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潼关,风裹着砂砾砸在城墙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无数只鬼手在挠着砖缝。忽然,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夜空,如饿狼的嗥叫撕碎了寂静。那声音从西戎边境的荒原深处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逼潼关城下。
“呜——呜——”
号角声一波接着一波,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在嘶吼。城头的火把被狂风卷得忽明忽暗,火光映出远处黑压压的影子。西戎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般滚来,震得城墙上的砖石都在颤抖。
“敌袭!敌袭!”
守城士兵的喊声还未落下,一支火箭已划破夜空,直直钉在粮仓的草垛上。火苗腾地窜起,瞬间吞噬了半边夜空。
沈和从帐中冲出,官袍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她抬头望去,只见西戎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踏起的尘土混着火星,像一条火龙在黑暗中蜿蜒。
“沈大人!粮仓起火!”
明衍的喊声从火光中传来,他的玄甲被火光照得通红,剑尖挑飞一支直指他咽喉的冷箭。
潼关的夜风裹着狼嗥声撕破帐帘,沈和的官袍被箭矢钉在粮仓木柱上。明衍一剑劈断箭杆,玄甲上溅满西戎兵士的血:“沈大人,您来这一趟,连西戎的耗子都招来了!”
沈和反手甩出袖中弩箭,射穿扑向明衍的刺客喉咙:“少将军还有时间牙尖嘴利,看来是不把这些宵小之辈放在眼里了?”
火把倾翻,粮草燃起的烈焰中,两人背抵背而立。明衍的剑尖挑起地上半截断箭:“沈和,今夜若活下来,你我结个生死契如何?”
“少将军是想拉我当垫背的?”沈和冷笑,腕间红绳被飞来的冷箭挑断,“我若死了,谁替您给太子殿下说好话?”
西戎骑兵的弯刀劈开最后一层防线时,沈和的官袍已被血浸得辨不出底色。明衍的玄甲裂了三道口子,肩头箭伤渗出的血混着黄沙,凝成暗红的痂。
“撤!”
沈和嘶吼着掷出袖中火药筒,爆开的火光中,明衍一剑斩断西戎将领的马蹄。两人背抵残墙喘息,身后是烧成焦炭的粮仓,身前是堆积如山的尸骸。
“还剩……七人。”明衍扯下染血的护腕,嗓音沙哑如磨刀石。
沈和甩了甩发麻的手腕,那处正渗出血:“少将军数错了,是八个——你背后那个装死的,算半个。”
话音未落,她反手掷出断箭,箭尖精准刺入伏地敌兵的咽喉。
西戎退兵了。
残月攀上焦木时,两人瘫坐在城墙根下。明衍扯了块破旗裹住伤口,忽地嗤笑:“一月前西戎屠了边关三镇,活下来的百姓不到三成。如今这群杂碎又来了。沈和,你当真觉得陪那群庙堂里的疯子玩权术,能换人间太平?”
沈和盯着掌心断裂的红绳,恍惚又见无辜百姓被西戎马蹄踏碎的尸身。她抓起一把染血的沙,任其从指缝漏下:“明衍,你以为不入局便能独善其身?那三镇的寡妇稚子也想独善其身——可结果呢?”
明衍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玉镯:“那你的局又救得了谁?太子拿你当刀、拿你当饵,到头来潼关的百姓照样流离失所!”
“所以我要当执刀的手,而不是砧板上的肉。”沈和抽回手,指尖蘸血在地上画出一把长刀,“你可知无辜百姓被屠那夜,太子在做什么?他在东宫焚香抚琴,妄图用三镇百姓的命换你的赤胆忠心!”
“我?”明衍沉默半晌不可置信地开口:“我原以为他想要不过是我不能成为二殿下手里的刀,不曾想过原来竟是这样。”他冷笑一声,“原来我早已入了局却不自知。”
转念,他又开口:“那你便真的选太子了?”
沈和看着他笑了,摇头不语。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明衍脸上也浮现一抹笑意。
大战初歇,将士们重新搭好营帐。几个士兵正在粮仓里统计被烧后的粮草,看样子火势扑灭还算及时,不至于打了今天,明日便要上街讨饭。
沈和尚在自己营帐中擦洗铠甲,墨洗捏着染血的密信撞进门:“主子,鸢苓的信上说二皇子抵京七日,连宫门都没摸到!”
沈和展开信纸,鸢苓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二皇子递了折子说要献药,但上面那位却没回话。九死还魂草如今被东宫那边扣下,太子对外称药性未验。”她指尖抚过药性未验四字,忽地轻笑:“墨洗,告诉鸢苓。把二殿下跪宫门、尝百草的戏码,编成童谣传遍勾栏瓦舍。”
明衍拎着两坛烧刀子踹开沈和房门:“沈大人这是要逼太子不得不把二皇子的仁孝呈到陛下眼前了?”
“不,”沈和将信纸投入火盆,“是要逼陛下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位仁孝的二子。”
明衍不解:“就算睁开眼睛看了又如何?太子之位还也有可能会变么?”
“自然不会,”沈和神色淡淡地将密信放在火上烧了,“但是有些东西一定会变。”
沈和打了个哑谜,明衍一时不解其意,便将手里两坛烧刀子放在桌案上。
“潼关的规矩,过命的交情得喝血酒拜把子。”他割开掌心,血滴入酒坛,“沈大人若嫌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沈和抽出小刀刺破指尖,血珠坠入酒液:“少将军只要不在酒里下毒,在下这便先干为敬。”
三日后明衍恰好前来约酒,两人浅谈两句便开始执子下棋。
墨洗掀开帘子进来,低声道:“鸢苓已散出消息,如今连三岁孩童都会唱二殿下孝感动天。”
“还有呢?”沈和皱眉反问道:“东宫那边可有动静?”
“确有一事,太子约了二皇子于菩提寺中为陛下祈福。”
烈酒灼喉,明衍突然压低嗓音:“太子在菩提寺约见二皇子,说是祈福,大概是为验药。”他指尖蘸酒在案上画出一个疑问的符号,“九死还魂草若真能救陛下,二殿下便是仁孝,若不能……”
“若不能,便是‘欺君’甚至是‘弑君’”沈和用袖子将桌案上的水痕抹掉,“把水搅浑,才好摸鱼呀。”沈和抚过面上易容浅笑:“不过……孝子该有孝子的命数。立刻准备启程回京,该给太子殿下送份大礼了。”
两人对视一笑,酒坛相撞。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薄冰,车帘被寒风掀起一角。沈和望着窗外蹒跚的流民,妇人裹着破絮背婴儿,孩童赤脚踩在雪地里,脚趾冻成青紫色。远处坟堆旁,几个佝偻的影子正刨开冻土,挖出半截发黑的树根。
“主子,这已是第三袋碎银了。”墨洗攥紧空瘪的荷包,剑眉紧蹙,“离京越近流民越多,倒像是……有人故意赶着他们往京城涌。”
沈和未应声,指尖蘸着胭脂在颧骨处描出一道淤痕,又用炭笔在脖颈勾出指印。铜镜里映出张凄惶的脸——唇角开裂,眼下乌青,俨然一副遭人凌虐的模样。
“您这是?”墨洗愕然。
“明小将军的投名状。”沈和冷笑,将染血的帕子塞入袖袋,“他若不对我动粗,太子怎会信他归心?”
茶馆檐角的冰棱“咔嚓”断裂,砸在流民支起的破锅上。沈和掀帘下车时,踉跄一步,露出腕间伪造的勒痕。
“听说了吗?二殿下跪宫门三日献药,陛下今晨竟能下榻了!”
“太子殿下仁孝啊,亲自在菩提寺为陛下祈福七日,这才感动上苍……”
茶客的议论声混着炭火噼啪响。沈和垂首饮着粗茶,茶汤里浮着未化的冰碴。墨洗压低嗓音:“太子竟真让陛下用了药?”
“药是真的,但‘病愈’未必。”沈和指尖蘸茶在案上画圈,“九死还魂草药性极烈,若与旁的什么药同服,初时精神焕发,数日后……”她忽然碾碎茶碗,瓷片割破掌心,“便是毒发,太子救驾之时。”
她眼神涣散看向角落里几个瑟瑟发抖的流民,脑中浮现暗卫上报的那几个字,突然道:“不对,去查一查粮草,不论谁的。”
入夜,墨洗翻窗进入客栈厢房,斗篷上沾着浅浅一层雪:“旁的都无异样,只是二皇子此次请调的粮草,比往年多三成,说是要赈济南疆雪灾。”
“粮草无毒?”
墨洗突然大惊失色道:“毒?二皇子他会给自己的粮草下毒不成?”
沈和叹气扶额:“不论这毒是何人下的,若是有毒,便要出了大事了。”
墨洗沉默半晌低头答道:“如今就算有毒也无从知道了,”他对着烛火指出户部批文,朱批的“准”字边有两个小字——已结。“二皇子他早已把粮草领走了,若是有毒,二皇子应该早就知道了啊。”
沈和指尖的炭笔“咔嚓”折断,铜镜里那张青紫交加的脸骤然扭曲:“备马!今夜我们从乱葬岗绕道进城!”
夜色如墨,沈和策马踏过冻僵的流民尸骸,灰黑色的雪粒子混着冰碴割破地面。墨洗忽地勒住缰绳:“主子看!”
前方岔路口,两具粮车翻倒在地——正是二皇子请调的赈灾粮草。
“太子动手了……”沈和攥紧袖中进城令牌,“他要让这批救命的粮变成毒粮!”她转头看向墨洗:“局已做好,如今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且看二皇子能否破了这局,不然咱们的戏也无法继续唱了。”
话毕,沈和策马长驱入城,墨洗紧随其后。
阵阵马蹄声踏碎了官道上的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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