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四月的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泥土气息。临近期中考试,高二602班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鹿念额角的钝痛在连日高压复习下愈发顽固,如同嵌入骨缝的钉子,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经。她揉着太阳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的姜贞羽身上。姜贞羽正低头演算物理题,侧脸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笔尖划过纸面,留下几不可察的微颤。一种不安的预感,如同窗外沉闷的春雷,在鹿念心头隐隐滚动。
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刚响过,教室门被无声推开。班主任马令盼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一圈后,精准地钉在姜贞羽身上。
“姜贞羽,”马令盼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教室的嘈杂,“出来一下。”
瞬间,几十道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姜贞羽握着笔的手猛地一僵,指关节因用力而瞬间泛白。她抬起头,对上马令盼审视的视线,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淡淡忧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近乎惊惧的慌乱。
“马老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跟我来办公室。”马令盼的语气不容置疑,转身就走。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姜贞羽动作迟缓地放下笔,站起身时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鹿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下意识地想去抓住姜贞羽的衣袖,却在半空停住。姜贞羽没有看她,低着头,像个被押解的囚徒,僵硬地跟在马令盼身后,消失在门外。那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鹿念探寻的目光。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额角的钝痛似乎感知到了她的焦虑,开始突突地跳着,像一枚不安分的计时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鹿念盯着紧闭的门,笔下的题目变成一片模糊的墨迹。周围的窃窃私语像细针扎入耳膜:
“怎么回事?马脸这么吓人?” “姜贞羽犯啥事了?该不会她爸又……” “嘘!小声点!”
这些议论让鹿念更加烦躁,她猛地转头,冰冷的视线扫过那几个说话的人,暂时压下了议论,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担忧和额角愈演愈烈的抽痛。
二十分钟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只有马令盼一人,脸色比出去时更加凝重。他走到讲台前,清了清嗓子:
“同学们安静。姜贞羽同学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假离校几天。大家专心复习,不要受影响。”
“急事?”鹿念的心猛地一沉,脱口问道:“马老师,什么急事?她人呢?”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因疼痛而微弱的颤抖。
马令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只有公事公办的平静:“家里的一些事情,具体不便多说。她……已经离校了。鹿念,你跟我出来一下。”
“离校了?!”鹿念的心瞬间沉入冰窖,连面都没见上?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跟着马令盼再次走出教室,身后爆发出更响亮的议论声。额角的疼痛在她起身时猛地加剧,像被重锤敲击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她扶了下桌角才站稳。
走廊里空无一人,冷风灌入,吹得人透心凉,也吹得她额角的痛处丝丝发冷。
“马老师,贞羽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她爸……”鹿念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因疼痛而断续的吸气。
马令盼叹了口气,语气是公式化的安抚:“是家里有些突发状况,需要她回去处理。具体是什么,属于学生**,我不便多说,你也别问了。安心复习,等她回来。记住,别跟其他同学议论。”他顿了顿,看着鹿念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你脸色不太好,额头还疼?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老师。”鹿念强压下翻涌的担忧和失控感,以及那该死的、持续不断的钝痛,“我没事。”她知道从马令盼这里得不到更多了。这种被蒙在鼓里、完全失控的感觉,比额头上持续的钝痛更让她恐惧。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可当真正的风暴袭来,她依旧渺小如尘埃,连想保护的她为何突然离去都无从知晓。窗外的铅灰色天空,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迷茫,额角的痛楚则像是对她无能的嘲讽。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坐在空荡荡的座位旁,只觉得浑身发冷。姜贞羽的书本还摊开着,演算到一半的草稿纸上,一个复杂的公式被笔尖戳破,留下一个焦灼的黑点。那熟悉的字迹,此刻却像无声的谜题。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张两人一起画的“黑背信天翁”小涂鸦上——那只向往天空的鸟,此刻仿佛被无形的牢笼禁锢,就像她被困在未知的担忧里。
额角的剧痛此刻疯狂叫嚣,混合着巨大的担忧、无力和彻底的失控感,如同汹涌的冰水将她彻底淹没。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个冰冷的教室里,徒劳地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额角的神经,疼痛和焦虑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几乎窒息。这种失控的感觉,如同在黑暗中坠向无底深渊,而她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窗外的铅灰色天空,仿佛吸走了所有光亮,也吸走了她残存的冷静。期中考试?那些公式和定理在剧烈的头痛和满心担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只能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身体的刺痛来对抗内心的恐慌和额头上那无休止的、令人绝望的钝痛。
冀州区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建筑轮廓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更加冷硬。姜贞羽被引导坐在指定的位置,正对着法官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左右两侧截然不同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刃切割着她的皮肤。
左侧,原告席。她的母亲张韵坐在那里。多年不见,她保养得宜,衣着得体,神情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和急切,看向姜贞羽的眼神复杂——探究、期待,甚至有一丝姜贞羽看不懂的痛楚?姜贞羽迅速垂下了眼帘,拒绝与那目光交汇。那个抛弃她的女人,此刻的关切显得如此虚伪刺眼。
右侧,被告席。父亲姜哲坐在那里。他今天罕见地收拾得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那双眼睛里的阴沉和戾气却无法完全掩盖。他看向姜贞羽的眼神,充满了警告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仿佛在无声地强调:“你知道该说什么。” 姜贞羽的心猛地一抽,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吐出来。
法官是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性,他敲响了法槌,宣布开庭。
庭审开始。张韵的代理律师率先陈述,语气沉稳有力:“尊敬的审判长,我们起诉被告姜哲长期对未成年女儿姜贞羽实施精神虐待和身体伤害,并多次将其非法禁锢在家中,严重侵害了被监护人的人身安全和身心健康。”
律师开始列举“证据”:
校方记录: “根据冀州中学提供的记录,姜贞羽同学曾多次因‘家庭原因’情绪低落,影响学习,并曾向班主任马令盼老师隐晦提及家中存在暴力行为。”(旁听席上的马令盼微微颔首)
伤情佐证:律师展示了几张照片投影在屏幕上——手臂内侧清晰可见的陈旧性淤青痕迹,以及一张姜贞羽后背靠近肩胛骨的伤痕特写(姜贞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伤痕与被告的暴力行为有关。同时,姜贞羽同学的精神状态和在校表现,如过度敏感、回避社交、情绪不稳定等,均符合长期遭受家庭暴力和精神压迫的特征。”
非法禁锢: “被告多次将未成年的姜贞羽反锁在家中,剥夺其人身自由,尤其在假期期间,阻止其与外界正常交往。有学校老师及邻居可作证其曾接到姜贞羽被困家中求助的电话或信息。”
证人证言(书面): “我们提交了邻居王某的书面证词,证实曾多次听到被告住所内传来激烈的争吵、摔打物品的声音以及孩子的哭泣声,并有一次目睹姜贞羽同学手臂有明显淤青。”
律师的陈述条理清晰,指向明确。张韵在一旁,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看向姜哲的目光充满了恨意。
轮到姜哲的辩护律师发言。这位律师显得老练而圆滑,他首先否认了所有指控。
“审判长,我当事人姜哲先生从未虐待过自己的女儿。他对女儿倾注了全部的爱和心血,这一点,学校老师、邻居都可以证明。姜贞羽同学性格内向敏感,学习压力大,有时情绪低落是正常的青春期现象,不能武断地归咎于家庭暴力。”
他开始逐一反驳:
校方记录解读: “所谓‘家庭原因’,范围很广。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工作辛苦,疏于情感表达,孩子感到孤独,这很常见,怎能等同于‘虐待’?马老师,您作为班主任,您听到姜贞羽同学明确指控她父亲殴打她了吗?”(马令盼在旁听席上微微摇头,他确实没听到过“殴打”这样的明确指控)。
伤情与精神状态: “精神状态问题?这更需要专业医学鉴定!至于伤痕?”律师指向屏幕上的照片,语带嘲讽,“青春期的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打球摔伤、体育课拉伤,都有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原告方没有提供任何一份由专业医生出具的、能证明这些伤痕为暴力所致的有效伤情报告,仅凭臆测和几张模糊照片,这是对被告的严重污蔑!”他刻意将“打球摔伤”、“体育课拉伤”几个字咬得很重。
非法禁锢? “简直是笑话!父亲管教孩子,怕她放假出去学坏,或者在家安心学习,让她暂时待在家里,这能叫‘禁锢’?这是负责任的表现!邻居的证词?道听途说,缺乏具体时间地点,可信度存疑。而且,谁能证明那些争吵声和哭泣声一定与我当事人有关?也许是孩子自己闹脾气呢?”他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动机质疑: “原告张韵女士,在女儿年幼时便抛夫弃女,离家出走,多年来对孩子不闻不问。如今突然出现,打着‘母爱’的旗号争夺抚养权,其真实动机令人怀疑!是否是为了规避自身的抚养责任多年后,现在看到孩子即将成年或有其他考虑?”
姜哲的律师发言极具煽动性和混淆性,将严重的指控淡化成了家庭矛盾和教育方式的差异。姜哲本人则努力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慈父模样,甚至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整个过程中,姜贞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的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手背的皮肤,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她却感觉不到疼。双方的陈述,那些或真实或扭曲的细节,像锋利的碎片在她脑海中飞旋碰撞。
母亲律师提到的“手臂淤青”,让她瞬间想起那次姜哲醉酒后,因为她没及时做饭而抓起扫帚抽打的情景。邻居证词里的“争吵哭泣”,无数次深夜里上演的噩梦。“非法禁锢”?那个被锁在房间里,听着门外父亲醉醺醺的咒骂,绝望地拍打着房门的生日,她永生难忘。
而父亲律师的辩驳,更是字字诛心。把暴行说成“管教”,把伤害说成“磕碰”,把她的恐惧和绝望说成“闹脾气”……每一句颠倒黑白的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更让她心寒的是母亲张韵此刻眼中那燃烧的愤怒,那里面有多少是为她?又有多少是为了报复姜哲,为了夺回某种掌控权?她看不懂,也不敢信。
她能感觉到父亲姜哲那毒蛇般的目光始终缠绕在她身上,无声地传递着威胁。也能感觉到母亲张韵投来的、带着强烈期盼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得让她想要逃离。
法庭的灯光惨白刺眼,空气似乎稀薄得让人无法呼吸。姜贞羽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的旧伤处传来一阵阵隐痛,额角也突突直跳。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她仿佛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裸地暴露在这个冰冷的审判台上,承受着来自两个“至亲”的撕扯和来自整个世界的审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她的头顶。
终于,法官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胶着:“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相关规定,子女已满八周岁的,应当尊重其真实意愿。本案中,姜贞羽已年满十六周岁,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其意愿是决定抚养权归属的重要参考。下面,由姜贞羽本人陈述其意愿。”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或探究,或逼迫,或期盼,或冷漠,如同无数聚光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姜贞羽身上。
空气凝固了。
姜贞羽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法庭的景象在眼前旋转扭曲。她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姜贞羽,”法官的声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温和,“不要紧张。告诉我们,你愿意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跟随你的母亲张韵女士一起生活,还是继续跟随你的父亲姜哲先生生活?”
“贞羽!别怕!告诉法官,你想跟妈妈走!妈妈会保护你,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张韵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急迫,从原告席上传来。
“贞羽!”姜哲低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爸爸平时对你严格,都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别听你妈胡说八道!她在骗你!”他的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锁住姜贞羽。
两种声音,两种力量,在姜贞羽的脑海里激烈地厮杀、碰撞。
跟母亲走?离开冀州?离开鹿念?离开这个她熟悉又憎恨、却也是唯一能给她一丝喘息空间的环境?去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面对一个陌生的母亲和未知的生活?那束好不容易照进她黑暗生命的光,就要这样熄灭了吗?
留下来?继续忍受父亲的暴戾和阴晴不定?继续在那个名为“家”的牢笼里担惊受怕?但至少,她还能每天见到鹿念。还能在课间交换一个无声的眼神,还能在宿舍熄灯后听到上铺传来的细微呼吸声,还能在跑饭时感受她塞过来的温热鸡蛋……鹿念笨拙的关心,沉静的陪伴,是她在这绝望泥潭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她对抗无边黑暗的微弱勇气来源。
鹿念的脸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为自己打架后担忧的眼神,在储物间里疲惫闭眼时依赖的侧影,在电话亭旁仰望星空时那句“星星挺亮”……这些碎片般的温暖,汇聚成她生命中不可割舍的重量。
不!她不能失去这个!失去这个,她真的会彻底沉没,万劫不复!什么新生活,什么保护,都是虚妄!只有鹿念的存在,才是真实可触的、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活着”的证据。
黑色的背羽……终究要浸透墨汁,才能守护住那一点光。
巨大的决心伴随着巨大的牺牲感,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所有的混乱和恐惧。姜贞羽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法庭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她抬起头,不再回避任何人的目光。她看向法官,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我跟我父亲生活。”她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补充道,“他没有虐待我。那些…都是误会。是我妈…我妈不了解情况。”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法庭!
张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晃了晃,仿佛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击垮了。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失望、痛苦、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她精心准备的指控,她以为能拯救女儿的机会,在她亲生女儿口中,变成了轻描淡写的“误会”!
“贞……贞羽?你……你说什么?”张韵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心碎。
而被告席上的姜哲,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狂喜和得意,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去,努力做出一个“沉冤得雪”的悲愤表情,甚至再次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地对着法官说:“审判长!您听到了!孩子自己都说清楚了!都是误会!是她妈…她妈在诬告我啊!孩子心里清楚谁对她好!”
法官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微微蹙眉,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姜贞羽:“姜贞羽,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实意愿?法庭会尊重你的选择,但你需明白其后果。”
姜贞羽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漂浮在冰冷的高处,冷漠地俯视着这荒诞的一幕。她清晰地看到张韵眼中碎裂的光芒,看到姜哲那掩饰不住的得意,看到法官眼中的疑虑。她甚至看到旁听席上马令盼震惊而复杂的眼神。
“我确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我想跟我爸爸生活。我妈她……不了解情况,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谎言。一个彻头彻尾、冰冷彻骨的谎言。她用最平静的语气,亲手将自己推回了那个深渊,并堵死了逃离的出口。
法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脆弱的伪装。姜贞羽强迫自己迎视,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没有任何光彩,也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最终,法官敲响了法槌。
“鉴于被监护人姜贞羽已年满十六周岁,其明确表达了继续跟随父亲姜哲生活的意愿,且原告方未能提供充分确凿的证据证明被告存在符合法定变更抚养权条件的严重行为,本院认为,目前不宜变更抚养权归属。原告张韵的诉讼请求,不予支持。”
判决像冰冷的铁锤砸下。张韵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姜哲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冷笑。姜贞羽站起身,法庭的冰冷空气似乎钻进了她的骨髓。她麻木地跟着工作人员离开,每一步都踩在碎掉的亲情和沉重的谎言之上。为了留下那束微弱的光,她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更沉重的枷锁。绝望如同墨汁,彻底浸透了她黑色的背羽。走出法院大门,冀州四月阴冷的春风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抑郁症的阴影,在这一刻,无声地加深、蔓延。
风波后的窒息与失控的深渊
两天后,姜贞羽回到了学校。她走进教室时,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双曾经沉静或带着忧郁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像两口枯竭的井。她沉默地坐到座位上,没有看任何人,包括身旁急切望过来的鹿念。
“贞羽?”鹿念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你…回来了?还好吗?”她的目光急切地在姜贞羽脸上搜寻,试图找到一丝线索。
姜贞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下巴,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摊开书本,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纸页上,没有焦点。
鹿念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能感觉到姜贞羽周身弥漫的低气压,那是一种沉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和疏离。她回来了,却像换了一个人,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鹿念想问的话堵在喉咙口: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为什么那张纸条石沉大海?但看着姜贞羽那副拒绝交流、脆弱得一碰即碎的样子,所有的问题都化作了无声的焦虑,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也再次点燃了额角那顽固的、变本加厉的钝痛。纸条的沉默,比任何冰冷的电子音更让她绝望。
期中考场的空气凝固如铅。鹿念捏着笔,看着试卷上熟悉的题目,那些本应清晰的公式在眼前扭曲、模糊。额角的疼痛从未如此鲜明,它不再仅仅是背景音,而是变成了尖锐的噪音,持续不断地干扰着她的思维。姜贞羽失魂落魄的样子、法庭上想象中可能的对峙画面、那张被塞进笔袋却杳无音信的纸条……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与物理定律和化学方程式纠缠在一起。
她试图集中精神,但“闭合电路欧姆定律”的推导刚写到一半,姜贞羽空洞的眼神就浮现在眼前;英语阅读的段落刚扫过两行,耳边仿佛又响起笔袋拉链冰冷的滑动声。她用力甩甩头,额角的剧痛却像惩罚般袭来,让她眼前发黑。笔尖在试卷上无意识地戳出一个个墨点,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交卷的铃声响起时,鹿念看着大片空白的答题区域和写得歪歪扭扭的公式,心沉到了谷底。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她不仅没能帮到姜贞羽,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学习和身体。额角的疼痛持续叫嚣,期中考试的失利已成定局,而身边最重要的人,似乎正沉入更深的黑暗,她却连原因都无从知晓。冀州四月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进教室,却吹不散鹿念心头的阴霾和那如影随形的、令人绝望的钝痛。她看着姜贞羽依旧低垂的头,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片无法穿越的、名为“未知”的迷雾,而她的世界,正在这片迷雾和疼痛中一点点失序、崩塌。那张未能传递出去的纸条,成了压垮她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窒息感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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