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驱赶走本该属于街道的热闹，义体医院二楼闪烁的LED灯在此刻人烟稀少的街道尽头散发着说不清的诡异。
警车开到距离医院十米的地方停下，小A先行下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近几步，闭上眼睛开始用智脑连接建筑内摄像，开始探测医院内的情况。
警长没有打扰正在探测的小A，撑着伞站到旁边，认真端详着眼前大部分瓷砖墙壁剥落的破旧医院，黑色霉斑和绿色苔藓交错混杂在瓷砖缝隙中，瓢泼大雨冲刷着这座死寂的建筑。
大雨击打着雨伞，不到一分钟小A就给出答复：“不对劲，有人专门设置了信号阻断器，我的智脑没办法进入网络。”
警长右手紧握着枪，头发被飘进伞内的雨水打湿，“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五分钟内没有给你信息你就请求增援。”
小A只好点头，此时两人都明白医院里的局势对智能人很不利。
义体医院的大门敞开着，雨水贪心地往店内流去，警长踏过地上汇集的积水，谨慎地观望四周，边找掩体边深入医院内部。
医院内灯光明亮，除了入口处的电子屏黑屏显得有些怪异外，其他一切设施都规整地照常工作，展示架上的零件也有条不紊地摆放着。
“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诡异的氛围让警长不由低声咒骂了句，就在自己放松警惕走到隔断后的手术台时，脚下又踩到一滩积水，这摊积水一直蔓延到手术台背后。
手术用的屏风把大部分光源拦截，积水在昏暗的阴影里显得浑浊发黑，警长低头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滩血泊中，脚下步伐不禁加快，沿着血流开始寻找源头，直到走到地下室出口旁，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才显露在眼前。
警长绷紧神经，靠近尸体察看几个可以判断身份的部位后，确认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两个人后，才长舒一口气，转身往门口跑去通知小A。
医院外的小A正倒计时着五分钟，已经打好的增援信息已经在聊天框蓄势待发，就在只剩下最后15秒时，门口出现了熟悉的呼唤声。
“小A！一楼安全。”
之后两人又上二楼探查一番，发现二楼是医生平时居住的卧室，通过床头柜上的相片可以确定一楼的死者是医生本人后，谭祝二人的行踪更加扑朔迷离。
两人下到一楼，为了确保安全，警长选择自己一个人下去地下室，让小A在上面接应，小A看着信号在医院内仍然无法使用，才勉强同意警长的决定。
从警长深入地下室开始计时，已经过去了八分钟，就在小A按捺不住要下去查看警长情况时，甬道里传来警长的呼叫声。
“打120！”
……
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不过身体被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使得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意识意犹未尽的想一直沉睡下去，但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烦人的呼唤声。
“谭祝，谭祝！”
谭祝皱眉把头瞥向一边，试图逃避这恼人的声音。
“你再不醒来的话，宋凌云就要卖给回收站变成一堆废旧铁皮了。”
宋凌云？对啊,自己不是在地下室里面吗？
潮湿的青苔味涌入鼻腔，淹没了原本的消毒水味，耳边的呼唤被模模糊糊的声音代替。
“谭祝…躲在我身后…”
被柔软棉布覆盖的身体此时仿佛躺在晴日下被小孩吹起的泡泡上，摇晃易破碎，梦幻且迷离。
如同出水般，谭祝一下子从床上坐起，不过身体一动便牵扯到其他伤痛，让谭祝再次蜷缩回原来的地方。
“护士！护士，病人醒了。”
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部，谭祝还沉浸在刚刚扯动伤口的痛苦中，一时没有缓和过来。
手背传来刺痛，周围瓶瓶罐罐碰撞发出的声音传进耳朵，谭祝不得不睁开眼睛观察周围到底是什么情况，首先进入视线范围的是一位正在给自己打针的护士，接着就是和之前雷厉风行的风格截然不同，此时格外憔悴的警长。
“发生了什么？”
谭祝一开口就把自己吓一跳，声带涩滞卡顿，每个字都需要自己用力把它挤出来，发出来的音色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声音。
警长把水递到眼前，发现自己现在连抬手都困难后，才帮忙把水一点点喂到嘴里。
“你还记得地下室你们发现的那只被改装过的机械狗吗？”
谭祝内心暗道，身形比自己还庞大的机械之前竟然是只机械狗吗？可惜自己此时没办法像之前一样发声，所以谭祝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
“它帮大忙了，它的躯体在违法改装下超负荷运作，随时都有爆炸的风险，于是智能人员拆解了它的身体，并取出来它的智脑，读取了它所有的记忆。”
“你还记得45楼的密室死亡案件吗？”
谭祝点头，就是那个做出杀人骗保把妹妹赶出家的一系列操作的人渣，之前因为保险公司再怎么调查也没查出和他有关的任何线索，所以只好按条款补偿，以至于他得以如尝所愿地靠着这一笔资金在家里安详度日。
“死者的妹妹在事发当天专门来找机械狗述说了自己对死者常年积累的恨意，所以我们怀疑死者的妹妹就是凶手，但我们现在还没有调查清楚她的杀人手法。”
谭祝想撑起身体坐起来，但手部被石膏裹住活动非常不方便，警长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又进入工作状态了，连忙把要坐起来的谭祝按回床上。
“你抓紧康复吧，自从把你们两救出地下室后，我们就一直在加班，你们周二事发，到现在已经周六了。”
谭祝眨眨眼，自己要是再晚一点醒来就刚好可以赶上失忆，内心不禁庆幸自己醒得恰到好处。
不过一个疑问一直压在心底，让谭祝心里闷得慌。
“宋凌云呢？”像在砂纸上磨过的声带。
警长脸上绽放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脸，双手怀抱在胸前，“哈哈！我就说你会最先问她，我和小A的打赌赢了。”
在谭祝的持续注视下，警长才清咳两声，认真回答谭祝的问题，“她充电的地方被子弹摧毁了，其他地方也多有磨损和凹陷，我们救出你们后，就直接把她送到你导师那里去维修了，这两天我也有去看过她，可以说状态比你好。”
谭祝听到警长这么说，心脏才放下千斤重的石头，缓缓恢复原来的跳动。
警长来看自己的时候夕阳已经下山，没等自己醒来有二十分钟，警长就嘟囔着再不回去加班小A就要没电工作之类的话回警局了。
谭祝睁眼就可以看见纯白的房顶，耳边偶有走廊传来的咳嗽和机器发出的嘀嘀声，但也算是鲜少的安宁时刻。
谭祝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任何东西，疲惫很久的身体在谭祝一闭眼时就陷入沉睡，疼痛和昏沉被睡梦隔离在外，精神鲜有的彻底休息了一晚。
隔天谭祝数着自己失忆的倒计时，决定要先记下一些绝对不能忘记的记忆。
“护士姐姐，你知道我之前手上带着的手环在哪里吗？”
例行来给自己测血压的护士摇头说道：“不知道，你的手环应该给你朋友拿去了，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墙壁上挂着的电视。”
谭祝内心有苦说不出，再次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笔，我想记点东西。
“这样吧，你要记什么你告诉我，我写好之后放你床头。”护士善解人意的说道。
“好的，麻烦你了。”
谭祝把关键词陆陆续续告诉护士，在护士疑惑的眼光下被迫结束了听写活动。
一堆毫不相关的词同时出现在一张便利贴上，莫说护士感到疑惑，如果给现场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会觉得奇怪，到最后谭祝说没有了，护士还贴心的再次确定一遍，“就这些没有了吗？”
“没有了，非常感谢。”谭祝再次确认。
白驹过隙，一天之末很快就来临了，谭祝死撑着眼睛不让自己睡着，想测试自己能坚持多久才到失忆的临界点，可惜巨大的困意如悬崖边石子慢慢滚入悬崖，越累越多的重量将眼皮强行压下，在睡着前一刻，脑中的最后一幕就是电视上的12点报时。
导师的实验室一如既往的混乱，与当初谭祝来到这里不同的是，实验室里多了一个维修仓，宋凌云安静的躺在里面，无数线路插在她身上，灯光打在她的侧颜上，显得整个人神圣又高贵。
谭祝目前可以撑着轮椅到处乱跑了，于是在允许出院后，就立马来到导师实验室里找宋凌云。
此时谭祝脸正贴在玻璃罩上，眼神细密的落在宋凌云身上的每一处地方，眼底的晦暗被灯光渲染的悲伤无比。
地下室发生的一切都被谭祝记下来，有些疑问正等着里面的人醒来回答自己，驱动谭祝来实验室找宋凌云的本来只有担忧，但看到日思夜想的人躺在里面时，比起担心更快涌上来的是心疼。
“小王八，你说宋凌云如果没有遇到我，是不是会比现在过的幸福。”
比感情更具体的是先落下的眼泪，泪珠砸在玻璃罩上，模糊了里面人的脸，哀伤压抑着谭祝，低气压引得正在工作的导师侧目不已。
“嘻嘻我不知道耶，你竟然会想这个问题，你的任务从根本来说就是让她痛苦呀。”
挂着泪珠的睫毛微颤，谭祝机敏的抓住了小王八最后的愉快语调，“我在想你是不是和宋凌云有瓜葛，从上个世界开始你就一直喜闻乐见宋凌云痛苦难过伤心，我一开始觉得你是在针对我，因为你从不给我提供有效的帮助，但从刚刚的语气来看，你是在针对我们两个，你到底是谁？”
嬉笑的语气变得严肃，小王八罕见的一字一句强调，“我就是来帮你收集宋凌云人格碎片的系统，只要你收集齐碎片，你就会复活回到现实世界。”
“那宋凌云呢？她为什么会变成碎片？你为什么要收集她的碎片？”
谭祝的大脑突然感到剧痛，像被核桃夹夹住的核桃，脑仁痛的在脑壳里震颤，左手因为骨折没办法捂住脑袋，谭祝只能额头死死抵在玻璃罩上，发出零星几点的呻吟。
导师发现谭祝的不对劲，以为是受伤留下来的后遗症，连忙翻箱倒柜找止痛药，“嘶…这不是，这个是感冒药，也不是…”
导师完全沉浸在找药中，都没发现身边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减弱，直到谭祝用微弱的气息呼唤了好几声导师，翻箱子的手才停下来。
明明才被头痛折磨了几十秒，谭祝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长发湿哒哒的黏在汗淋淋的脖子上，衣服也湿了一大块。
“导师导师，我好了，你不用找了”谭祝有气无力的靠在玻璃罩上，导师一转身发现自己的学生只提溜着一双眼珠看着自己，全身都借力靠在维修仓上。
“诶哟你真是，多灾多难啊！”导师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想推谭祝去找个地方躺着，但自己的实验室实在太乱，落脚的地方都得来不易，何况谭祝又一直犟着要待在宋凌云身边。
“我告诉你个好消息让你高兴高兴。”导师看谭祝半死不活的样子，无奈只能想个办法让自己的学生开心点。
“我年轻时研究宋凌云的初心是打破人机隔阂，机器人拥有着远超人类的知识储存量，行为动作和人类一样，我就想着那如果机器人也拥有自己喜好呢？”
导师边讲边分神偷瞄趴在维修仓上的谭祝，看见谭祝眼神都比刚刚亮了好几个度后才安心继续讲下去。
“于是我在制造她时，在智脑里植入了一个命令就是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每个智能人都拥有自己的记忆库，其他的智能人是没有记忆库权限的，他们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记忆，只能由主人定时来删减，不然运作容易卡顿。”
湿漉漉的衣服被空调吹干，但谭祝没忍住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导师见状立马拿起盖在实验机器上的布，抖落灰尘后给谭祝盖上。
“我没有给宋凌云设置记忆库权限，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留什么，不过按她的配置来说，储存五六十年的记忆是没问题的，但凌云还是会自己删减自己的记忆。”
凌厉的五官睡着后多显乖巧，亲自制造出自己的人此时在自己身旁从容的讲述着她出生后的故事。
“一开始在我这里生活时，她的记忆百分之七十是花草树木，百分之二十是去学校图书馆阅读的书，只给我留下了百分之十的记忆容量，虽然我有点伤心我在凌云记忆中占比很少，但我很开心的是，宋凌云是有自己喜好的智能人，人类的热爱放到她身上同样适用。”
“你想知道这两周她的记忆储量的情况吗？”
导师含笑低头注视着谭祝，谭祝犹豫再三也没有给出答案，自己内心隐隐约约好像已经得到答案，但泪水又徘徊在眼眶里打算再次夺眶而出。
导师没给谭祝拒绝的机会，“她对花草树木的记忆只占到百分之三十，关于其他杂乱的记忆占到百分之五，另外的百分之六十五竟然全都是你。”
导师脸上骄傲的神情再也藏不住，自豪的话脱口而出，“这说明，我的初心实现了，机器人也可以拥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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