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禾漫步在荒原上，完全无视魔气的侵害，反而像游鱼在水，无比自在。她本就是个魔修，更因为天生魔骨而修炼不了一点灵气，所以刚刚在两个孩童面前完全不敢放开手脚，生怕被看出端倪，所幸这里的魔物实力不强，仅凭灵器就足以对付，不然打起来会很麻烦。
陆禾漫不经心地划出一道魔气，鲜艳如血，然后根据魔气指向的方向，不断调整路线，路痴就这点不好，容易迷路。
直到到了一处源源不断散发黑雾的坟场，陆禾才停下来，先是被那黑雾密度呛得咳嗽了几声，然后找了块较为干净的大石头上站着，拿出一块埙，娴熟地吹奏起来，纯正悠扬的乐声响起，盖过了四周不间断的凄厉的悲鸣。
浓重的黑雾先是躁动不安，接着平静下来并开始渐渐消散，一曲结束，黑雾散去了十分之一。
看着仍旧铺天盖地的黑雾，陆禾也没在意，换了首曲子接着吹，从一开始的清扬小调到后面的安魂曲音再到最后的激昂军歌，陆禾一连吹了四五首曲子，浑厚的魔力灌注到曲符中，带着诡异的强制的催眠意味，遮天蔽日的黑雾才散了个七七八八。
而最后剩下的这点黑雾，无论怎么奏曲都无法将其安抚，于是陆禾抽出了剑，先礼后兵，既然好言好语的劝不听，那就强制安息吧。
如血雾般的魔力萦绕身旁，陆禾随意地向空中黑雾挥去，几道红芒将其撕裂，随即早已被陆禾铭刻在坟地的符文亮起，一道诛杀阵形成，空间封锁，然后绞杀，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陆禾短暂地看见掩盖在黑云下的星子，浩瀚美丽。
陆禾刚一动，脚下的石头便化为齑粉，随风散去，陆禾提气跳到地上，放出神识探测了一下地面塌陷的情况，继而果断朝魔珠的地方走去。
虞城临近妖魔战场，郊外荒原上几乎遍地是坟场，只不过是埋得多与少的问题，魔气四溢，是再好不过的夜猎场所。
而魔珠则是魔气浓郁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对灵力拥有抑制作用，向来是制作暗器的好材料，市价高昂；对魔修也拥有一定诱惑力，高浓度的魔珠可以极大提高修炼速度，增长实力，避免被正道修士端了，可谓用处多多。
陆禾把玩着手中的魔珠，浓重的墨色在珠内翻滚，触感温凉，倒有点像玉，可以用来打弹珠。
“你考虑好了吗？”一个无机质的声音突兀得出现在耳边，随之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出现在面前。
“我有选择的空间吗？”陆禾散漫地回答，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那个影子，“还有，这大半夜的，还是在坟地，你这样突然出现很吓人的。”
影子没有理会陆禾的调侃，声音漠然，“你还没有正式开始，从理论上讲，你仍拥有退出的机会。”
陆禾嗤笑一声，“我说，你们神明就这么看不得人类过得好？肆意安排操纵一个人的命运。”
“准确来说，我们并没有干涉任何人的命途，所有的一切都是随机演化而成，比如你的天生魔骨，或者沈淇南的心疾，我们并没有针对你们任何一个人，它只是存在，然后恰好落在了你们身上，仅此而已，它们只能作为先天条件，而后天选择权在你们手中。”
“选择权既然在我手中，你又何必拐弯抹角地将我带到那个既定轨迹上，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有办不到的事情吗？”陆禾仿佛被刺到一般，唇齿相讥。
“你拥有拒绝的权力，我们只是指出一条可行道路而已，从人选上来说，你是最为合适的代行者，从命途上看，这也是你最好的出路。虽然你将惨死，生前和身后都摆脱不了遭人唾骂的名声，再也得不到所渴望的东西，但同样的，你将拥有实力和比凡人时期漫长得多的生命，并且，你在意的沈淇南，将摆脱死亡的命运，这不是双赢吗？”
“陆禾，我们从一开始就表明，你拥有拒绝的权力。”
“是是是，我拥有拒绝的权力。”陆禾露出嘲讽的笑意，“让我在恶意中长大，才能显得善意的珍贵；让我在无能为力中长大，才能显得力量和金钱的珍贵；给我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让我建立羁绊，见证真理，勾起我的渴望，给我所有未曾拥有的温暖，然后告诉我，这些都是有代价的，那么从来一无所有的我，怎么会舍得因区区代价而放弃呢？”
“陆禾，我们没有逼你做过任何决定，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本心。是你选择了挥起砖头，选择救助沈淇南，是你选择加入问道宗，也是你选择了修魔，没有人逼你。”幻影的声音仍然毫无波动。
“是啊，都是我的选择。”陆禾像失了力气般，眼中是化不开的倦怠，“反正，也只可能是我的错。”
陆禾苦笑了一声，幻影声音又起，“你的选择是什么？此刻你仍有回头路。”
夜里风大了，如刀刃般刮向脸颊，如墨的夜色里，看不见一点光芒，陆禾在呼啸的寒风中，突然想起师姐的心疾。
沈淇南身子骨孱弱，一年四季都浑身冰冷，冬季是最难熬的，偏偏她还有严重的洁癖和对毛绒的厌恶，宁愿冻着也绝不穿裘衣，更不能在室内放暖炉，她嫌烟雾大，全年靠着药物吊命和符文取暖，娇气的不行。
不知道今年，师姐的身体好了点没有。
想起那人一到冬天就恹恹的神情，活像娇贵的布偶猫，陆禾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看着幻影，“你们真的能保证沈淇南活过死劫？”
“当然，不过她死劫过的当天，就是你的死期。”
陆禾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好，我答应这笔交易了，我会成为你们的代行者，希望堂堂神明能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进行？”幻影挥了挥手，一道红光进入陆禾额头，化为一点朱砂，后隐没不见。
“等我回一趟终南山吧，我想先见见师姐，道个别，我也好放心些。”陆禾望向远方，可惜除了皑皑白骨和荒芜，什么都看不见。
“不要拖太久。”
“知道了。”
幻影如来时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陆禾在荒原里矗立良久，听着耳边从未停歇过的悲鸣，就像一座永远不会风化的雕像。
直到天边朝霞铺满，晨钟敲响，她才动了动身体，看着远处的虞城，终是叹了口气，随即不再回头，化为流光，消失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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