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矛盾且复杂的,比如邰渐书的父母,他们把邰渐书当孩子,会在危机时刻率先考虑他;也把他当商品,在需要利益的时侯毫不犹豫地把他卖出去。
再比如邰渐书,他对父母的感情并没有多深,甚至很多时候都不愿意提起他们,此刻却还是走在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前往病房查看父母的情况。
楼尽青安排的人是个男beta,叫程轩,程轩见邰渐书推门进来,和身边那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齐齐看向他,邰渐书也看向二人,目光却在扫到另一人时顿了一下。
那人轻笑着,声音依旧如当年一般温柔,毫不见外地和他打招呼:“阿执,好久不见。”
邰渐书微微颔首,回道:“楼夫人,好久不见。”
楼夫人就是楼子聿的生母,也出身名门,是一个顶级omega,邰渐书对他的印象很好,温柔大方、仁慈和蔼……几乎所有溢美之辞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一个人生赢家、一位豪门后代、标准的妻子、合格的母亲……这些都是他,不过准确来说,是大众眼里的他。
邰渐书眼中的楼夫人,是一位善解人意、细心体贴的母亲。
而楼夫人也确实是这样,和邰渐书简单打过招呼后,便拿出手机佯装接电话,很自然地出去了。
病房只剩邰渐书和程轩。
程轩当然不会找借口出去,毕竟一直是他在照顾邰渐书的父母,邰渐书肯定会问他自己爸妈的情况,他走了,邰渐书找谁问去?
果然,邰渐书刚在邰母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便问程轩:“我父母这几天有要转醒的迹象吗?”
程轩叹气:“没有。”
顿了一下,他又安慰邰渐书:“不过您也别太担心,他们一定会醒的。”
希望吧。
邰渐书心说,毕竟也是他父母,看着他们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奶奶看不惯爸爸妈妈对他的态度,可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人里还是有他们。
邰渐书的理性,永远跨不过亲情这道坎,他做不到袖手旁观,况且如果不是妈妈,他大概率也要这样躺着了,所以他不能不来。
一场官司要准备好久,他希望父母最好在开庭前醒来,这样他就可以早一些回到母校,爸爸妈妈也能亲自见到庭审过程,算是出了口气。
陪不会说话的人像是在看默剧,他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完全被迫沉浸在自己那个没有意识的世界。
而邰渐书就是默剧的观众,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演员。
他并没有什么想和父母说的话,要真有,那大概是希望他们早日醒来。
邰渐书更多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但即便这样,奶奶临终前,他也只是在病床前默默流泪,什么都不说。
他平时就不爱说话,一碰到病床就像常温水突然被泼到了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般瞬间冻结,整个人都成了一尊蜡像,安静地让人有些害怕。
程轩看着病床旁一言不发的他,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楼夫人轻轻推开门,缓缓走到邰渐书身侧。
“阿执,你中午有空吗?”楼夫人轻声问。
邰渐书回道:“有。”
“等会儿和我一起去一趟老宅吧。”楼夫人接着说,“你和阿青订婚了,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给我?”邰渐书挑眉,心中十分疑惑。
楼夫人一脸肯定:“就是给你的。”
邰渐书打开手机屏幕扫了一眼时间,起身说:“现在就去老宅拿吧,我下午还有事,最好早点把中午的事办完。”
楼夫人也没有劝他多呆一会,只是跟着他一起出了病房,说:“也行,你最近忙,我们尽量不当误时间。”
邰渐书微微点头,临别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病人,然后再没停下过脚步。
楼夫人安慰他:“他们会醒的。”
邰渐书说:“我知道。”
他只是想早点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楼尽青,重新回到他自己那个不受外界任何干扰的世界——尽管他的世界只是一座小房子,但也足够了。
那栋房子里不会有人催他嫁人,也不会有人整天念叨着公司利益,那里只有他一个人,静谧而孤独,孤独却自由。
其实他也曾试过安慰自己,他告诉自己说这样的家庭已经很好了,大多数omega连他这样的家庭都没有,他们过得更惨,联姻只是他享受了优越家境后必要的代价和义务。
可邰渐书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人生。
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做不到真正坦然接受自己要和一个不爱的人度过余生的现实,也真的很讨厌父母总把利益二字挂嘴边。
这样更让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商品,然后更加厌恶楼家、厌恶父母、厌恶联姻,由此形成恶性循环,贯穿他的人生十几年。
这些话像一把扎在伤口上的锋刃,他以为拔出去就没事了,可事实却是谁都可以反复揭开他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然后再来一刀。
例如答应同居要求时他笑得一脸灿烂的父亲。
尽管有些时候,他们并不是有意的。
例如楼尽青。
但邰渐书做不到不放在心上,也做不到选择性忽视——没有人会忽略一根永远扎在心里的刺。
谁都不会。
车窗外,道路两旁葱茏翠绿的低矮灌木枝桠上有明显的刺,但它们的刺是一种保护,自己心里的刺却无时无刻都扎的他心如刀绞。
楼夫人的专车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发现邰渐书对路旁的灌木丛感兴趣,便有意在限速值内降低车速。
邰渐书有所察觉,收了目光,道:“不用减速。”
楼夫人也说:“就听他的。”
司机闻言,只好把速度调回去,带着两人回了老宅。
老宅的墙长了很多爬山虎,远远望去,似乎是爬山虎筑成了墙,而非墙体支撑着爬山虎。
可惜几人来的并不凑巧,司机因为不在老宅住,等两人下车便回去了,并没有见到屋里鸡飞狗跳的场面。
楼夫人刚打开门,客厅里就站着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和一个在一旁试图劝架的调解员。
率先传入耳膜的是楼子聿的声音:“我都说了我不娶他,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和他结婚?!”
楼子聿的表情管理尚算一流,即便是面对自己已经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楼父,他也只是红了耳根。
而往日在外人面前儒雅随和的楼父,今天像是一个泼皮无赖,骂人时还能看见他喷出的唾沫星子。
只听楼父骂道:“我早说了让你娶阿执你不娶,联姻是大事,你当他是什么儿戏吗?如果不是你哥,这门亲事就黄了!”
楼子聿怒怼:“当初也没见爷爷为了利益让你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回来,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要这么做?我说不娶就是不娶,谁都别想强迫我!”
楼父被气到咳嗽:“你还不如你哥这个收养的懂事!”
原本想等两人吵完再说话的楼母忍无可忍,说话声音一向很小的他,声音震得邰渐书一抖:“你怎么能这么说子聿?!”
楼父下意识反驳:“我说错了吗?”
可等他看清来人后,脸也不红了,脖子也不粗了,偌大的客厅,唯有沉默。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造成群体沉默的楼夫人又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冲一旁站着的楼尽青说:“阿青,你带阿执去楼上拿东西,我来处理这件事。”
楼尽青知道东西是什么,就带邰渐书去了楼上储物间。
储物间的面积很小,但里面的架子上放的尽是一些外表精美华丽的小盒子。
楼尽青目标明确地拿下了第一个架子上第三层第一个格子上的盒子,盒子没有落锁,按一下磁扣就能打开。
楼尽青把盒子交给邰渐书,邰渐书打开盒子,发现绒面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蓝钻,钻内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像无数块被封存于蓝色海洋的细碎玻璃,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更加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他这个?
楼尽青笑着摇头:“没有为什么,这本来就是奶奶为你准备的礼物。我原本打算订婚那天送给你,没想到出了意外。你出院后又忙,事情就一再耽搁。妈和我说他在医院遇到了你,我就让他问问你能不能抽空来老宅。”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邰渐书合上珠宝盒,想放回原处。
不料他刚走一步,楼尽青就抓住他拿珠宝盒的那只手的手腕,说:“收下吧,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不用不好意思。”
邰渐书不是不好意思,反而是知道什么意思才更不能收,贵重只是借口。
他和楼尽青之间没有爱情,也不需要这颗宝石来见证。
但楼尽青大概不会听这些,想了想,邰渐书叹了口气,拿开楼尽青的手,问:“楼尽青,你把我当什么?”
楼尽青的双手若即若离地环在他腰上,虚抱着他,脑袋埋在他肩上,回道:“阿执是我的妻子。”
邰渐书蹙了下眉,他望向窗外,心里隐约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憋闷,心里很不是滋味。
宝石是深邃的蓝,深沉厚重,是鱼儿欢快畅游的大海,可海里却满是玻璃片,稍不注意,就被扎的遍体鳞伤。
天空是纯净的蓝,清澈明朗,是鸟儿自由翱翔的场所。
空中的世界没有界限,可他在地面。
邰渐书隔着干净透亮的玻璃看向天际,突然觉得,隔着一块玻璃,天空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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