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混乱的念头如同沸腾的开水在他脑中翻滚、冲撞。十年前悬案未破的阴云，十年后连环杀戮的血腥，沈知许悲愤绝望的脸，凶手嘶哑扭曲的诅咒……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染血的旧工作证粗暴地搅成一团乱麻！
「许队？」旁边的警员看着许奕骤然变化的脸色，低声询问。
许奕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染血的工作证装入透明的证物袋，动作近乎虔诚。薄薄的塑料隔绝了血腥，却隔不开那扑面而来的、跨越十年的沉重与诡异。
「立刻送回局里！做最细致的痕检！DNA、指纹、所有附着物！特别是血迹！要分清哪些是王振山的，哪些可能是旧的！」许奕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急迫。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仓库那高耸、黑暗的穹顶，仿佛那里隐藏着某个无声窥视的恶魔。凶手的影子如同鬼魅，在这血腥的谜团中，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他不仅杀人，更在玩弄人心，在嘲弄法律！而这张染血的旧工作证，就像凶手投下的一枚深水炸弹，将十年前那个悬而未决的黑洞，炸得更加幽深，更加危险。
市局物证鉴定中心，冰冷的白光灯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味。许奕站在巨大的玻璃观察窗外，双手插在裤袋里，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的目光穿透玻璃，紧紧锁定在室内技术员手中的操作台上。
那张染血的、属于沈杰的旧工作证，正静静地躺在无菌操作台上，被高倍放大镜和各种精密仪器包围着。技术员戴着口罩和手套，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许奕的指尖在裤袋里无意识地捻动着，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焦灼。终于，实验室的门开了，负责痕检的技术主管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脸色异常凝重。
「许队。」技术主管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结果出来了。」
许奕的心猛地提起：「说！」
「工作证上的血迹，经过 DNA 比对，确认大部分属于死者王振山，少量陈旧血迹……与十年前沈杰案卷宗中留存的沈杰生物样本比对……高度吻合。」技术主管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也就是说，这张工作证上，确实沾染了沈杰本人的血迹！很可能是十年前他遇害时就沾上的！」
许奕的瞳孔骤然收缩！沈杰的血！这张工作证，在十年前的血案现场出现过？！可为什么当年的卷宗里没有记录？是遗漏？还是……被人刻意隐藏了？！
「还有，」技术主管的声音更加低沉，递过一张报告，「我们在工作证塑料封套的夹层缝隙里，发现了一点极其微量的、不属于沈杰和王振山的皮屑组织。DNA 检测结果……刚刚入库比对。」
许奕一把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向最关键的一行。当那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时，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马贵？！」许奕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那个失踪的拆迁公司负责人？！」
「没错！就是十年前东风里强拆事件后失踪的马贵！」技术主管肯定道，「微量皮屑的 DNA，与我们从马贵老家提取到的他直系亲属样本进行的 Y 染色体比对，高度吻合！可以确定，这张工作证，在某个时间点，被马贵接触过！甚至可能……长时间持有过！」
马贵！沈杰染血的工作证！王振山临死前死死攥着它！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许奕猛地转身，几步冲到走廊尽头，对着墙壁上内嵌的通讯器低吼，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急迫而微微发颤：「周薇！立刻！马上！调取十年前沈杰案所有原始现场勘查记录和物证清单！特别是关于被害人随身物品的登记！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快！」
他必须知道，这张染血的工作证，当年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记录里！是谁抹去了它的存在？这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个巨大的、足以颠覆十年认知的阴谋？！
由于连日来的精神紧绷，沈知许在许奕的办公室里发起了高烧。下属报告给许奕时他还在现场没有回来，就让一名女警把她送去了医院。
市第一人民医院，高级病房的走廊异常安静。消毒水的味道浓烈而冰冷。沈知许靠坐在病床上，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前夜的惊魂未定，稍微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那双杏眼深处，淤积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惊悸如同沉沉的雾霭。女警安静地坐在病房角落的椅子上，无声地履行着保护职责。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许奕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沾染了现场尘埃的战术背心，只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衬衫，但眉宇间的凝重和疲惫却丝毫未减，甚至比之前更加深沉，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透明证物袋。
看到许奕，沈知许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她看着许奕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证物袋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那里面……是什么？
许奕走到床边，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地站着，目光复杂地落在沈知许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交织着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沉重的真相带来的冲击，对即将揭开的伤疤的不忍，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责任感。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细微的滴答声。
终于，他缓缓抬起手，将那个透明的证物袋递到沈知许面前，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我们在王振山的死亡现场……发现了这个。他临死前……紧紧攥在手里。」
沈知许的目光，瞬间被证物袋里那张小小的、沾满暗褐色污迹的硬质卡片攫住。那熟悉的蓝色徽标轮廓，那若隐若现的「沈」字……她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放大！
「爸……」一声破碎的、带着极度不可置信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比床单还要惨白！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想要触碰那证物袋，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上面带着灼人的火焰！
「这……这是我爸的……工作证……」沈知许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混乱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怎么会……在王振山手里？他……他死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许奕，眼中充满了惊骇、痛苦和极度的迷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奕！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沈知许瞬间崩溃的痛苦神情，许奕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最冷静、最清晰的声音，将刚刚技术室得出的惊人结论，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证物上的陈旧血迹，确认属于你父亲沈杰。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夹层里，发现了微量皮屑组织……属于十年前失踪的拆迁公司负责人，马贵。」
「马贵？」沈知许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巨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马贵，就是当年东风里强拆事件中，那个用假身份『张彪』承包了拆迁工程，并在事件后、你父亲遇害前失踪的关键人物！」许奕的声音沉重如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沈知许的心上，「这张沾染着你父亲血迹的工作证，曾经在马贵手上！而王振山临死前，死死攥着它！」
沈知许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父亲的血……马贵……王振山……死亡……这些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撞击。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正从血色的迷雾中挣扎着浮现。
「这……这意味着什么？」她抓住被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许奕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时光的迷雾，锐利而沉重：「这意味着，十年前，马贵很可能就在你父亲遇害的现场！甚至……他可能就是那个行凶者！或者，是知情者！而这张关键物证，在当时，被人刻意抹去了！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记录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凛冽寒意，「沈杰案，从一开始，就被人动了手脚！有人掩盖了真相！而王振山……他很可能就是那个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所以，凶手才要清算他！所以，他临死前才会如此恐惧！因为他知道，当年的债，终究要还了！」
「掩盖……真相？」沈知许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如同梦呓。父亲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母亲一夜白头的悲恸，自己十年间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四个字赋予了全新的、更加残酷的含义！她一直以为父亲是死于一个疯狂的、无法捉摸的凶手，一个悬而未决的谜。
可现在，许奕告诉她，父亲的死，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是权力与利益勾结下的牺牲品！而真相，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整整掩盖了十年！
「啊——！！！」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痛苦与悲愤的悲鸣，猛地从沈知许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仿佛要将那巨大的、足以摧毁她所有认知的痛苦生生扯出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爸——！！」她失声痛哭，声音凄厉绝望，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在床上剧烈地抽搐、翻滚，几乎要窒息。十年的委屈，十年的痛苦，十年悬而未决的煎熬，此刻被这颠覆性的真相彻底引爆，化作了足以焚毁一切的悲愤之火！
「为什么？！我爸他做错了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她哭喊着，质问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和不解。
许奕站在床边，看着沈知许在巨大的真相冲击下彻底崩溃，他的心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他无法回答她的质问。他只能上前一步，试图按住她因剧烈挣扎而快要滚落床下的身体。他的手臂刚接触到她颤抖的肩膀，沈知许却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挥臂打开！
「别碰我！」她嘶喊着，泪眼模糊地瞪着许奕，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所有警察的排斥，「你们……你们警察……十年前……为什么不查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为什么让凶手逍遥法外？！为什么？！！」
她的质问，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许奕的心上。十年前，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实习警员，无力改变什么。可这并不能成为借口。他代表的，是迟到了十年的正义，是失职的司法系统。
许奕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下。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沉默的山，承受着受害者家属迟来了十年、却在此刻更加汹涌猛烈的滔天怒火和悲恸。病房里，只剩下沈知许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久久回荡，撞击着墙壁，也撞击着许奕那颗包裹在警服之下、刻满了愧疚与责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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