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在牢房中响起,打破了死寂。
沈和挣扎着,在两名禁卫冷漠的注视下,艰难地跪伏在地。稻草的碎屑沾在她沾满污垢的囚衣上。
内侍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内侍沈和,欺君罔上,潜入宫闱,又胆大包天,绑架勋贵子弟,罪证确凿,本当处极刑以儆效尤!然,太子仁厚,念其迷途知返,供出关键线索,使裴国公爱子得以平安归府,尚存一丝天良。特恩准法外施仁,免其死罪。着即褫夺一切职衔,流放南疆瘴疠之地,永世不得回京!钦此!”
“罪人沈和,领旨谢恩。”沈和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对着地面叩首。
内侍将圣旨合拢,递给一旁的禁卫。禁卫上前,粗暴地打开了沈和身上的枷锁和脚镣。沉重的铁器落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闫勒此时才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沈和,圣上隆恩,太子殿下仁德,留你一命!即刻启程,押赴南疆!莫要再生事端!”他刻意避开了沈和的目光,只盯着她沾满稻草的肩膀。
沈和缓缓抬起头。失去枷锁的束缚,她依旧跪在地上,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苍白的脸上沾着尘土,额角还有干涸的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映出闫勒那张强作镇定的脸。
她看着闫勒,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闫勒耳中:
“闫大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今日的腰杆,倒是挺直了不少。”
闫勒的脸色瞬间涨红,如同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他嘴唇哆嗦了一下,想发作,却在对上沈和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时,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所有气势都泄了下去,只剩下难堪和一丝更深的恐惧。他猛地一甩袖袍,对着禁卫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押走!”
两名禁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虚弱的沈和。沈和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拖着,脚步踉跄地走出这间关押了她不足两日、却如同炼狱般的牢房。
甬道幽深,通向未知的远方。身后的诏狱如同巨兽的口,缓缓闭合。
初春的第一缕风,依旧卷着冰冷的雪沫,从甬道尽头高悬的铁窗缝隙中灌入,吹拂在沈和沾满污垢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一丝……自由的气息。
南疆?沈和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那一点微弱的光亮。
***
越往南走,雨越是多。明明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天却是一改往常。崎岖的官道被连日暴雨冲刷得泥泞不堪,车轮陷入深坑,寸步难行。
押解沈和南下的囚车早已弃置,只剩下两名腰挎佩刀、满脸不耐的狱卒,押着戴着重枷、脚镣的沈和,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里跋涉。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透了她单薄的囚衣,紧贴在伤痕累累的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沉重的木枷和脚镣摩擦着皮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
天色如同墨染,乌云低垂,电蛇在云层中狂乱地窜动,随即是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激起浑浊的水花,瞬间模糊了视线。
“晦气!”一个狱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咒骂道,“这鬼天气!快!前面好像有个破庙,赶紧过去躲躲!”他粗暴地推搡了沈和一把。
沈和一个踉跄,脚下被泥泞绊住,重重地跌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泥浆瞬间糊满了她半边脸颊和囚衣。她闷哼一声,挣扎着想爬起,却被另一个狱卒不耐烦地一把拽起,几乎是拖拽着冲向前方不远处一座在风雨中飘摇的残破山神庙。
破庙里蛛网密结,神像早已坍圮大半,露出里面腐朽的木架。屋顶多处漏雨,滴滴答答地在布满灰尘和碎瓦的地面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两个狱卒将沈和往角落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上一推,便骂骂咧咧地找了块相对完整的地面,一屁股坐下,掏出硬邦邦的干粮啃了起来。沈和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她蜷缩在稻草堆里,背对着两个狱卒,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精疲力竭。
然而,她眉宇间却紧蹙着,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烦躁。
这都多久了?暴雨都下了两场了!那小子,怎么还不来?!
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他早该出现了!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计划有变?这湿冷和枷锁的折磨尚在其次,若错过这次机会,被真的押到南疆那九死一生的瘴疠之地,再想脱身就难如登天了!
就在沈和心绪翻腾、焦灼难耐之际,破庙那扇早已朽烂、半掩着的破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雨夜和空旷的破庙里,显得格外刺耳。
“谁?!”一个正靠着墙打盹的狱卒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望向黑洞洞的门外。另一个狱卒也瞬间惊醒,睡意全无。
“妈的,什么动静?我去看看!”惊醒的狱卒骂了一句,就要往门口冲。
“慢着!”
另一个狱卒却一把拉住了他,这人脸上带着一种市井油滑的精明,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昏睡”不动、背对着他们的沈和,压低了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警惕:“老三,别冲动!你想想,这小子是什么人?那是从诏狱里活着走出来的!身上就几道皮外伤!这正常吗?现在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鬼影子都没有一个,突然有动静……万一是他留的后手,是来接应他跑路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更低了,带着寒意,“咱哥俩要是贸然出去,撞上了,那就是死路一条!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被称作老三的狱卒闻言,脸色瞬间白了白,按着刀柄的手也有些发抖。
他想起昨日刑部侍郎赵大人那副讳莫如深、隐隐带着忌惮的样子,再看看角落里那个看似虚弱却总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囚犯,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咽了口唾沫,点点头:“哥……你说得对!那……那咱就守着!谁也不出去!看他能玩什么花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恐惧,重新靠着墙根坐下,但再也不敢合眼,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死死盯着门口和角落里的沈和。
破庙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个狱卒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被这无边的雨夜拉得格外漫长。
沈和背对着他们,依旧一动不动,但心中的焦灼已攀升到顶点。那两个狱卒比预想的要精明警惕,若强行闯进来救人,必是一场恶斗,动静太大,难保不会引来附近巡哨。
这混蛋,到底在等什么?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
就在沈和几乎要按捺不住时,异变陡生!
子时刚过,破庙内本就浑浊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一股极其清淡、带着一丝甜腥气的烟雾。那烟雾若有若无,混在潮湿的霉味中,几乎难以察觉。
沈和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来了!
几乎是同时,墙角那两个原本精神高度紧张、死死盯着门口的狱卒,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他们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而沉重,按着刀柄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不过几个呼吸间,刚才还如临大敌的两人,竟头一歪,发出了比之前更为响亮、更为深沉的呼噜声!显然已经陷入了药物所致的深度昏睡。
沈和心中冷笑一声,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没有立刻动作。
片刻之后,破庙那漏雨的屋顶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瓦片摩擦声。紧接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一处破洞中轻盈落下,落地时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起!
那黑影一身紧致的夜行衣,勾勒出精悍的身形,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墙角昏睡的两个狱卒。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黑衣人身影一晃,如同捕食的猎豹,瞬间欺近。只见两道森冷的寒芒在昏暗的破庙中如同毒蛇般一闪而过!
“噗!噗!”
两声极其轻微的、利器割破皮肉的闷响。
两个狱卒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脖颈处喷溅出温热的液体,随即便彻底瘫软下去,呼噜声戛然而止。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破庙中弥漫开来,与雨水的湿气、霉味和那残留的甜腥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黑衣人甩了甩短刀上的血珠,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只是碾死了两只虫子。他这才转过身,看向角落稻草堆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沈和缓缓地坐起身来,动作带着枷锁的沉重和一丝真实的疲惫。她抬起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眼睛却清亮得如同寒星,直直地看向那蒙面的黑衣人。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长途跋涉的虚弱,语气却平静无波,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黑衣人闻言,露在黑巾外的眉眼瞬间弯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都从方才的冰冷肃杀变得鲜活灵动。他抬手,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巾。
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暴露在破庙昏沉的光线下。眉目飞扬,鼻梁高挺,嘴角天生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阳光与不羁。
正是南白!
他额角沾着雨水和刚才行动渗出的薄汗,在从破洞漏下的几缕惨淡月光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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