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刘皇后的血和柚皮,她们又辨认出几味毒药,却还有两三味拿不准。
俞唱晚和方荟影对视一眼,拿着白宣屈了屈膝,“诸位大人比我们经验丰富许多,见过的药材也多,可否劳烦诸位一道想想,有什么药材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引起头发、指甲变枯、尿急、心脉损伤……”
御奉们面面相觑,并不作答。
王彤捻着胡子道:“尿急、心脉损伤,可用丢了棒。”
见院正开了口,有机灵的御奉接着道:“此外,天牛儿量多也足以中毒呈现此状。”
方荟影笑:“诸位大人慢些说,容小女记下来。”
白宣上记下又排除,勾勾划划后仅留十余味药材名称,俞唱晚道:“千机是调和毒,也就是说多种毒必须相偕,蛴螬药性霸道,不能和别的药材一起用。”
不错。方荟影抬手将其划去。
所谓“千机”,并不特指某一种毒,而是泛指七种以上毒物融合制成的毒。此玩法是荀潜发明的,如同一首乐曲,每个调相互嵌合,共同协作,环环相扣,不会某个调特别高或者特别低,这才是千机毒难制的地方。
当然,千机并非荀潜一个人能够制作,例如丁北斗,会将千机的玩法用于制作胭脂泪。而胭脂泪早已流入黑市,民间高手不知凡几,能够解构并制出新花样并不稀奇。
书归正传,众人按着这个思路,又划去几味药,如今纸上只余下四种,要从这**中分辨出两到三种,是极难之事。
更在于对方是皇后,御奉通常是有把握也不轻易下定论,更别说此时并无多少把握,是以默契地沉默下来。
见状,二女走到角落里,独自思索半晌。
“赌一把?”
“这能赌么?会不会被砍头?”俞唱晚很矛盾。
方荟影凑过去低声道:“你知道的,皇后母族刘家的男丁只余下你上次救的栋小郎和另一个更小一点的哥儿。”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好友。
俞唱晚登时反应过来,如今的皇后身后已经没有任何助力,她活着与否都不会对朝堂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是以,救活皇后有功,救不活最多被罚,应该不至于治罪。
这也是太子妃敢举荐方荟影的原因之一——治不好也不会牵扯到长乐侯府。
想通其中关节,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指了纸上其中两味药材。
二女相视一笑,着手制解药。
这个过程十分顺利,盖因荀潜曾私下透露过,制作千机这种毒,用药顺序是关键,而解药则是将制毒的药材倒序过来。
刘皇后服药后便陷入沉睡,俞唱晚割开她的手指一点点引出毒血,方荟影又请精通此道的御奉施针,以加快毒素排出。
到得掌灯时分,刘皇后终于醒来,王彤把脉后确认她体内只余下少数毒。
苏连海勾着身子,恭敬地站在屏风后,床上的人虚脱道:“只求圣人还本宫一个公道,拿蜜柚下毒当真是好狠毒的心。”
苏连海行礼称善,躬身退出。
刚踏出碧梧宫便叹了口气。
延春殿。
高贵妃哭得眼睛跟桃子一般,“圣人,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别的宫里都没事,偏碧梧宫出了事……”
“那是别人还未来得及吃那蜜柚,皇后爱吃蜜柚尽人皆知。高氏,你想清楚了再说。”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嘉会帝冷眼瞥着跪在下面的宠妃。
近年来,他与皇后情分淡薄,可也曾恩爱过。若非她娘家功高必须拔除,她自己性子又过强好妒,否则他们之间走不到这一步,但这并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作践他的妻。
高贵妃语塞,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起来。
裴明和裴晏忙膝行至母妃身旁,一左一右扶着她顺气。
高贵妃软软地靠在长子身上。
“父皇,此事不可能是母妃做的,您也说了,后宫众人皆知皇后娘娘喜食蜜柚,而这蜜柚又是清泉宫送去的,母妃怎么会这么傻?”
“正是,父皇,二哥说得不错。”裴晏道,“母妃体弱柔善,素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会害皇后娘娘?”
高贵妃像是为了应和儿子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连海抬脚进来,见状一顿。
不知道的还以为中毒的是高贵妃呢,喊冤喊得要背过气去了。
圣人冷眼瞧着,免了苏连海的礼,带了几分关切问:“她如何了?”
“回禀圣人,王御奉说娘娘已经无碍,按时服药将养即可。”
“她可有说什么?”
苏连海余光里瞥了一眼高贵妃,斟酌着道:“娘娘请求圣人彻查此事。”
高贵妃看到苏连海那意有所指的眼神气得倒仰,当即也不哭了,咬牙道:“臣妾也恳请圣人彻查此事,好还臣妾一个公道。”
如今宫里个个都怀疑是她下毒,还不是见她可能是最大利益既得者,存意恶心她。
那没脑子的丽嫔怎么说的来着?“大家都认为没人会这么傻,下毒下在自己送过去的东西里,可焉知有人就是这么笃定,仗着宠爱能够逃过一劫呢。”
话已出口,裴明裴晏根本来不及阻拦,心中闪过一丝忐忑。
为了以示清白,高贵妃自请禁足在清泉宫,嘉会帝冷笑着吩咐遂宁王、兴平王也暂时不得进宫。
刘皇后这边清理余毒很顺利,只是年纪不轻,身子骨亏空了许多,昨夜一时不察,竟又染了风寒。
太子和皇子、公主以及嫔妃们都来看过,不过皇后从来不待见他们,只站在屏风外说了几句便打发人走,只留下裴暻侍疾。
五日后,圣人在延春殿听私卫回禀蜜柚下毒事件。
私卫首先查了宫里的人。
那批蜜柚从进入宫门起,到送入清泉宫,再由清泉宫挑拣分送去各个宫殿都有记录,且每个环节都不止两个人经手,能相互佐证对方并无异常。
应该是没有下毒的机会。
而后便查了宫外。
送进宫的任何东西都会经过查验司查验后方才送进来。高家时常往清泉宫送东西,二十余年里给各处都塞了不少银子,从未出过岔子,是以此次查验司的人也没有仔细查验便准入了这两车蜜柚。
“属下还查到,那蜜柚并非高大人去购置的,而是高大人在宴会上随口提过贵妃娘娘想吃蜜柚,那日恰巧工部主事之一齐同年齐大人也在同一场宴上,第二日齐府便送了两车闽州蜜柚到高大人府邸。
“这位齐大人及其夫人正是闽州人士,齐夫人的娘家徐氏,在闽州琯溪有几个山头全是种的蜜柚。送给高大人的两车蜜柚便是徐家才从闽州送来的头茬儿。”
私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将头埋得更低了,他无须抬头都能猜到圣人此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今年进贡的蜜柚也才堪堪送进宫而已,谁知道高友大人一句话便有六部之一的主事上前巴结,立即送了两车头等柚子。
稍晚,裴明和裴晏也知道了这批柚子的来历,气得脸色黑如锅底。
“好啊好!我道是要对付碧梧宫顺便打击清泉宫,岂料,这场祸事竟是冲着我们兄弟二人来的。”裴明咬牙切齿。
那工部的齐同年是裴明的人,甚至连带闽州琯溪的柚子林实际上也是他们兄弟的产业,齐夫人娘家徐氏仅是挂个名头,帮忙打理他们在闽州的庶务而已。
因徐家得力,裴明和裴晏又素来瞧不上这等商人商事,只要每年交上来的银子足够多、账本无差错,他们并不会过问太多细节,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不给徐家些旁的好处,徐家缘何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
自己的产业一部分作贡品,一部分售高价,一边赚百姓的钱一边赚国库的钱,这是钻了律法的空子,不摆在明面上众人都可装作不知。
只是,那几个山头的地,其中六成是侵占了百姓的地。
裴晏也想到了这点,一拳捶到案上,“太子好手段,皇后若是救不活他少了老五这个对手,救活了也无所谓,可谓一石二鸟。”
“也不见得就是太子。”裴明意味深长。
要知道这几日丽嫔逢人便说母妃要害死皇后,老四近来也十分乖巧。还有那不作声不作气的良妃更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焉知这件事里没有她的手笔,老六不在京里,她做任何事只要手脚干净都扯不上老六。
“那二哥,我们眼下该如何?”
裴明松下背脊,斜倚在凭几上,冷笑,做什么?眼下王府四周全是父皇的眼线,他哪敢做什么?
嘉会帝震怒,柚子林是别想要了,齐家和徐家也要倒了。
更重要的是,这会引起圣人的猜忌。
隔日,工部主事齐同年及夫人下了大狱,等私卫从闽州带回徐家侵占良田的证据,再行定罪量刑。
高友上了请罪奏疏,并在早朝上脱下官服请罪;高贵妃被下旨申饬,禁足反思己过;暂且没有遂宁王和兴平王指使徐家侵占良田的证据,二人又坚称什么都不知道,便落了个罚奉并禁足的惩罚。
虽早有预料,但当裴明和裴晏看到太子、老四一脸喜色,还是咬紧后槽牙,阖上眼皮。
裴暻面无表情,立在阴影里,眼底闪过微茫,薄唇微勾。
对此处理结果最不满的是刘皇后。
下毒的凶手最后查出来是送这批蜜柚进京的一个果农——闽州到京城,千里迢迢,运送鲜果不比其他,得配懂行之人随行。
根据口供,这果农原本自家有一亩柚子林,生活和乐,却因徐家是两位郡王的人,在琯溪欺压百姓,强占了他家果林不说,还逼迫他全家成了佃户。
日日劳作,竟还越过越穷,柚子林的管事也不做人,非打即骂,佃户们生病了也必须干活儿。
不过几年,果农的老父老母累死了,小儿子病死了,长女被徐家少爷欺辱,一根麻绳结果了自己。
佃户们苦徐家久矣,听果农说想报仇,纷纷凑钱给他。
上京后,果农在黑市买到毒药,在送蜜柚往齐府的途中,给好几个蜜柚都下了毒。他想,蜜柚极为稀罕,能吃到的定不会是无名小卒,无论齐同年是要将这批柚子送人还是自己吃,一旦出事,都不会放过徐家。
孰料这蜜柚的确如果农所想,被齐家和徐家得罪不起的人吃了。
私卫在黑市找到了贩卖毒药的贩子,两相口供得到验证。
然而刘皇后并不相信事情会有那么多巧合,并且自己命悬一线,高家和高氏竟然只是申饬和禁足。
“心窝子都要偏到肚子眼儿上去了。”刘皇后眼底戾气横生,紧紧攥住锦被面子,手背上凸起青筋。
当年元后身死,她进宫后专宠过许久,便是多年未孕,他也把老五交给她抚养,不可谓不深情。没多久,平国公府出了事,她不信父兄会谋反,而证据确凿之下,亦是无可奈何。
后来,刘家倾覆,她怀孕生下福安,他渐渐地来碧梧宫少了,甚至初一、十五、中秋、除夕这样的日子也不再给她中宫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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