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入城内,停在一个大院外,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围栏上的锈迹斑斑剥落,几个工人正扯下铁栏杆上攀附的藤蔓,提着油漆粉刷栏杆。
院子里是一群嬉笑打闹的小孩,她们互相追逐着玩耍,几个年纪稍长的女人站在一旁看护,温声提醒她们小心点,不要摔到撞到。
树叶簌簌飘下,片刻后又被竹帚扫去。
扫地的人听见车声,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停在外围的汽车,嬉闹的儿童也随之一齐望去。
祁韵沧刚拉下手刹,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小祁吗?”
女人望向对方,眼神柔软下来,她摇下车窗回答:“刘姨,是我。”
刘姨顿时喜笑颜开,忙不迭打开院门,朝身后的孩子喊:“哎呀!是小祁!快来打招呼,你们沧姐姐回来了!”
铁门吱呀打开,另一个女人很快走到车旁:“小祁回来啦,最近还好吗,没人欺负你吧?”
祁韵沧有些无奈:“郑姨,谁还能欺负到我啊。”
眼见她比上次回来时更瘦了,郑姨眼中露出几分心疼:“又瘦了,你要按时吃饭呀。”
祁韵沧从后备箱取出一堆装了各类衣物的手提袋,缓声道:“我会的,您别担心。”
一堆小孩此时也蜂拥而上,围着她一口一个‘沧姐姐’地叫。
祁韵沧将手提袋交给几个阿姨,在对方温和的嗔怪中回应:“郑姨、刘姨,钱赚来就是花的,我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用在有需要的地方更好,你们不要见外。”
说完,她半蹲下来,揉了揉面前小女孩的头:“小月,又长高啦?”
小女孩用力点头,骄傲地挺起胸膛:“嗯!沧姐姐,我最近都有乖乖吃饭哦!”
祁韵沧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真棒,那文文呢?”
戴着近视眼镜的小女孩涨红了脸,半天才说话:“我、我也没挑食。”
女人面上的沉静被融化,她兀然笑开:“那小文也很棒,值得表扬。”
一旁遭到冷落的小女孩嘟囔着抱怨:“沧姐姐,你都不跟我说话。”
旁边的小孩也挤上来:“还有我...”
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祁韵沧说了半天,事无巨细,包括今天吃的什么、昨天梦见什么、院子里又落来几只鸟、最近画了几幅画,等等等等。
眼见一群孩子大有不说到天黑绝不停下的架势,刘姨适时给她解围:“好啦,你们沧姐姐开车过来很累的,先让她休息会,之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应下,给她让开一条路,很是不情愿。
“这次回来住几天?”郑姨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不止的祁韵沧,眼里满是慈爱。
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她们认识祁韵沧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有十三年了。
眼见着她从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成长为如今风仪玉立的大人,郑姨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孩子长得标致,性格也好,要是有个陪伴她的人就更好了,好歹有个照应不是?
祁韵沧闻言,眸光黯了些:“就一天,我想去看看小年。”
听她提起小年的名字,郑姨不由得挪开目光,手在衣服上搓了搓:“...小年呀,是该去看看了,她肯定很想你。”
祁韵沧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郑姨,你和我朋友说的话一样。”
“小年肯定给大家托梦了,你说对不?”郑姨朝身旁的刘姨挤眼。
刘姨笑应着:“对对对,小年的房间一直空置着,她估计也很无聊吧。”
郑姨像是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些:“我们前段时间还找到张小年画的画,你吃完饭去看看吧?”
祁韵沧一怔,点头应下:“好。”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一点,和几个阿姨寒暄一会工作生活,又陪一群小孩玩了半天,等到她们的笑声逐渐跑远,这才走向小年的房间。
伸向门把的手踌躇许久,抬起又落下,最终推开了房门。
房内纤尘不染,明显经常打扫,看着像还有人住在这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户投进来,照到两个女孩身上,她们趴在地板,面前摆着一幅画。
“哎,这个戴眼镜的姐姐是谁呀?”小女孩指指画上的人。
另一个甩头,摇得头上马尾辫一晃一晃的:“不知道,但我认识这个短头发的,她给我买过小皮球。”
“那这个是不是沧姐姐?”女孩又指向画中笑得明媚的女孩。
“不像...吧,沧姐姐好少笑的,一般都是这样。”说着,她有样学样地板起脸。
记忆里,女人从未笑得如此明艳,顶多勾勾嘴角,几秒后又烟消云散。
祁韵沧站在门口,两人的交谈悉数传入耳中,她温声道:“是吗?”
两个小女孩浑身一僵,很快就惊呼一声,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
完了完了,阿姨们从不允许任何人进来,说这个房间对沧姐姐很重要,不可以随便进来玩,如果被她们发现,免不了要挨一顿骂的。
女孩垂着头,将手背到身后,一副做错事等着领罚的样:“沧姐姐,我们、我们没有弄坏东西,也没有搞脏这里,只是是想进来看看。”
另一个女孩也点头附和:“嗯嗯!刘姨嘱咐过很多次,我们很小心的,我们...只是想看看这幅画。”
说着,女孩还抬手做了个偷偷摸摸的动作。
祁韵沧微微扬起唇角:“别紧张,我相信你们。”
目光在房里扫视一圈,她声音更轻了些:“这个房间里的小年姐姐,应该很久都不会回来了,有你们在是好事,她会很开心的。”
祁韵沧咬了下唇角,声音沙哑:“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帮她守好这里,好不好?”
两个小女孩对视一眼,飞快地用力点头,郑重承诺道:“好!沧姐姐放心!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女人走上前,亲切地揉着她们发顶:“姐姐现在想找些东西,可以让我单独待一会么?”
女孩飞速跑向门口,小心带上房门,还不忘探个头和她道别:“沧姐姐再见!”
祁韵沧侧身看她们:“再见,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女孩眨眨眼,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而后关上门,咚咚咚跑开。
祁韵沧重新看向房内,房间里的格局和以前别无二致,被单还是小年喜欢用的款式,只是已经洗得有些脱色了。
她缓缓走到床边。
上下铺旁摆着个木质画架,上面没放画布,看起来空空荡荡的。
祁韵沧站定脚步,弯腰拾起地上被精心装裱起来的画。
上面的人笑得天真,右下角落了七人的签名。
年杪秋、祁韵沧、何梓澜、禹迟、伍元、厉允、傅雨。
她轻抚着这幅几年前的画,记忆回溯到当时的场景。
众人结束一天的辛苦训练后,相约着去河边散步。
小年抱着一堆东西,气喘吁吁地跑来:“我们一起做个纪念怎么样?”
何梓澜好奇地凑过去:“什么纪念?”
小年扬起手中的画板:“你看呀,我们把自己画下来,过几年再拿出来看,感觉肯定很奇妙。”
祁韵沧打磨着手中的军刀,头也不抬:“拍照不是更好保存吗?”
小年从背后搂住她的脖子,压得她身体往前倾了些:“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手工做的更有意义,我想把这一刻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以后呢,假如我们分队了,我还能拿出来看看,想念一下大家。”
傅雨站在一旁,拎起小年的颜料盒研究:“嚯,你装备还挺齐全。”
小年不好意思地挠头憨笑。
阿元扬起手中的相机:“小年想法跟我一样,但我要先拍了再画。”
何梓澜翻她白眼:“你事好多,赶紧的。”
厉允捏着眼镜打量她:“拍得清楚吗?”
阿元对自己很有信心的样子:“那必须,你还不相信我吗?”
禹迟将小年拉到一旁悄悄嘱咐:“把我画得比老七好看点,我可不要输给她。”
小年眯起眼睛笑:“放心,你们两个都会很好看的。”
祁韵沧收起手中的刀:“开始吧。”
几人在河边站定,霞光绚烂,一如她们当时的心性。
阿元摆弄好相机,急匆匆跑到站好姿势的几人旁边。
“来,3、2、1、茄子——!”
相机没有半点动静。
小年笑着偏头问阿元:“阿元,你相机是不是...”
咔嚓一声,小年迅速转头,被闪光灯照得眯了一下眼。
阿元满脸疑惑地取下相机检查,众人站在一旁,看相片拍得怎么样。
几副笑意嫣然的青涩面庞里,夹杂了一张糊掉的人。
禹迟眉头紧蹙:“不行,小年拍糊了,重新拍。”
小年满不在乎地笑:“没关系啦,我能画出来的。”
何梓澜将她摁回去:“这可是我们第一张合照,必须认真拍。”
众人重新调整位置,相机闪光灯再次亮起。
这回大家都满意了,只有小年皱着眉看照片:“我觉得你们第一张拍得好看些,要不这样,多洗几张,我把第二版的自己剪下来,贴到第一张上面。”
禹迟向来怕麻烦:“就留第二张,大家整整齐齐的,多好。”
傅雨应声:“我也这么觉得。”
眼见众人纷纷闹着要第二张,祁韵沧适时开口:“我和小年一样,要两张。”
“还有我。”何梓澜立马接话。
阿元被她们吵得头疼:“打住,两张照片每人一份!自行处理!”
小年支起画板:“都听你的,我开始画了,大家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好看就行,每个人要有特色。”
“附议。”
“给我画瘦点。”
几个人将小年围在中间,叽里呱啦地指挥着。
小年从众人的包围里抽出身来,神采奕奕望向祁韵沧:“韵沧,笑一下?”
祁韵沧犹疑一瞬,面上绽开个明朗笑容。
小年定定看了她几秒,回以一个含蓄的微笑。
其实,祁韵沧不记得那天后面是怎样的了。
也许大家围坐在一起,重新复述自己的梦想;也许在闹着让小年再给自己画一张单人相;也许她们站成一排,好让小年更清楚地看清自己脸上的细节。
记忆里的小年坐在那里认真画像,与众人渐行渐远。
几人曾经开过玩笑,说小年作为她们年龄间最小的一个,肯定寿命最长,以后住养老院得指望她。
万一哪天被护工打,也能有个人来主持公道。
事实上,小年在几人间走得最早,早到让人觉得荒谬。
年杪秋,生于秋,卒于秋。
祁韵沧看着桌上的照片,小年的剪影旁溢了些胶,女孩抿着唇,表情严肃又认真。
她从未想过,自己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也教会自己如何分别。
女人拉出桌下的凳子,坐在了窗边。
手指轻轻拭去相框上的灰尘,祁韵沧回望着照片中的年轻女孩:“这幅画,就当是你给我留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