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假未尽的余温,迅速被冀州中学冰冷的月考红榜吞噬。校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带着滞涩。连续两个月的封闭学习,没有周末,没有喘息,只有无尽的试卷、排名,以及熄灯后手电筒光束下沙沙作响的翻书声。鹿念额角的钝痛如影随形,成了这高压生活的顽固背景音,时轻时重,像一道无法愈合的隐喻,在寂静的夜里尤其清晰。
熄灯哨声刺破黑暗,108宿舍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床铺模糊的轮廓。下铺的姜贞羽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鹿念,”姜贞羽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这沉甸甸的夜,“你额头……还疼吗?”
鹿念在上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顽固的痛处,黑暗中传来她同样轻的回应:“老样子。”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呢?”——问的是姜哲留下的旧伤。
“好多了,不碰就不疼。”姜贞羽的声音闷闷的,停顿了一下,“今天周考的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你解出来没?”
“嗯,”鹿念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用了个冷门的向量法,步骤有点绕。明天早读前,我写给你看。”
“好。”黑暗中,姜贞羽的指尖似乎向上探了探,轻轻碰到了鹿念垂下的被角,一个无声的“谢谢”。
沉默片刻,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鹿念沉默了片刻,声音像浸了微凉的月光:“等期中吧。期中之后…或许能喘口气。”
这话她自己说出口都带着飘渺感,但总要有个盼头,像黑暗里的一点微光。
“睡吧,明天又是五点四十起床。”
早餐时间如同战场。限时二十分钟,排队、打饭、吞咽,一切都在与秒针赛跑。鹿念因额痛没什么胃口,端着稀饭小口啜饮,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姜贞羽端着餐盘快步走来,将一个还温热的煮鸡蛋不由分说塞进鹿念手里:“蛋白吃掉,蛋黄给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自己则飞快地扒拉着餐盘里的馒头。
鹿念握着手中光滑温热的鸡蛋,暖意顺着指尖悄然蔓延:“你够吃吗?”
“跑得快,多拿了一个。”姜贞羽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催促,“赶紧吃,别磨蹭,一会儿小马又该堵门口查迟到背书了。”
鹿念低头,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蛋白的温热仿佛真的驱散了一丝额角的寒意。
两人在拥挤嘈杂的食堂里,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高压之下仅存的、无需言语的支撑,是窒息黑暗里彼此确认的光亮。
月考成绩张贴,鲜红的排名像烙印灼人。鹿念的名字依然靠前,姜贞羽却在中游艰难挣扎。物理试卷上刺眼的分数让她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课间,姜贞羽独自走到教室后门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低头盯着磨损的地面,仿佛要将那分数看穿。
鹿念悄然跟了过去,没有问“怎么了”,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边,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姜贞羽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公式都背了,题也刷了,可…”
“不是没用。”鹿念打断她,声音平稳而坚定,像黑暗中的锚点,“是这里的题太刁钻。衡水模式,本来就不是为了让人‘学会’,是为了让人‘考赢’。”
她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姜贞羽,“你的思路没错,只是绕了远路。晚自习,我们一起看错题?我那道也错了,解法有点意思。”
姜贞羽抬起头,对上鹿念沉静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理解和平等的探询,照亮了她心头的阴霾。
“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
鹿念的额痛在某次月考后骤然加剧,不得不再次请假去医务室。校医检查后依然摇头:“片子没问题,还是神经性疼痛,应该是最近压力太大诱发了。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吧,尽量多休息。”
回教学楼的路上,阳光刺眼。路过一间堆放体育器材的废弃小储物间时,姜贞羽忽然拉住鹿念的手腕,低声道:“进去待会儿?”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弥漫着灰尘和橡胶的味道。门一关,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刺目的光线。
姜贞羽背靠着门,看着鹿念疲惫地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仿佛要将那顽固的疼痛揉散。
“这里…像不像个秘密基地?”姜贞羽轻声问,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带着回响,试图驱散沉闷。
鹿念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姜贞羽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暗室里的星辰。
“像。”她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就是味道有点呛。”
“总比外面…安静。”姜贞羽顿了顿,目光落在鹿念紧蹙的眉间,“那药…别吃太多。我看那副作用挺大,吃多了不好。”
“嗯。”鹿念低声应着。
在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黑暗里,额角的剧痛似乎真的被暂时隔绝在外,只剩下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带来的奇异安宁。这是高压下偷来的片刻喘息,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一点隐秘而温暖的微光。
唯一与外界联系的,是宿舍外那些老旧的插卡电话亭。
鹿念在某个周日傍晚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
“念念!”鹿杨的声音立刻传来,带着惯有的急切,“怎么这么久才打电话?身体怎么样?学习跟得上吗?跟姜贞羽…没闹矛盾吧?”一连串的问题,关切中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都好。”鹿念言简意赅,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学习紧张,没顾上。”
“再紧张也要注意身体!我给你寄了点你爱吃的点心和补品,过两天应该到,我托人直接送到你们宿舍里,你可藏好了别让班主任看见。”
鹿杨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问:“姜同学…最近学习怎么样啊?你们互相帮助是好事,但也别影响…”
“她很好,我们互相督促。”鹿念打断母亲可能的“提醒”,语气平淡,她抬手看了一眼表,“妈,要熄灯了,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冰冷的听筒贴在耳边,残留着金属的寒意。
鹿念抬头,冀州仲春的夜空难得清澈,几颗星子微弱地闪烁着,像遥远的希望。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姜贞羽也来打电话。
“打完了?”姜贞羽轻声问。
“嗯。”鹿念让开位置,“星星挺亮。”
姜贞羽抬头看了一眼那片深邃的墨蓝,又低头插卡:“是啊,总有点光,再黑的天也一样。”
她拨号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入鹿念耳中:“谢谢你…陪我撑过这两个月。”
鹿念没说话,只是站在一旁,看着玻璃电话亭上映出的两人模糊的侧影。
她们是彼此的星光,在这片名为冀中的黑暗宇宙里,微弱却执着地亮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