，一身锦缎，手带碧玉镯，她闻言笑了起来，“我家囡囡的终身大事怎能不急？这么多年来，囡囡可是第一次对人动心呢。”
“囡囡，跟阿母说说，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什么样的人。”沈淇南把杯子一推，泄气般趴在桌子上。
“阿母，我有点慌，我总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总是习惯性地把我往外推，每次距离拉近后，她就一定会往后退，始终保持着一个亲近但不亲密的距离。”
“那真是少见。”费情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囡囡，你喜欢她什么呢？”
“不知道。”沈淇南先是发气般随口答了一句，随后认真想，“她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总是会给别人留台阶，不让任何人为难。”
“嗯，看起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然后费情就被女儿瞪了一眼。
“她不是委曲求全的人，看起来逆来顺受，但实际上就跟刺猬一样，浑身反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你一下。”
“你刚不是还说她善解人意吗？怎么这时候就变成刺猬了？”费情打趣了一句，就又被女儿瞪了。
“我不知道怎么评价她，”沈淇南叹了口气，从桌子上爬起来。
“她仿佛就是一个矛盾词，初见的时候，她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偏偏脸上还带着笑意，语气轻快，看起来心机很深，但相处下来又发现她似乎很温顺，你说什么她做什么，当你以为她对你有所图时，她又会把你推远。”
“可她又不是无所求的人，我能感受出来她很偏执，可我不知道她在求什么。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向我敞开过心。”
“所以囡囡喜欢她什么呢？”
“我不知道。”
沈淇南沉默了很久，语气很轻，“只是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就在那里了。”
“像风一样，无声息得就融进来了。”
“她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想各种有趣的法子哄我开心，不顾我的冷脸，也不在意我对她的恶言恶语，她会记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答应我的每一句承诺都切实有效，默默的，长久的，阿母，跟她在一起时，我很开心。”
费情合上茶盏，若有所思，“她是对你这样，还是对其他人都这样？”
沈淇南认真思考了一下，“我没有看见她对别人也这样。”
“也就是说，她分寸感很好，却独独在你这里暧昧不清，囡囡，你确定她对你别无所图？”
沈淇南低语着，“我倒是希望她图我点什么。”
“这可真是难办，”费情思索着，“囡囡，要不要你带阿母去看看，这样也好帮你出谋划策。”
“囡囡，你别怪阿母说话难听，你毕竟没结交过多少人，年岁尚小，容易被人骗，说句不好听的，依阿母之见啊，她恐怕在吊着你，对你另有所图。”
沈淇南皱起眉，“她不是那样的人。”
“可阿母没见过啊，等阿母见了，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阿母不会冤枉人的。”
“囡囡啊，你跟她认识多久了？”
“十年了吧，快十一年了。”
“那也不短了，所以囡囡，你跟她的相处是遇到什么困境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她对你有意，那应该早就告白了吧。”
沈淇南仿佛被噎住般，看着费情笑盈盈的脸，赌气地转过头，“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那囡囡没有打算告白吗？”
“我怕她拒绝我，然后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沈淇南的语气里透着委屈。
费情被逗乐了，看着自小娇惯大的女儿，“原来我们家的混世魔王也有害怕的事情啊。”
“阿母！”
迎着女儿的怒目，费情笑了笑，“囡囡，带阿母去看看吧，阿母帮你想主意。”
看着沈淇南沉默的表情，“囡囡，阿母不会吃人，也没有吃人的能力，你不要总是这么藏着她，十年很长了，阿母只是帮你看看哪里出现不对，你难道不想跟她在一起吗？阿母又没反对。”
“我怕她会不高兴。”沈淇南有些犹豫，她不是没想介绍过，只是陆禾总是会在那时候有各种各样的情况推辞。
看得费情直皱眉，对那人的印象又差了不少，分外不悦，又怕沈淇南坚定不告诉她是谁，只得耐着性子解释，“囡囡，你听我说，如果她真的对你有意，就不会推辞，更不会不高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她的想法呢？”
“囡囡，如果不让阿母帮你出主意，你应该找谁呢？难道你就甘心跟她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而不是更进一步？”
沈淇南咬咬牙，“阿母，你别管这件事了，我下次就跟她告白行了吧，等我真失败了，你再出手。”
“好好好，阿母不管你了。”费情叹了口气，不再去劝她那个死脑筋的女儿。
但还是不放心，又补上一句，“囡囡，爱情虽然美好，但也容易让人盲目，如果可以，阿母还是希望能帮你掌掌眼，有的时候，当局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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